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奶油

第24章 奶油

周赦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點多。

從小管教嚴格,某些習慣深入骨髓,他鮮少有這麽晚回家的時候,不過自打父親對他失望,就算一整夜不回來,想必也無人會再過問。

只是今晚,那幢掩在花樹間的宅子稍有些不尋常,往日裏這個點,父親不在家,夏琬畫早睡,頂多夏町的房間還有光,今晚卻是燈火通明,光亮從客廳打到院子裏,照出停在大門邊的锃亮的黑殼轎車。

走近了,掃到挂在車尾的車牌號,周赦由猜測轉為确定。

一家之主回來了。

開門進去,迎面遇到管家,卻沒說什麽話,只用眼神示意他進去。

客廳門并未關,走上臺階,聽聞幾聲笑,跟着夏琬畫的聲音:“這有什麽好生氣的呢?他還是個孩子。”

接着是成熟的低沉男聲:“十九了,孩子?”

“不管多大都是孩子,他從小沒母親照顧,不知吃過多少委屈,你成天到晚在外面忙,就知道逼迫他,他都沒跟你抱怨過!你還要怎樣?”

男人冷冷哼了一聲,熟悉他的人就知,這是服軟的表現。

周赦在門口頓了頓,男人目光恰好投過來。

親父子見面,氣氛如仇敵。他與周震深,不止一星半點的像,不管俊朗陽剛的長相,還是老子不服的性格。

周赦從小沒有見過自己的生母,早幾年更是沒有見過生父,對于別的小孩都有爸爸媽媽而他只有板着臉的管教這件事,他在很小的時候以奇異的方式接受了。又或者說,心裏某個地方封閉了,所以才對許嘉音有那麽偏深的執念。

幾秒後,周震深冷聲命令,“滾過來!”

像是一道晴天霹靂炸下來,他的氣場講出這樣的話,尋常人都得抖三抖,周赦卻只面無表情地站着,“我要上去睡覺了。”

話才說完,“客廳裏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陪在旁邊的夏町母子吓得一跳。

梨花木茶幾被周震深一巴掌拍得輕晃,不愧是軍人出身,血統頂級的alpha,即便過了最旺盛的年紀,餘威仍舊不減。那一瞬間,同為alpha的夏町生理性地皺起眉頭。

他提高嗓門,“讓你滾過來!需要我重複第三遍嗎?”

周赦低下頭顱,氣勢上很輸了,但心裏還在不服,還不願意挪動腳步。

眼見男主人即将爆發第三波脾氣,夏琬畫匆匆上前,扶住周赦的手臂,“好啦好啦,他叫你過去吃點心呢,稍微吃點再去睡,好不好啊?”

她向夏町使眼色,夏町配合地端起茶幾上的餐盤,“對,爸爸帶回來的,國外朋友送的甜點,你來嘗嘗。”

周赦母子倆哄寶寶般拉了過去,塞在周震深對面的沙發。

某種程度而言,夏家母子的加入為這個過于簡單的家庭增添了太多人氣,如若今晚沒有繼母和哥哥在場,兩父子非得抄家夥打起來不可。

周赦掃過推到面前的甜點,不是平日裏家裏常有的點心,應該确實是周震深帶回來的,關于這點周赦并不懷疑,老早以前,這男人就有把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帶回家的癖好,不管他喜歡與否,通通塞過來,其中大量不符合東方審美的人臉木雕,來自當時他與部隊駐紮的東非。

但今晚一家人齊齊整整等着他,定然不是為了吃東西,這點眼力見,周赦還是有的。

他鎮定直視父親的眼睛:“找我有什麽事,可以說了。”

周震深端起桌上的茶,将青瓷的蓋碗送到嘴邊,他的年紀和夏琬畫差不多,卻格外顯老,頭發花白得厲害,那是常年超額工作耗的。不急不慢地喝完茶,他道:“去哪兒了,回來這麽晚?”

周赦下意識地反感,皺了皺眉說:“陪朋友逛街。”

“朋友?”周震深不可置信,“什麽關系的朋友?”

