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游戲

第43章 游戲

“喬少爺,生日快樂。”

這句話,這語氣,過分冷靜,怎麽也不像是會從周赦口裏說出的話。

念頭飛快從腦海閃過,許嘉音随之而轉,一波驚吓尚未止息,另一波驚吓掀然而至。

他惶然退後了兩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親眼所見。

“喬洛野?”

喬洛野,坐在輪椅上的人,是喬洛野。

頃刻之間,無數痛苦的回憶碎片從眼前閃過,最後一次見喬洛野,起碼是三年前,他把喬洛野惹急了,他是勝利者,之後再沒關心過喬洛野的消息,在之後不久,他被江家正式領養,轉學離開了萊洋,徹底離開了那個妖魔鬼怪的貴族圈。

紙醉金迷的奢華宴廳,豔麗的紅色地毯之上,冰冷金屬的輪椅之上,正裝齊整的少年單肘搭住扶手,樣貌還是記憶中那副,但眉眼間的神情格外陰郁刻薄。

那雙陰郁眼睛穿過周赦,直直射向許嘉音。

“哥!”喬嶼森開心笑着向前走了兩步,絲毫不受突然變得詭異的氣氛影響,“生日快樂,我把許嘉音帶來了。”

喬洛野就那樣坐着看着,眼神變得暴戾危險。

他看向喬嶼森,冷冷出聲:“什麽意思?”

喬嶼森腼腆地撓撓頭,“今天是你生日,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呀。”他轉過頭,那臉上天真無邪的笑容令許嘉音渾身發冷,“嘉音學長,抱歉,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哥哥是喬洛野,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想你來見見他。”

許嘉音僵硬站在原地,一瞬間腦子裏所有的細胞好像都因思考過載而爆炸了。

這不是欺騙或者隐瞞的問題,喬嶼森算什麽東西,無縫銜接的備胎,不,備胎都算不上,頂多算個聊以自慰的玩具,騙不騙瞞不瞞的,他根本可以不在乎,可他氣得牙齒顫抖,他居然反過來被人玩了!

喬嶼森是喬洛野的弟弟,開什麽玩笑,他從來沒聽說過喬洛野有弟弟!

而且,喬洛野現在這副樣子是什麽鬼?輪椅?難怪突然之間就失去聯系了,這是病了還是殘了?

許嘉音渾身冷得發抖,一把揮開喬嶼森的手,轉身就走。

“我先回去了!”

可事情哪有這麽簡單,喬嶼森穩穩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回來,“學長,生日會還沒開始呢,今晚請了很多人,會很精彩的。”

許嘉音吃痛皺眉,使勁想甩開桎梏,那只手卻跟鐵鉗似的,他不由得看向周赦,卻在對上周赦眼睛時,整顆心涼了下去。

周赦喜歡他,他知道,所以他下意識以為,周赦一定會幫他。

然而周赦沒有,他像個從未認識過的陌生人,事不關己地站在那裏,抿着薄唇冷眼旁觀。

喬嶼森笑容友好,越是這樣,許嘉音越覺得這個人可怕。

他怎麽會以為眼前這個笑容無邪的大男孩是個任人擺布的玩具?

“嘉音學長,你乖乖呆着吧,船馬上要開了,你下不去的。”

腳底的船板應聲晃動了一下,仿佛為了應證喬嶼森的話,他下不去了。

許嘉音四肢松軟下來,腦袋認命往下耷拉。宴會廳裏鮮花交錯,舞臺上坐着烏黑的交響樂團,他望着腳底一片鮮豔紅色,覺得眼花缭亂。

有人冷呵呵地嘲笑了聲,緊接着喬嶼森重新搭住他的肩膀,“差不多快開始了,我們過去坐吧,夏町哥,阿赦,正好你們也一起?”

