第4章 初遇

初遇

晚上，林婷一回到家就發現了在鞋櫃衆多女士高跟鞋裏擺放着一雙格格不入的男士鞋。

那就說明，她爸已經回來了。

林婷有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父親了，她以往一年到頭見過父親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這幾年更是直接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

但她知道，秦雯岚自己有時候會給林建峰打視頻。奇怪的是林建峰從來不主動打給她，有時更是還沒說兩句就急沖沖的挂斷了電話說是有工作要忙。

父親這個職位，對林婷來說，很陌生。

小時候的她曾羨慕過那些有爸爸陪着去游樂園的小孩，好幾次去求林父帶她去游樂園。而這時林父只會說，他在忙，讓她乖一點自己去看電視來打發她。

當林婷看到在沙發上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時，也只是出于禮貌淡淡的喊了聲：“爸。”

這句話毫無感情，與其說是父女間的問好，倒不如說是在和陌生人間噓寒問暖的客套話。

林建峰聽到後眼皮都沒擡一下，只是淡淡的嗯了句。父女之間就再也沒說話了，就這麽沉默着，誰也沒有來打破這沉重的氣氛。

最後還是秦雯岚喊他們過來吃飯才打破了這場僵局。

飯桌上的林父突然想起了什麽，語氣嚴肅問林婷：“聽紀老師說你考了數學？考多少分？”

原本在吃飯的林婷聽到這句質問頓了頓，林父明明是在問她考多少分，但因為長時間在生意混跡，說出來的語氣就像是在審問一個犯人一般。

而且林父在過去的幾年裏從來不關心她的成績，現在突然問起來……

林婷膽怯的看向林父，嘟囔着說：“60多……”

林父聽到這個數字直接氣的把手上的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沖她怒道：“一個150分的試卷你和我說你就考60幾？那我每年花錢給學校捐款，把你塞進尖子班的意義在哪？！”

林婷被林建峰吼的愣了愣。

什麽叫買進的尖子班？所以說她進一班不是學校她運氣好分配進去的，而是她爸花錢把她塞進去的？

初中的林婷成績也還算中等偏上，中考更是超常發揮考上了市裏最好的高中，她一直以為是她瞎貓碰上死耗子才混進去的。

但其實以她的成績進一班還是差一節，是林父偷偷給學校塞錢捐了棟樓才進的。

後來她高中自己貪玩，愛當鹹魚，成績下滑更加厲害。後面的知識直接聽不懂了，索性就擺爛當鹹魚。

林建峰還在那罵林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瞪着她。

本來挨兩句罵也沒什麽，但林父足足罵她了十多分鐘。

對此林婷自知理虧，也沒說什麽，只是安靜的聽着林父的訓斥。

直到他說了句：“林家怎麽會有你這種沒出息的後代？簡直就是丢了老林家的臉！”

被罵了這麽久的林婷脾氣也上來了，忍無可忍的直接大聲回怼回去：“與其在這質問我的差成績，倒不如你自己好好想想，從小到大，你自己有沒有真的認真管過我？”

原本還在訓斥林婷的林建峰被怼的突然不說話了，見親爸不說話，林婷冷笑：“把我生下來，又不管我，從小到大都是我媽帶我長大，現在又說我成績差不配給林家丢臉！我這樣和單親家庭有什麽區別？”

說完也不管林父作何反應，直接徑直上樓走進自己的房間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你！”林建峰氣憤的用手指着她離去的地方。

秦雯岚看着女兒紅着眼離開的背影，無奈嘆氣：“成績差補回來不就好了嗎？你說兩句就行了，孩子這麽大也知道怎麽規劃自己的未來。現在的小孩就是你越管着她，她越不會聽。”

林建峰冷笑一聲：“林家不需要沒用的寄生蟲！”

