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誘惑
第10章 誘惑
陽光遍灑景致優美的花園,這一處是專門為住院療養的病人們修建的場所,周赦扶着許嘉音路過,他頭暈犯得實在厲害,就近找了座椅子坐下。
許嘉音虛弱靠着長椅,皮膚下浮起一層異樣的白光,隐隐泛發青蒼。
即便他是許嘉音,在威猛的抑制劑面前,也遭受一致平等的對待。
藥效發作如此之快、來勢如此猛烈,轉瞬間讓他沒了半條命,這是真正來自基因的不可抗力,只有這種時候,他會徹底乖靜下來,沒力氣打多的鬼心思。
手機不停地嗡嗡叫,周赦替他拿出來,江言打來的電話。
“學長,幫你接嗎?”
許嘉音掀開眼皮望了一望,都這時候了,把為數不多的力氣拿來置氣,一個勁兒地搖頭:
“不理他!”
周赦言聽計從,摁斷急切呼叫的電話。
手機裏自動彈出來鎖屏界面,是一張四口人的全家福,江言赫然在列。
這張照片無比經典地顯示出基因的強大,站在後方的男女明顯是江言的父母,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許嘉音,一眼就能看出不是親生的。
他與他們那麽不相似,卻也其樂融融地站在其中,沒有任何拘泥之處。
“該死的江言,成天到晚就知道教訓我,大我兩個月而已,還真把自己當哥哥了!”許嘉音正在氣頭上,褪去血色的臉頰氣得鼓成球,倒被他逼出幾分鮮活的氣色來,“不!他是把自己當爹了,欺負我從小沒爹是吧!”
周赦下意識:“沒爹?”
許嘉音微微頓住,似乎才意識到說了不合時宜的話。
“嘿嘿,普普通通單親家庭~”
周赦把手機還給他,“我也是。”
“是麽——”許嘉音不由多看一眼,“看來單親家庭确實挺普通的。”他拍拍椅子,“你不坐嗎?”
周赦臉上有些發紅,悶着腦袋坐下,離他足有半米遠。
他們的正面,也有這麽一把長椅,一對戀人依偎着曬太陽,穿病號服那位很明顯是Omega,幸福地靠在男友肩上。
許嘉音歪過腦袋說:“學弟,你坐那麽遠,好像我們吵架了一樣。”
周赦抿抿幹澀的嘴唇,往他方向挪了兩公分。
許嘉音飛快地笑了笑,陽光灌注進翹起的發絲,那頭蓬松短發全部吸飽了光子,像從漫畫世界偷溜出來的。
今日的陽光實在柔軟,烘烤得人也柔軟,他攀着刷過清漆的木椅背,輕巧柔軟地往周赦滑過去,不多不少,中間隔了半個身位。
“學弟,你是不是不愛和人聊天啊?”
周赦知道他靠近,因此更加不知道怎麽回答,含含糊糊地應了句“不是”。
“那你就這樣幹坐着,不和我聊點什麽?或者說,不想問我點什麽?”
周赦勉強算是擡起頭。
想問的話,只有一個。
“學長,你和江言……”
“不是親哥。”許嘉音笑吟吟搶答,“以前我住他家樓上,後來媽媽走了,我就搬下來,和他們成了一家人。”
周赦沉默,“他怎麽惹你生氣了?”
提到這個,許嘉音沒好氣地輕哼,“他想把我嫁了!”
周赦:“啊?”
“本來叫他陪我來打抑制劑,打支抑制劑而已,唠唠叨叨一早上,說我這說我那的,最後居然勸我找個alpha嫁了,這是人話嗎!”
稍微幾秒鐘思考,周赦理清了其中緣由:
“他、他是不是擔心你一直打抑制劑會不好,剛才護士也說過……”
“那也不能讓我找個alpha嫁了,你說,他是不是嫌我賴他家不走?”
周赦還是沉默。
“那你是怎麽想的?”
許嘉音氣鼓鼓地說:“不走,打死也不走!”