夏町微微笑着配合了下,大約心中記挂着弟弟的感受,并不急着答應,而是用眼神看向周赦征求意見。周赦不冷不熱地掃了耷拉腦袋的許嘉音一眼,卻是開口:

“好啊。”

喬嶼森愉快轉身,總算放過許嘉音的肩膀,走到喬洛野身後,從仆從手中接過輪椅,“走吧,哥哥。”

明明是松開桎梏,許嘉音卻感覺失去了依托,海草般晃蕩了晃。

幾人漸漸走遠,将他落在原地,他頹然擡頭,見到夏町擔心回頭看了看,而他在意的那道高瘦背影,始終如陌生人般,漸行漸遠。

耳邊響起仆從的聲音:“先生,該過去了。”

許嘉音滿心只有茫然,木讷地挪動腳步,往幾人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行人的座位被安排在離舞臺最近的地方,到了地方,喬嶼森他們四人都已落座,一張過于寬大的圓桌,落座四人綽綽有餘,那四人互相挨着坐成一段笑笑的弧形,頭是喬嶼森,尾是周赦,身旁都有空位。

剛到,他聽見喬嶼森熱情招呼:“學長,坐這裏吧。”

許嘉音怔怔望着周赦身邊的空位,在侍者邀請下坐到了喬嶼森旁邊。

好巧不巧,這裏恰好是周赦的對面,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望着正對面宛如陌生人的周赦,不明白自己還在期待什麽。

侍者身影穿梭,給他們上酒,将餘下幾張無人的椅子搬走了。

如喬嶼森所言,今晚前來參加生日會非常之多,幾乎都是喬家人脈圈裏的小姐少爺,見到壽星落座,紛紛端着酒杯前來祝賀。喬洛野冷漠着臉舉杯,同桌人自然不能落下,陪他喝了一通又一通。

香槟可口,也會醉人,宴會還未正式開始,許嘉音臉上已然熱了。

自打高中時自暴自棄開始,他沒少和人混跡酒場,知道那些人對他心懷不軌,從來謹慎入口的酒量,每每感到微醺,便開始裝醉。

他向來這麽自保,今夜卻沒有這樣的念頭。

晶瑩的高腳杯碰撞,香槟搖晃,發出連串脆響,他注意到與自己相碰的那只酒杯,握在異常修長俊美的一只手裏,他恍恍惚惚擡頭,看見周赦冰冷的眼睛。

周赦從來不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原本。

他自嘲一笑,端起酒一仰而盡。

他在幹什麽,是他先玩弄別人的感情,玩弄之後又絕決地一腳踢開,現在如他所願,周赦不再愛他了,他不應該感到輕松嗎?

愧疚了這麽久,終于用不着愧疚了,他怎麽自己反倒陷進去了?可笑,太可笑,這場生日會結束,他連喬嶼森也擺脫了,他徹底自由了不是麽?

總算,宴桌上得了空閑,夏町将特別帶來的那份禮物重新推到喬洛野面前,“洛野,這是阿赦專門為你準備的,當初他年紀太小,又剛好碰上第一次易感期,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對不起,你的腿……沒事吧?”

許嘉音豎起耳朵,眼角悄悄朝周赦瞟。

他們在說什麽?第一次易感期?不小心下手重了些?

沒等喬洛野說話,喬嶼森笑着開口,“夏町哥,你說什麽呢,我哥都這樣了,怎麽可能沒事?”

夏町尴尬彎唇,“自打洛野受傷之後,我們都見不到他,今晚看到他這個樣子,冒昧問一句,他的腿——”

“既然冒昧,就不要問。”一整晚沒說幾句話的喬洛野終于開了口,将四四方方的禮盒扔了回來,“這東西我不要,我不需要什麽道歉。”

周赦眉頭極不顯眼地蹙了蹙。

喬洛野昂起下巴直視他,“道歉,可不像你的風格,是真誠的嗎?”

這情形,顯然是對方覺得誠意不夠,不願意接受,夏町偷偷從桌子底下掐了掐周赦的大腿,眼神示意不要功虧一篑。

周赦無動于衷,“聽說你在精神病院又哭又鬧非要我道歉,我給你道個歉,為了你好。”

話一出,夏町嘴裏一噴,捂嘴咳嗽起來。

喬洛野淡淡掃他一眼,目光重新回到周赦身上,帶了隐隐約約的冷笑。

“可以啊,幾年不見,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也有長進了,你哪知耳朵聽見我又哭又鬧,啊?”

“想想不就知道了?還用得着聽。”

夏町咳得越發厲害,眼淚都擠出來了,往桌子底下重重踢了周赦一腳。這一下動靜不小,連許嘉音也注意到。

周赦不耐煩地瞪過去,“反正我給你道歉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不就是瘸了嗎,又不是不能走,犯得着賴輪椅上?”

