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偶遇

第9章 偶遇

第二早,周赦和管家出門,去見中心綜合醫院的李醫生。

他的主治醫師,幫他看診已是第三個年頭,雖然在綜合醫院上班,但是位極難預約到的名醫,同時也是父親的大學同學。

和往常一樣,周赦被送進十幾個精密的儀器,走完常規檢查流程後,拿着系統診斷結果找到李醫生的辦公室。

是位非常紳士的中年alpha,率先對他友好一笑。

看完診斷報告,李醫生扶着眼睛說:“髒器損傷基本康複了,性腺的活性……還是和以前一樣。”

周赦确定自己沒有抱希望,卻在聽到時,心裏還是免不了一陣失落。

李醫道:“醫生能做的事情終歸有限,或者說,醫學本就是有上限的,不過在我看來,任何事情的幾率都不可能為零,保持信心和希望,好好生活。”

周赦沉默下去,沉默了大約十來秒,臉上浮現冷慘的自嘲:

“萬分之一的概率 ,也不等于零,但和零有什麽區別。”

李醫生的笑緩緩消失在臉上,他放下那副習慣性展示給病人看的溫和笑臉,肩膀松懈下去,沉沉嘆了一口氣:

“最近和爸爸的關系好一點沒有?”

周赦鐵着臉不作聲,這就是他的回答。

李醫生立即後悔開啓這糟糕的話題,最後含糊說幾句圓場的話,開了兩盒曾經沒有用過的外用藥貼,大約想為剛才的失言補償,親自陪他取藥,并示範性地替他貼上一副,囑咐堅持幾個療程。周赦不冷不熱地答謝,離開時從長廊的鏡子看到自己,這物品長得很像阻隔貼,位置也恰恰好對應,貼在後頸極其不舒服——不止生理上,還有心理上。

世上最丢臉的事情莫過如此了,自作孽弄壞腺體,不再能奢想喜歡的人,也辜負了最重要親人的期望。

周赦冷着眼睛往外走,穿過冷冰冰的走廊,玻璃大門外陽光明媚,他只覺得刺眼。

走出診療大樓的玻璃門,視線一掃,他頓住腳步。

噴泉池邊的花坪上蹲着一人,腦袋埋進膝間,正在一根一根地拔草。陽光将他身上的米白色衛衣照得雪亮,那衣服料子很薄,後背兩扇向內擠的蝴蝶骨正一起一落地翩舞。

周赦吃驚出聲:“學長?”

許嘉音顯然吓了一跳,慌慌張擡起腦袋,飛速裏四下張望,望了好幾轉才看到門口的周赦,表情轉為驚訝:

“學弟,是你啊,你也來醫院,哪裏不舒服?”

下意識的,周赦把報告單往身後藏了藏,“我……例行體檢……”

許嘉音“哦”了一聲,站起來,看見他後脖子的藥貼,“你脖子上貼的是什麽?”

周赦按住後頸,視線往旁側偏移,“……膏藥。”

“膏藥?我還以為是阻隔貼,又想到你應該用不着。”

“嗯……最近頸椎不太舒服。”

解釋還算合理。

好在,許嘉音單純處于好奇,很快便挪開注意力,翹起嘴角說:“我來打抑制劑,被護士趕出來了。”

抑制劑……

周赦微愣,學長快到了F情期了?

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許嘉音的脖子,今天許嘉音穿了連帽衫,帽子堆在後脖子上,圍巾似的捂得嚴實,連片阻隔貼都看不到。

他的臉又熱了,“怎、怎麽會趕出來呢?”

許嘉音氣鼓鼓地吹膨腮幫,“還不是因為江言,非要惹我生氣……我這不,被他氣糊塗了,一時沖動一個人跑來醫院,結果護士說必須有人陪護才能打……然後就這樣了。”

不管A類抑制劑還是O類抑制劑,壓制F情期的同時不可避免地産生巨大副作用,藥劑進入身體的前半小時,會出現相當一段虛弱期,受體質差異影響,Omega的反應尤其嚴重,嚴重的連路都走不了,護士敢給他打才怪。

許嘉音一臉擺爛式微笑,“我還是開一支回去自己打吧,F情期快到了,萬一在學校發作就慘了。”

周赦不由出聲:“自己怎麽打?”

抑制劑,可是要紮脖子的。

“摸到位置紮進去呀。”許嘉音無奈,“實在不行,讓江言幫我好了,他下手賊重!”

話說完,周赦突然激動上前,“不行!”

許嘉音奇怪眨眼,“為什麽?”

因為、因為……周赦臉頰不斷發燙,越來越燙,耳根到脖子一片火海。

“他、他不是專業人士,還是讓護士來,沒那麽疼……”

許嘉音上翹嘴角,無聲息地打量幾秒,鼻梁上那顆美人痣豔麗動人。

他把嗓音放軟,兩排下睫毛疏朗散開,端端無辜姿态,“可是沒人陪我,護士不給打……”

周赦握緊拳頭,好似做出什麽重大決定:

“學長,我、我陪你去吧……”

一如許嘉音所料。

周赦給他帶來的最大樂趣便是,每一步都會按照他設計的走。

和江言鬧脾氣是真,被護士趕出來是真,在這裏遇到周赦,卻是許嘉音沒想到的。

看來他和周赦,緣分也不淺吶。

注射室分成裏外兩間,陪同人員只能在外間等候,許嘉音把随身帶來的背包托付給周赦,讓他坐在長椅上等。

正對面一堵白牆,張貼了大幅宣傳海報,寫着基因管理局倡導的早婚早育政策。随着社會不斷開放,恐婚恐育的omega越來越多,他們寧願忍受副作用的危害長期注射抑制劑,或者幹脆接受生殖道結紮手術,靠不斷的臨時标記來度過F情期,也不願意把自己的後半生交到某個alpha手上。