周赦嘴角上翹起一小絲兒不易覺察的弧度,而無意中散發可愛的某人,光顧着碎碎念,竟是錯過了這千載難逢的調侃機會:
“我才不走,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是男人,比男人還靠不住的是alpha,讓我做某一個人的老婆,餘生都在替他養孩子做家務,我傻麽!還不如把這份功夫用來報答叔叔阿姨,也算替我媽還清人情了。”
他口中的叔叔阿姨,想必就是江言的父母。
周赦心中莫名的失落。
可能暫時沒話說,可能身體太虛弱,說完這些,許嘉音靠着椅子,雙眼淺淺阖上。
周赦稍稍靠近,“學長?”
那閉合的眼皮一動不動,陽光照透單薄的皮膚,顯現幾絲雪青的血管。
有氣無力的嗓音從鼻子裏哼出來:“我睡會兒。”
周赦連忙噤聲,生怕攪擾到他。
許嘉音的眼睛尤其靈動,按理說睡着時的顏值是得打折扣的,但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太陽花一般綻放生長,将那消損的顏值補了回去。
周赦心口微熱,記憶裏的學長,已經足夠完美閃亮,而現在,眉宇間的青澀氣褪去,取而代之初初成熟的氣質,比以前還要攝人心魄。
目光念念不肯離去,逐漸輾轉下移,停在嘴唇。
兩瓣飽滿的玫瑰色,随着主人睡熟,綻放般地張開,逐漸可以窺見深肉粉的花蕊。
周赦偷偷吞咽喉嚨。
他知道,那抹顏色是蘇打水的味兒,許嘉音送的蘇打水,至今沒舍得擰開來喝。
許嘉音越睡越深,暖陽把他的身體內部的骨架烤塌了,風一推,一點一點地朝這邊掉。呼吸在這片空間似乎是不被允許的,一顆熱汗挂在周赦的額角。
他按住膝蓋,悄無聲息地提起身子,往許嘉音那邊坐了過去。
毛茸茸的腦袋正好被他接住,軟乎乎地壓到肩膀上來,許嘉音好像有所感應,劉海下方露出的半截眉毛疑惑地擠了擠,然後憑着身體本能為腦袋找了個舒服位置,那便是周赦的臂彎。
周赦大氣不敢出。
許嘉音的腦袋越靠越偏離原來的位置,最後貼到胸口。今天的陽光有些過于曬人了,周赦渾身熱得發慌,後脖子頂着曬,更是格外地熱,不僅熱,還有渴,記不清第幾次回憶起蘇打水的味道,他看着許嘉音微張的嘴,眼神愈來愈暗。
他根本無法控制,這亦是本能。
腦袋越壓越低,覆在許嘉音臉上的他的影子越來越大,那天晚上的回憶瘋狂擊打他的理智——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許嘉音便逃走了,那之後無數個夢境,他荒唐地把那荒唐的吻腦補到盡頭。
就親一下吧,學長不會發現的……
距離不到五公分說,“沉睡”着的許嘉音翹起了嘴角。
他仍閉着眼,嘴角的笑容越放越大:
“學弟,你想做什麽?”
周赦傻在原地。
許嘉音掀開薄薄的眼皮,一張臉上猶帶病色,笑顏卻生動地綻放開來:
“湊這麽近,是想對我做什麽?”
有塊小的光斑漂浮在眼睛的水面,他根本不可能在陌生人身邊睡着,裝睡罷了。
周赦哪想到這層,眼下只有脖子粗紅,“我、我——對不起!”
許嘉音噗嗤一聲,枕着他的腦袋還不願意收回去,從遠處來看,真是一幅美好的畫。
他輕聲笑,笑聲就在周赦耳邊:“看不出來,你也是個壞的~”
周赦悶着腦袋,徹底沒聲兒了。
許嘉音故意作弄似的賴在懷裏不走,笑容愈深,嗓音也愈低沉:“幹嘛,又不是罵你,我就喜歡壞一點的,這樣才有趣,不是麽?”
周赦的手在大腿上收緊,手心裏濕漉漉的全是汗。
許久過去,他終于說出一句話:“學長,你現在稍微好點了嗎?”
竟然奇跡般地冷靜了回去。
許嘉音有些意外,“怎麽了?”
周赦轉過頭來,語氣一反常态地強硬,不過臉上紅潮未消,看起來有股奇異的可愛:
“我送你回家吧,這裏風大。”
許嘉音點頭,“休息得差不多了,是該回去了,你有什麽事要忙嗎?”