秦雯岚聽到這句話直接怒瞪了一眼林建峰，覺得他實在是一根筋，油鹽不進。

哪怕一個孩子成績再差，那也是父母花心思教養出來的寶貝，花了無數心血的結晶，怎麽能因為一點缺點就去否定自己的孩子。

晚上秦雯岚端着做好的蛋撻走向女兒的房間，敲了敲門，小聲道：“乖乖，媽媽給你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蛋撻。你爸性子急，說話不經過大腦，咱不和他計較。”

見房間裏面沒動靜，秦雯岚又無奈開口：“婷婷，媽媽進去了。”

然後擡手把門打開，只見房間一片漆黑，少女正躲在被子裏小聲哭泣。

秦雯岚看着女兒這樣實在是心疼壞了，從桌上抽了幾張紙給女兒差掉眼淚，安慰她：“婷婷，爸爸他也不是故意這麽說的，他就是看到你下滑這麽快的成績有點生氣而已，說話急了點。乖乖咱不和他計較啊。”

林婷抽噎的看向母親，說話的聲音還帶着哭腔，委屈的問：“媽媽，爸爸他這幾年都不着家，以前也只有過年才回來，他這幾年也不主動找你，你當初為什麽還要和他結婚？”

秦雯岚看着女兒一臉認真的表情，想開口說點什麽，但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把蛋撻放在床邊的桌上：“這個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直到林母走了，林婷也只是盯着桌上的蛋撻出神。

記憶中林父唯一一次來學校接她是在幼兒園，那時林家還沒開公司，只開了家不算大的廠子。林母有事抽不開空就讓林父放學後去接林婷放學，結果他因為去找合作夥伴談生意，一時忘了這茬。等他到了幼兒園時，學校的人都已經走光了，只剩下林婷一個人乖巧的坐在辦公室長椅上等着爸爸。

她就這麽垂着頭，一聲不吭的等了他兩個多小時。

見林父來了，幼兒園的老師立馬迎上前去問：“是林婷的家長嗎？”

“啊是。”

幼兒園老師确認是學生家長後才把林婷拉過來，沒忍住說了句：“其他學生都已經走了，幼兒園也打算關門了，您要是再晚點來，我們都打算直接送林同學回家了。麻煩您下次早點來，孩子一個人待在學校也很孤單，害怕的。”

林父沒法，只能連連道歉拉着林婷的手往外走。在馬路旁等紅燈的時候，林父的電話突然響了。就松開了正牽着林婷的右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接電話。可能是聊的太入迷了，等綠燈亮了後，林父自顧自的過着馬路，絲毫沒察覺到馬路對面的林婷還沒跟上。

林婷一個人站在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下迷茫又焦急的望着林父遠去的背影，希望他能想起自己。

結果很遺憾，林父一直到家才發現林婷沒跟上，這才急忙往回走找林婷。

林婷最後是紅着眼眶，默默跟着另一對父女身後過的馬路。

他們手拉着手，女孩笑着高舉手裏剛買的棉花糖和爸爸有說有笑着。

我像一個偷窺者，窺看着別人的幸福家庭。

* * *

從回憶中抽神，林婷又坐了好一會才蹑手蹑腳的從床上起來，走到她的書桌旁，從抽屜最裏面拿出一個淡粉色的盒子。

盒子裏只有一張被撕成兩半後粘起來的試卷，上面原本鮮紅的96分被撕成了兩半，還有一本已經看起來很舊的相冊。

試卷是林婷小學的時候，林父來開家長會回來之後，當着她的面撕碎的。當時林婷知道爸爸會來給她開家會的時候就突然努力學習。第一次考到了這個高分，想讓父親對她刮目相看。

但林建峰一回來就當着她的面把試卷撕了，還大聲呵斥她：“先不說你們班最高分是100，但你卻只考到了第二名，96分。你要明白，只有第一名才會被大家記住，第二名只是彰顯第一名優秀的背景板而已。而且就按你平時的成績，你根本考不到這樣的分數！我們林家做人要有原則，不盜取他人東西，你倒好，竟然抄別人的試卷？林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當時所有人都看到了林婷當時努力學習的樣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沒有作弊。只有她的爸爸，她以前最崇拜敬畏的人，用一句話就否定了她。