永久标記過後,随着标記不斷加深,omega将完全深陷alpha的控制直至死亡,而alpha卻可以不受任何影響地繼續标記別人。

歷史上很長一段至暗時期,omega是政府統一分配的生育工具,地位不如beta。

周赦不禁想到,以學長的性格,會不會還沒畢業就找alpha結婚了?畢竟他,一直在找alpha,各種各樣的alpha,現在連自己這個beta也……

注射間的門正在合上,他從門縫看見許嘉音的臉,正用眼睛向自己說話,似乎在害怕。

周赦手心一緊。

那張臉是油畫框裏的美人畫,越變越窄,越變越窄,最終變成一條細長的黑線——門嚴絲合縫地關上了。

半分鐘後,門內傳來一聲夾帶哭腔的慘叫:

“啊——”

周赦整顆心跟着糾緊,下一秒卻聽見護士的聲音:

“我還沒碰到你!”

“抱歉,我有點緊張……”

“放松,不然打不進去!”

“不、不行……讓我再準備一分鐘!”

“……小朋友,你要實在害怕,讓你男朋友進來陪你?”

裏面的許嘉音和外面的周赦不約而同一愣。

同一時間隔間的門從裏面拉開了,女護士理所當然地朝周赦招手,“進來吧。”

周赦渾身一凜,像被點到名的士兵一樣,騰一下站直。

許嘉音坐在一方高凳子上,戰戰兢兢地抱住雙臂,眼睛呆愣愣地對着他看。

周赦這才反應過來,人家叫男朋友進去,他起立個啥!

一瞬間,耳根起火。

他得解釋,但護士不耐煩地催促:“快點,後面還有人排隊呢!”

周赦咬得兩邊牙根子酸疼。他不敢看許嘉音的眼睛,支開僵硬的雙腿,往門裏走進去。

“站過去點,別擋路!”護士把他趕到許嘉音身旁,同時拉上了門。

真是極其狹小的一間屋子,剛剛好足夠容納三四個人,許嘉音後背的衛衣帽子被拉扯下去,露出整段白皙幹淨的後頸,以及略顯纖瘦的斜方肌。

周赦的目光像見到花蜜的蜂,死死叮到後頸凸起的腺體上。

對他而言,那又好像是一道符咒,牢牢封印住神魂,只有身體本能地做着本能反應,如果此時身上連着心電圖,心率必然高達150以上。

許嘉音拽了拽他的袖角,“周赦……”

話還沒說完,浸過冰涼酒精的棉簽按了上來,他下意識地顫抖一下,顫動通過牽連的衣袖傳到周赦那裏。

周赦張開手掌,想靠近,抓住,抓緊,最後手掌僵硬地合攏,幹垂在那兒。

他紅着臉說了句:“別怕,沒事兒。”

女護士忍俊不禁,搖着頭将注射器紮進去。

和标記時的刺入相比,針尖如頭發絲兒一般溫柔。

注射完畢,她把用過的針頭拔下來,動作利落地扔進收集桶,回頭看到兩個人還是一動不動,不知道發什麽呆。

“喂,打完了。”

許嘉音張開緊閉的眼,“完了?什麽時候戳進去的?”

護士的眼神在他抓住周赦袖子的那只手上:“這麽怕打針,差不多還是讓男朋友給你标記吧,抑制劑可不是什麽好東西,打多了F情期會紊亂,還會影響受孕率!”

許嘉音松開手,收回來卻莫名覺得無處安放,于是又擡起來,指腹按上鼻尖輕刮了刮。

他甜甜微笑,“嗯,知道了。”

護士滿意點頭,緊接一扭頭,“還有你,多大的小夥子了,有什麽好害羞的!姐姐我年輕的時候都沒你這麽扭捏!既然是A,就給我主動一點,聽見沒有!”

周赦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注射室的。

腦袋是臺計算機,從進注射室開始,到護士大姐劈頭蓋臉的訓斥,大腦CUP一直過載,現在終于燒壞了,一腦袋青煙缭繞。

許嘉音淺淺咳嗽,打破尴尬的寂靜:“學弟,你還好嗎?”

柔和帶笑的嗓音,像一串銀子做的鈴铛灑向風裏。

周赦不知作何反應,木樁子似的杵在原地,“學長……”

藥效來得很快,許嘉音笑得吃力,“你脖子上這個,被護士姐姐誤會成阻隔貼了吧,所以下意識把你當成我男朋友了,抱歉。”

周赦赧得恨不得趴下去鑽地縫,“我、我才抱歉,我當時……”

許嘉音搖頭打斷,指着他漲滿紅潮的臉,“學弟啊學弟,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模樣,真的很像我男朋友啊。”

不管什麽旁人,看到他着羞紅的臉龐,都會把他們當成才進入戀期不好意思過多親密的小情侶啊。

周赦已說不出話,十個手指尖通通發麻。

許嘉音虛弱笑笑,忽然身形搖晃,像是要暈倒。

周赦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穩穩扶了回來,堅實有力的大手握在肩膀上,讓許嘉音自己都覺出自己的瘦弱。

周赦眼神急切:“學長,你沒事吧?”

這種時候,他半點也不害羞。

許嘉音感受着雙肩傳來的具有安心感的力量,眼神飛快地閃了閃,而後低垂下去,委屈巴巴撒嬌:

“我有點頭暈,能不能扶我去那邊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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