周赦搖頭,“沒。”
沒有事情,那還不願意多呆一會兒?想和許嘉音這樣坐在椅子上聊天的人,知道有多少麽?
許嘉音還是笑,笑容比先前銳利了許多,“那,能去幫我買瓶水嗎?我還是有點難受。”
他補充,“蘇打水。”
随處可見的蘇打水,他從小愛喝,以前小江便利店的貨架上放了滿滿一排,在信息素裏卻不常見。
初中時,他見到同桌近乎變态地吃草莓,只要多吃草莓,分化以後的信息素就是草莓味兒的,老一輩人迷信這套說法,到底有沒有用不得而知,同桌并沒有迎來分化期,而他自己成了蘇打水味的Omega。
許嘉音其實心情很差,今天,因為和江言吵架。
不到五分鐘,周赦把蘇打水買回來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許嘉音臉色比先前更不如,遠遠看過來,像一張薄薄的白紙搭在那兒。
周赦沒找到帶吸管的那款,把瓶蓋擰開了遞過去。
許嘉音整個人蔫巴巴的,張嘴含了一小口,便喝不動了。他強打起精神,笑容十分勉強,“你回學校嗎?”
看病結束,周赦得回家彙報,管家再三囑咐晚上父親會回家,一家人一起吃晚飯。
但鬼使神差的,他點了頭,“嗯。”
“那我們一起回去吧,差不多公交快到了。”
周赦猶豫。
管家的車就在外面。
許嘉音無力微笑:“你要有事的話,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不是!”他連忙否認,“我會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這般鄭重的話,從周赦嘴裏出來 ,一點也不別扭,不僅不別扭,甚至有種令人心安的驚人力量。
醫院門口的公交站臺,擁擠的公交樞紐,上下站了不少人。
許嘉音的漂亮,好比閃着七彩虹芒的燈,到哪裏都能吸引大片視線。他站在人群裏面,莫名就有臉色沉暗的男人朝他身邊靠近。
起碼三十來歲的alpha,西裝皮鞋發膠,裝作不經意地插進他們中間,手偷偷朝屁股伸,想揩油,而許嘉音埋頭看手機,絲毫沒有察覺。
周赦眼神猛地一冷,抓住許嘉音的手臂,穩穩拉到了自己身前。
許嘉音吓了一跳,西裝男也吓了一跳,然後匆匆忙躲進人群。
許嘉音身體很虛,被突然這麽一扯,直接倒進了周赦懷裏,周赦本來不覺,等西裝男走了,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不禮貌的事,臉紅紅地道歉:
“抱歉,剛才那個人、他——”
許嘉音扯出蒼白的笑,“謝謝。”
周赦心往下一沉。
他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從他提出送許嘉音回家,許嘉音似乎就不高興了,這般疏離地告訴一聲謝謝,直接讓他手足無措。
可他們本來就不熟不是麽?
可忽然之間,又聽見一聲玩味的輕笑,“他可能也把你當成我男朋友了吧。”
周赦心底一震。
就是這時,有兇巴巴的吼聲從身後傳來:“喲,半小時不見,你有男朋友了啊,許嘉音!”
兩人齊齊回頭,見到江言擠着冷笑的臉。
許嘉音挽住周赦的胳膊,劃分陣營似地退開兩步:
“你來幹嘛,我們認識?”
江言白了他一眼,又不爽地瞪了周赦一眼,最終選擇服軟:
“抑制劑打了?”
許嘉音冷笑,“關你什麽事?”
江言嘆氣,“行了,別生氣了,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電話也不接,消息也不回,自己一個人跑來醫院,萬一遇到壞人怎麽辦?”
壞人這個因素,還真不是危言聳聽,剛就逃走一個。
許嘉音挽着周赦的胳膊,像個要和娘家決裂和老公遠走高飛的媳婦,“我有別人保護,輪不着你管!”
兄弟倆吵架,周赦插不進嘴,偷偷用眼角看許嘉音,這麽近的距離,這樣親密姿勢,他的臉燙得不行了。
“哥錯了還不行嗎,真沒那個意思,我怎麽可能舍得把你嫁出去,這不擔心你抑制劑打多了,受不了副作用嗎?而且,本來你也該收收心,好好找個alpha,誰家Omega跟你一樣……”
“是啊,誰家Omega跟我一樣!”