周赦忍着不耐,“社團裏的。”

這回答還算規矩,周震深“嗯”了一聲,放過了臨時起意的話題,吩咐起今晚的正事:

“考完期中,按時回家,陪我去見客人。”

周赦絲毫沒有可以随父親一同出門或者可以見到父親的貴客之類的激動心理,繃着臉說:“什麽客人?”

周震深冷冷瞟他一眼,“見了你自然知道。”

周赦一時無語。

不可否認,一直到高中,周震深把他視作唯一的接班人,花費大量心血培養,但自從弄壞腺體,失去某種意義上的光明前途以後,這還是第一回,要他陪同去見客人。他本來該高興。

夏琬畫笑着插嘴:“這是好事啊阿赦,跟你父親出去,見見世面,學學東西,外面那些個人,一個個都好奇周部長的寶貝兒子長什麽樣呢。”

不是周赦不領情,他實在覺得心寒。

“去見喬洛野是吧,讓我給他道歉?”

聽着喬洛野的名字,夏琬畫知趣的閉了嘴。

周震深倚靠沙發,迎着他的眼睛。

“難道你不該道歉?”

“我和他已經扯平了,不存在道歉。”

“扯平?”不知觸犯哪裏的逆鱗,周震深一下子暴起,“你還敢當着我的面說扯平?”

周赦不說話,他像一塊石頭,只管表自己的态,過後任憑風吹雨打。

周震深哪受得了他這副臭臉色,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他頭上摔,夏琬畫一聲尖叫,反應慢了,沒能提前抓住。

“叔叔!”卻是夏町,穩穩截住了周震深的手,“他說扯平也沒毛病,喬洛野是受傷了,也精神應激了,可阿赦弄壞的是腺體!”

周震深冷笑,“要不是他無緣無故對人家動手,這一切會發生?先動手的是他,他就是蠢,就是沒占理!”

夏町抿抿嘴唇,不再說得出話。夏琬畫趕忙将那危險的茶杯搶了去,“摔壞我茶杯也就算了,摔壞你兒子可怎麽辦?那喬洛野是什麽身份,我們阿赦是什麽身份,怎麽非要我們家道歉呢?”

周震深到底冷靜,示意夏町松手,坐回沙發上,“就因為他是我兒子,才被人家拿到軟肋要挾道歉,說了你們也都不懂,把他養成這樣是我失職,無緣無故動手打不認識的人,我看他也該進一趟精神醫院!”

夏琬畫也沒話說了,愁眉苦臉地望着懷中茶杯。

靜默中,周赦站起身,還是坐下時那副淡漠的口氣,仿佛一切争吵都未發生。

“我去睡了。”

和許嘉音散步的好心情,終究沒能幸免,沖散得一點不剩。

回到房間,周赦六神無主地坐了一會兒,想起該給許嘉音發“晚安”,然而消息過去,等了許久并不見回,估計睡着了吧。

周赦抵住額頭,長久地嘆息。

他不怪許嘉音不回消息,只是心裏塌出一方洞口,呼呼吹着冷風。他回身拉開衣櫃,那只印着許嘉音照片的大抱枕被好生珍藏在裏面,上回沒忍住拿出來睡覺,差點被他弄壞,過後他再沒允許自己碰過。

他用手掌輕撫抱枕的頭,耳邊再度響起周震深極怒的話語:

他就是無緣無故對人動手,他就是蠢,就是不占理!

這不怪周震深,當時他從病床上醒來,周震深質問那幫人怎麽惹你了,他虛弱地說,沒惹我,看他們不爽而已。

他痛苦看向窗外,窗外唯有一輪明月,不見漫天繁星。

這樣的月,也一樣懸在許嘉音的窗口,他是習慣熬夜的人,不過十二點不知困意為何物。

他坐在窗前,翻着一本很久前買的老書,手機放在旁邊,開着靜音,周赦的晚安和其他諸多人的晚安一起,靜默地彈出,靜默地收起。

挂在陽臺的周赦的外套淋淋瀝瀝地淌水,他覺落水聲吵,便起來關掉窗戶。

第二天收拾東西回學校,小江阿姨問他:“音音,昨晚送你回家的男生是誰啊?”