後面林婷就覺得努力也沒什麽用了，反正怎麽考，都‘不是’她自己的分數。

林婷面無表情的把試卷揉成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

然後翻開相冊，相冊裏有很多她小學和同學的合影，也有葉言和林母的。

其他的照片都顯得有點破舊了，只有最後一張照片，她保存的很小心。

是林婷滿月時家裏拍的全家福，也是家裏唯一拍過的一張合影。

照片裏平時不茍言笑的林父卻罕見的露出了溫柔幸福的笑容，一手攬着妻子和孩子，看起來歲月靜好。

右手攬着自己的世界，左手扛起家中的未來。

很多年後林母把這張照片給林婷的時候，她非常小心和寶貴的放進相冊裏，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

現在再看到這張照片只覺得諷刺，把它抽出來剛想和那張試卷一樣，一同無情的扔進垃圾桶時。

但最後還是鬼使神差的把照片放進了她平時最喜歡看到書裏。

曾經的你是我的榜樣，現在的你卻讓我陌生。

——

因為昨天的事，第二天林婷到教室的時候頂着一臉‘有人欠了我一百萬’的讨債表情。

陸安看到後忍不住調侃：“喲喲喲，這是哪家風流少爺負了我們家婷婷啊。”

林婷面無表情的說：“我爸。”

陸安：“……”

就……很他媽奇妙。

陸安嘴角抽了抽，僵硬着轉移話題。也不管外頭現在是什麽天氣，用手指了指林婷旁邊窗戶外的風景說：“哎，今天這天氣真不錯，陽光明媚，綠樹成蔭。”

林婷轉頭看了眼窗外的天氣，然後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陸安。

嗯，陰天。

不得不說，在某方面，陸安和沈俞挺般配的。

林婷毫不留情的拆了自己好姐妹的臺：“現在外面是陰天，你和我說陽光明媚？”

陸安臉不紅，心不跳的繼續扯謊：“哎呦，心中有光，哪裏都有太陽！”

林婷：“……”

神特麽的太陽啊！

前排的沈俞聽了她們的對話本來就在前面艱難的憋笑，聽到陸安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猛的反頭看向陸安。

那一幕像極了小蝌蚪找到了媽媽一樣。

沈俞神情激動的對陸安說：“莫非這位兄臺也……”

陸安很快就get到沈俞的點，兩人非常默契的異口同聲道：“你也相信光？！”

随後兩人就一副相見恨晚的模樣互加了聯系方式。

這一幕讓林婷再次感嘆，這就是社牛的威力嗎？轉學第二天就處了個好哥們。

林婷上課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雖然說她平時上課也是這樣，換成別人肯定看不出來。

但一旁的葉言還是察覺到了，破天荒的上課給她偷偷傳小紙條。

林婷看到葉言往自己桌上放了張紙條楞了一會兒，這還是她認識的葉學霸嗎？

求學14年載，從不上課開小差的葉言竟然給自己塞小紙條？！

在學霸的眼裏，在神聖的課堂上開小差不是對知識極大的不尊重嗎？

原本葉言本人沒想這麽多，但餘光看到林婷的那一臉傻樣，眼皮跳了跳，心裏暗道不好。

他已經從林婷驚訝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篇不少于八百字的小作文。

林婷像是一個不受寵的妃子突然被皇上翻牌子了一樣，緊張又認真的拆着葉言折好的紙條，仿佛裏面有世上最好的珍寶一樣。

那模樣就差沒點香跪拜了。

葉言：“……”

不是，這二貨誰啊？

現在退貨還來得及嗎？支持七天無理由退款嗎？能不能換個腦子正常一點的青梅？

打開紙條後，只見雪白的紙張上只有一個簡單的問號，林婷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葉言是在問她上午的事。

