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玫瑰與荊棘-1
第8章 玫瑰與荊棘-1
早晨六點鐘,葉懿川準時被鬧鐘聲叫醒。和以往每一天一樣,鬧鐘響起的第一聲,他立刻将它拍停。
心髒劇烈跳動了半分鐘,葉懿川将悶在被窩裏的鬧鐘拎出來,爬到窗簾下。
他小心翼翼地撩開窗簾的一角,往樓下探看。
晨霧讓街道朦胧一片,沒有路燈,他揉了揉眼睛,确認樓下沒有人,便松了一口氣。
已經連續兩個星期,那幾個追債的人每天晚上都在十方金銀飾品加工鋪下蹲守。他們每次來,都對樓下的卷閘門拳打腳踢,門上有一大塊黑乎乎的印記,那是他們在大年初三的晚上投擲鞭炮,在門上砸出來的。
葉懿川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出門了。
秋季學期快結束的時候,葉湧亮回來過一次,說是回家過年。他給葉懿川買了很多零食,還用板車拉回二十斤的大米和兩桶花生油。葉懿川問他哪裏來的錢,為什麽不用買零食的錢拿去還債,他說這點錢不夠還零頭,還不如給葉懿川買好吃的。
當時草伏幫的人好像不知道葉湧亮回來,父子二人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但葉懿川每天都在提心吊膽,總忍不住問葉湧亮什麽時候報警,他想了無牽挂地上學,不想每天出門,走在路上也得偷偷摸摸。
葉湧亮每次都回答等他安排妥當了就報警。
葉懿川不知道他要安排些什麽,每回都問不出結果。
除夕那天,葉懿川買了一斤排骨、一條草魚和兩斤雞蛋,打算做幾個像樣的菜,算作年夜飯。沒有想到,等他把晚飯做好,卻不見葉湧亮的身影。
熟悉的感覺給他足夠的預感,他猜想葉湧亮又逃走了。這已經不知道是葉湧亮的第幾次逃跑,葉懿川氣得連飯都吃不下,把做好的菜全放進冰箱裏。
新年的鐘聲還沒有敲響,追債的又上門來了。
他們在門外不斷地叫吼,拍打卷閘門,當着街坊鄰裏的面罵罵咧咧,打壞樓上的玻璃窗。
葉懿川躲在家裏,不敢開燈,和以往一樣,假裝家裏沒有人。
遠處傳來春晚跨年的喜慶樂聲,零點剛過,附近街道便響起此起彼伏的鞭炮聲,璀璨的煙火将窗外的天空照亮,而追債的謾罵聲依然不止。
葉懿川忍無可忍,終于要撥打報警電話,卻在按下“110”後,聽見樓下的人嚷嚷:“趕緊把我老婆的金項鏈、金耳環換回來!否則我報警了!”
聽罷,葉懿川挑開窗簾,偷偷地往樓下看,這才發現原來追債的不是平時來的那些人。這些在除夕夜裏來追債的,看起來是很普通的人,并不是盲流和混混。仔細聽他們咒罵的是什麽以後,葉懿川絕望地癱坐在床上。
他不能報警了,葉湧亮把顧客的飾品留作私用,恐怕早已變成賭資付諸東流。如果他報警,警察要抓的不是每日來追債的黑社會混混,而是葉湧亮。
就這樣,除夕以後,葉懿川再沒有出過門。
他先是吃冰箱裏的剩飯剩菜,後來吃面條、飯團。家裏有面粉,他做了饅頭,晚上啃着吃。他晚上從來不開燈,因為只要開燈,就會被發現家裏有人。
草伏幫的混混和飾品店的顧客輪番到店鋪門口追債,後者來的次數比較少。葉懿川猜想,是除夕鬧過那麽一趟以後,他們暫時放棄了,畢竟還得回家過年。但黑社會的盲流們整天無所事事,所以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出現。
眼看着就要開學,葉懿川只能每天祈禱他們什麽時候能夠良心發現,放棄到家裏來。
或許是他的祈禱靈驗了,開學的第一天,樓下居然沒有那些人的身影。
饒是如此,葉懿川依舊不敢放松警惕。
上個學期,曾經有一次,他看見樓下沒人,打算出門買菜,卻在出門後被他們抓住,挨了一頓打,花了半個月的時間才漸漸康複。
葉懿川蹑手蹑腳地洗漱完畢,換上校服,把書包收拾清楚。
他照着鏡子,煩惱地扯了扯自己的劉海。他很後悔放假以前沒有剪頭發,整個寒假,他沒有機會出門剪發,現在不但劉海蓋過眼睛,連腦後的頭發也長得蓋住衣領。
算了,晚上放學回來剪。葉懿川做了決定,從抽屜裏找出兩百元。葉湧亮剛回來的時候,把一萬元給他,那時葉懿川讓他拿去還債,他不肯。現在想來,幸好葉湧亮沒有聽話,否則,現在他又消失了,葉懿川不知道要如何過活。
但是,這些錢是哪裏來的?是他賭贏的,還是賣顧客的金銀飾品換來的?