許嘉音雙手一僵。那低垂的眼底閃過一瞬不耐,快得猶如錯覺,他俏皮地眯眼,“您說什麽呢,哪有什麽男生?”

小江坐下來,拾起刷好的球鞋,一邊替他穿引鞋帶,“行啦,阿姨昨晚看得一清二楚,那小夥子,在樓下站了好久舍不得走,挺帥的,你們學校的?”

這下許嘉音沒法扯謊,只能幹笑承認,“我們社團的,順路一起回家而已,不是您想的那樣。”

小江拿手指戳了他額頭一下,“你這孩子,撒謊的樣子跟你媽媽真是一模一樣,我都看見他親你了,還不是我想的那樣!”

許嘉音十分尴尬,回來時小江明明睡了的,鐵定是聽見樓下動靜,悄悄爬起來偷看了。

少見的,小江嚴肅板起臉,“嘉音,昨天江言說你找了beta,我還不大信,那孩子就是個beta啊,你怎麽不聽阿姨的話?”

許嘉音緩緩愣住,家裏人對他找beta做男朋友的事,怎麽會反應這麽大?要不昨晚出門誰也沒告訴,他真要懷疑是不是有人告密。

他搶過小江手裏的鞋,三下五除二塞進行李箱,“我聽着呢,我和他真不是那種關系,您就別操心了,我去學校了,一會公交走了!”

說完,逃命似的提着箱子出門,連江言都沒等。

這兩天,他和江言的關系變得微妙地奇怪,他獨自先走了,也不見江言像往常那樣氣洶洶地攆上來。

心裏沒來由有些空落,許嘉音搖搖腦袋繼續往前,mini行李箱在不平坦的路上蹦蹦跳跳。快到公交站時,迎面遇見一個人,老遠向他揮手:

“嘉音學長!”

許嘉音順着聲音擡頭,那頭卷毛隐隐面熟。

他想了起來,美術社新成員,和他一起搬過櫃子的,喬嶼森。

思緒間,喬嶼森主動到了面前,“學長,好巧,你家住這裏嗎?”

面前男生有股可愛呆萌的氣質,個頭不算高,不用像看周赦那樣微仰起頭,看上去甚是無害,但許嘉音沒法忽略他身上肆意散發的信息素。

許嘉音扶着箱子拉杆,不動聲色了退開半步,“嗯,你也住附近?”

喬嶼森似乎完全沒有發現他的防備,人畜無害地撓撓腦袋,“沒有啦,我來這裏買書,沒想到運氣這麽好,你要回學校吧,我們一起!”

從這往菁大的公交只有一路,許嘉音沒什麽理由拒絕,點點頭說:“好啊。”

喬嶼森熱情伸手:“學長,我來幫你拿箱子!”

有人幫拿箱子,對許嘉音而言,只是日常。盡管心情不太好,興趣暫時也還在周赦身上,許嘉音慣性地彎彎嘴角,把拉杆交出去。

那一瞬風吹頭頂樹葉,陽光雨嘩啦啦灑下,落到許嘉音滿臉,皆是躍動的浮金。

喬嶼森接過箱子,禮貌地避開許嘉音的手,沒有任何肢體接觸。他笑得也很禮貌,禮貌間透出獨有的奶氣:

“學長,你剛剛好美,讓我想起布格羅畫的少女。”

許嘉音詫異轉頭,笑容還在臉上,“啊,是嗎?”

第一次有人這樣誇贊他的美。

喬嶼森肯定地點頭,然後羞澀的笑笑。這也是許嘉音第一次遇見這樣不帶攻擊性的alpha,舒服得像口一抿就化的奶油。

“我還以為說錯話了,誇男孩子像少女多少有點奇怪……”喬嶼森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還有,學長,你不适合戴這樣的耳夾,我有更可愛的款式,從紐約帶回來的,下次我帶一些給你。”

許嘉音摸摸自己的耳朵,他倒是有穿耳洞的想法,擔心小江絮叨,只買來幾只耳骨夾過瘾。這種東西,大多不貴,他不當回事,輕輕一笑便應下:“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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