“打住!我又說錯了,我扇自己嘴!音音,哥真錯了,哥發誓,以後再也不提這個話題了!”
許嘉音像尊表情冷峻的雕像,就那樣一動不動地那眼睛盯着。
人群騷動起來,公交來了。
許嘉音拉起周赦,轉身就走。
江言連忙跟上,“等我啊,祖宗!”
破天荒的,車上不算擁擠,最後一排還有空座位,許嘉音走進裏面坐下,接着拍拍身旁:
“周赦。”
周赦聽話坐下,江言插着褲兜跟來,不情不願挨着周赦坐下。
一排三人,氣氛怪異。
公交往學校方向開,走走停停,搖搖晃晃。
抑制劑副作用果真不是開玩笑,短期內,許嘉音已經體驗過頭暈惡心無力發困,上車便把腦袋貼着車窗,閉上眼睛睡去。汽車把他帶着左搖右晃,周赦看得眉頭緊皺。
忽然間,有胳膊肘拐他。
他扭頭,見到江言兇神惡煞的臉,“讓開,我坐裏面。”
周赦擰眉,表情在說,憑什麽?
江言舉了舉手裏的外套,“把衣服給他蓋上!”
周赦冷着眼睛,當着他面脫下外套,蓋到許嘉音身上。
江言氣得咬牙切齒,“臭小子,我警告你,看在你是b的份上,我才準你稍微接近一下我家音音,勸你別得寸進尺,癞蛤蟆不可能吃到天鵝肉的!”
周赦臉色越來越危險,那是獅子發怒的前兆。
見他有所反應,江言嘴上越發難聽:“怎麽,我說錯了?你以為你是什麽好東西?你和夏町不清不楚有幾年了吧,這才幾天功夫,注意力全到音音身上來了,你打的什麽主意我還不知道?小子,哥勸你一句,許嘉音什麽性格,為什麽接近你,你心裏最清楚,既然是b,就老老實實做b,你,永遠也碰不到他的!”
周赦雙手猛地握緊,只差一點,那只藏在身側的拳頭就要揮到江言臉上。
當年的慘劇,也是從這樣一個拳頭開始。
然而,有雙柔軟的手覆蓋上來,因為虛弱,那雙手微微發涼,溫暖地拍了拍手背。
身體裏的暴躁煙消雲散。
許嘉音還是靠在窗玻璃上睡覺,身前蓋着屬于他的外套,藏在外套底下的手不知何時偷偷摸過來,覆蓋住手背,穿插進掌心,輕撓了撓。
周赦低下頭,耳根發紅發燙。
江言不屑嗤笑,“看看你這慫樣,勸你別起不該起的心思,我家音音可不是你能饞得到的!”
周赦已經聽不見,聽見了也無所謂,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許嘉音拉着他的手,他想用力回握,那瞬間有強烈的沖動,恨不得把那只手握進來握碎了全部血肉融為一體,但他的手僵硬着,就像他站在許嘉音面前,無緣無故害羞臉紅。
車子轉彎,許嘉音臉偏向車窗,玻璃映出上揚的嘴角。
公交在學校門口停下,許嘉音準時醒了過來。
他還是不理江言,經過一路的短暫休息,身體力氣恢複了不少,至少走路的步子不再那麽虛浮。
他淺淺彎唇,“學弟,今天謝謝你。”
周赦赧紅着臉,連不用謝也忘記說。
許嘉音捧起他的外套,翻出一塊明顯的濕痕,“不好意思,我睡覺會流口水,我拿回去洗幹淨再還給你吧。”
看着那道新鮮的水印,周赦脖子一粗,“不用!”
許嘉音眼裏重新出現光,似笑非笑,似懂非懂:“不用?學弟,你可千萬不要有那種壞主意哦。”
那種是哪種?
衆所周知,許嘉音的口水是蘇打水味兒的。
周赦無地自容,“你拿去洗吧。”
許嘉音眉眼彎彎。
他搖搖手再見,離開幾步,突地折回來,把一瓶蘇打水塞進周赦手裏,瓶蓋明顯擰開過的痕跡。
他眼角暧昧不明地忽閃,“喝不下了,替我扔了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