每當想到這裏,葉懿川就會特別心虛。他晃了晃腦袋,把錢放進錢包裏,又擔心路上遇到什麽不測,于是把其中一百元放在鞋墊下。
下樓前,葉懿川再三确認樓下沒有人。
沒有關系,一定可以。上個學期,他也是每天這樣偷偷摸摸地上學。葉湧亮雖然欠下不少錢,不過肯定不是唯一欠錢的人,那些黑社會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全天候地守在門口,何況,他們應該也知道葉湧亮沒有錢還。
葉懿川一邊下樓,一邊給自己打強心劑。
“哎,你說我們每天輪流來這裏守着,有意思嗎?真抓到他又怎麽樣,又沒錢還。要我說,直接把鋪子砸了,裏面肯定有點別人送來加工的金銀吧,當做他還錢咯!”門外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葉懿川正要開門,便聽見外面的聲響,吓得立即把鎖關上。
外面的人奇怪道:“哎?你聽見聲音沒?是不是有人在裏面?”
“有嗎?”同伴置疑道。
“我操,你別一天到晚只顧着跟馬子發短信好不好?”那人說着,往門上重重地踹了一腳,“他媽的,是不是有人在裏面?給老子滾出來!”
葉懿川吓得肩膀縮了起來。
“沒人吧?我蹲了四五天,別說人,連只蒼蠅也沒見着。”同伴漫不經心地說。
“喂,別藏着掖着,要是讓老子發現真有人在裏面,有你好受。聽見沒?!”話畢,又是沉重的一腳。
葉懿川的喉嚨發緊,很快便口幹舌燥。他站在門內不知所措,門外的二人好像對踹門産生興趣,忽重忽輕地擡腳踹,卷閘門被踹得哐哐響。
葉懿川跑回樓上,六神無主地打轉。
過了一陣子,樓下沒聲了。
他偷偷地往樓下看,見兩個青年蹲在店鋪的門口抽煙,好像暫時忘記找麻煩,而是為別的事情聊得開心。
看這樣子,是不打算離開了嗎?葉懿川皺起眉頭,急得坐在床上咬指甲。
他看了幾次鬧鐘,因為着急,他在二月天裏冒汗。
再這樣下去,他要遲到了。難不成,他要錯過開學的第一天?但是,如果現在出去,被發現的話,他肯定要挨打。
傷得重的,去不了學校,傷得輕的,鼻青臉腫到了學校,肯定少不了被問起。葉懿川煩躁地抓頭發,指間順着發絲往下滑,滑至發梢時,他的心裏忽然咯噔了一聲。
樓下的笑聲驚醒了發怔的葉懿川,也提醒着他,人還在。
這麽躲着不是長久之計,得想個切實可行的辦法才行。葉懿川跑到樓上的房間,打開姐姐的衣櫃。因為太長時間沒有人使用,衣櫃門打開的一瞬間,黴味撲面而來。
葉懿川皺起眉,揮揮面前的空氣,往裏面疊放整齊的衣服裏翻找。
很快,他找出葉沁慈上高三時穿的校服,慌亂的心忽然冷靜了一些。
因為媽媽是北方人,葉沁慈遺傳到良好的基因,比周圍同齡的女生長得都高。而葉懿川大概是還沒到快速發育的時候,才上高二的他暫時沒有像姐姐那樣,展露出身高優勢。
他拿姐姐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能穿,但是裙子似乎短了些,沒有遮住膝蓋。
事到如今不是挑剔這些的時候了,葉懿川不管三七二十一,脫掉身上的男生校服,把散發着黴味的衣服往身上套。
他的小腿上有一些汗毛,穿上裙子後,露出來十分古怪,他又往衣櫃裏翻了好一會兒,翻出一雙黑色的長筒襪。
葉懿川此時的身高雖然和高三時的葉沁慈差不多,但腳是大了一號。襪子穿的不合适,可他顧不了這些了。
這只是他目前想到的一個辦法,如果等會兒還是被那兩個人發現,非但沒有躲過,還要被他們以男扮女裝為由笑話、調侃甚至欺辱,那現在的這些擔心和計較,只能顯得更可笑而已。
穿好鞋,葉懿川站到鏡子前。
看見鏡子裏的自己,葉懿川不由得愣住。真奇怪,他明明每天都會照鏡子,但為什麽此刻鏡中的自己卻這麽陌生?
穿着女裝,奇怪嗎?會被認出來嗎?葉懿川扯起一縷頭發,心砰砰直跳,是不是加個發卡更好些?加個蝴蝶結發卡會更像女生吧?看着鏡子裏的人,葉懿川忽然想起以前葉沁慈對着鏡子臭美的模樣,想到跟着媽媽一起離開家的姐姐,他的心頭發酸。
葉懿川晃了晃腦袋,提醒自己得去上學。
他從梳妝臺的抽屜裏找到一個米白色的蝴蝶結,把掀起的劉海夾在頭頂,定了定神,走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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