很少有人知道她父親的事，她也從來沒和人提過，就連陸安和葉言也只是知道她爸爸經常出差而已。

林婷正準備把自己的委屈都寫下來，找人哭訴。但當她落筆的時候，想起了林建峰昨晚和她說的一句話，突然覺得沒必要。

不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而是沒必要，反正她也從沒真正在意過這個父親。

或者以前在意，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葉言看着小姑娘提筆刷刷寫字的架勢，恨不得立馬在紙上寫一篇上千字的作文。

葉言：“……”

我就知道。

他當時是不是應該拿個大一點的紙傳過去方便她發揮自己的寫作能力？

葉言猜的果然沒錯，雖然紙張面積不大，但上面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

目測應該有個小一百字左右。

上面的話無非就是在震驚葉言上課開小差給她傳紙條，葉言頭疼的一目十行快速浏覽，目光定格在林晚開的一句玩笑。

少女的字跡工整而清秀，看的讓人賞心悅目，但上面寫的字可就不是這樣了。

“言哥，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這樣特別像是在偷情？”

偷情……？

葉言盯着這句話良久，半晌才回過神來，打算在紙的背面寫點什麽。

結果剛翻過來就看到紙條的背面不像前面一樣東扯西扯，此刻數不清的心緒只有的一句話：

“葉言，我真的很沒用嗎？”

葉言看到這句話皺了皺眉，不由得捏緊了手裏的紙條。

這丫頭平日裏一副沒心沒肺的樣，雖然說很多人都會和她打趣說她沒用，但她也從未放在心上。

現在突然說句話，葉言心裏多出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煩悶，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煩的是什麽。

顯然是有人說她沒本事，而這個人對林婷來說很重要。

他的姑娘，就應該花團錦簇，受人擁護，被人所愛，而不是和他一樣，因為家庭環境而被帶入無盡的黑暗。

林婷寫完後忍不住的看向旁邊的少年，很好奇他會寫點什麽。

只見他拿起筆，刷刷地勾了幾筆。

擡眸望去，倒不似她平日裏的獨屬于少年的懶散和放浪不羁，此刻的他褪去少年之氣，神色認真，一鈎一劃的寫着。

等葉言寫好遞給她的時候，她就迫不及待的打開紙條看了眼，卻只寫了一句話：

“你的能力從不需要靠別人定奪，自我放棄了才是真正的沒用，我的小畫家。”

他的字寫得非常好，秀媚，溫雅，像是剛出水面的芙蓉一樣，從左觀至右，字字相迎，從右看到左，則筆筆相背。

看到這個答案後林婷愣了愣，她喜歡畫畫這件事幾乎所有認識她的人都知道，之前只當做是興趣愛好。

但後來有一次葉言問她以後想報考哪個大學時，林婷想也不想的就開口：“我想報考岚院。”

岚院是專門學藝術，影視類的名牌學校，在岚城也十分有名，許多業內知名的畫家都是從那裏畢業的。

對于林婷想讀岚院的想法葉言也早就知道到了，只是點了點頭，但眉眼間的笑意卻淡了。

岚城裏本市太遠了，光路程就要一整天。

回過神來的林婷看向身旁的少年，只見他原本烏靈的眼眸，一雙冰眸仿佛能輕易貫穿人心，刺透心底最柔弱，舞衣的角落。而此刻卻多了分少年氣概，眉眼帶笑，嘴角輕起，眼底是數不盡的溫柔與寵溺。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葉言，既陌生，又熟悉。

也是。

沒人值得你流淚，值得讓你這麽做的人不會讓你哭泣。

記得她第一次看見葉言的時候是林母帶她去葉言家，當時葉言的媽媽也還在家，沒有忙到去外地不歸家。

兩人明明一開始還相處的很融洽，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事突然吵起來了，林婷氣的直接從葉言家跑出來了。

葉言看着小姑娘賭氣的背影想了想還是追了上去，最後在公園的草叢後面找到了蹲在地上哭的小姑娘。

那時候的葉言又好面子，不願意拉下臉來道歉。

只能紅着臉，把手裏的糖遞到林婷眼前，扭過頭，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聲說：

“給你吃顆糖，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