自打受傷,喬洛野負氣不見人,進沒進過精神病院無從求證,但周赦親自動的手,恐怕是除醫生之外最了解他傷勢的人,原本他就覺得沒必要道歉,後來勉強同意後,讓老管家打聽過實際情況,得到的回複便是瘸了。

alpha恢複能力遠超常人,周赦被打成那樣都能從病床上下來,更何況傷勢較輕的喬洛野?這大少爺,就是驕傲慣了,心理上根本接受不了落下的小殘疾。

桌上短暫的沉默,喬洛野冷呵呵笑了一聲。

“周赦!”忽然間,喬嶼森大吼,不管說什麽都笑吟吟的人,居然因為哥哥被人嘲弄而發怒了,“你什麽意思?你是來砸場子的嗎?”

周赦不為所動,“我沒那個功夫。”

喬嶼森似乎氣得不行,手掌猛一拍桌子,巨響聲刺破和諧的交響樂,吓得許嘉音整個瑟縮了下。

眼前這位怒氣沖天拍桌而起的alpha,真是他認識的那個牛奶味的會臉紅的喬嶼森?他想起和周赦吵架那晚,夏町有意無意地提醒過他,喬嶼森是個危險的存在……許嘉音自認為識人無數,什麽樣的alpha他都能一眼看透,他是戀愛裏的心理專家,他靠這個戲耍了一個又一個alpha,但眼前層出不窮的狀況,頭一次讓他失去了把握。

掌控不了現狀的危機感,對他來說才是最致命的。

桌上的争執還在繼續,喬嶼森咄咄逼人,将桌子拍響了第二次,“問你話呢,周赦!你起來,給我哥道歉!”

話說完,第三下拍桌子的聲音響起,比先前兩下有氣勢、更駭人得多。

喬嶼森吓了一跳,低頭,“哥……”

喬洛野冷眼相對,靜靜地說:“給我滾。”

同桌幾人默契地挑了挑眉毛,皆是詫異。

讓人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喬洛野罵完,喬嶼森身上的氣焰立馬滅了,縮着腦袋坐回椅子上,“哥,我替你出出氣嘛,那我不出了,你別生氣……”

喬洛野靜靜注視着周赦,根本不看他多一眼,腦袋往旁偏了偏,嘴裏只管說:“是你擅作主張叫周赦來給我道歉的吧?這樣很好玩?還是你覺得我現在起不來了,沒法像以前那樣揍你了?”

喬嶼森癟了嘴巴,轉眼間變成認慫的小狗:“對不起,我自己打自己。”

說完,啪地給了自己一巴掌,白皙側臉立馬浮現一道紅痕。

滿桌子人驚詫不已,喬洛野完全不以為然,自顧自嗤笑起來,“M的,算了,聽好,你洛野哥哥從來不需要誰道歉,那時候我輕敵了而已,現在再跟我打一架,我保證把你教訓得服服帖帖。”

周赦将嘴唇抿得極緊,擺明了不打算說話。

夏町溫柔笑笑,打破了這桌詭異的僵局,“洛野,好好養傷吧,阿赦不會再對你動手了。”

喬洛野冷笑,“是麽,那你準備把許嘉音讓給我了?”

看了一整場的好戲,陡然之間提到自己,許嘉音手裏的酒杯晃了晃。

他滿臉不明所以的表情,眼睛顯得比平時更大和圓。

正想開口質問什麽意思,喬洛野滿含諷刺地看向這邊,“許嘉音,你來陪我們玩個游戲吧。”

他冷冷擡手,侍者連忙彎腰上前,聽完吩咐後匆匆離去。他笑得邪肆,仿佛回到當年抱着花強行把許嘉音攔住,“學長,還記得那邊那些人嗎?大部分都是我們當年的同學哦,還有很多是你的前男友,難得我今晚高興,我們來玩游戲,你嘛,就給我們做獎品好了。”

宴廳裏喧嚣,許嘉音覺得自己提前醉了,聽到這樣的話語,身體裏竟然沒有一滴血液有所反應。

喬洛野勾勾手指,将喬嶼森叫過來耳語,喬嶼森心領神會,笑容友好地解釋,“這裏這麽多人都喜歡學長,要是游戲勝出了,學長就給贏家當一天的男朋友怎麽樣?這對學長來說,應該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可以嗎,學長?”

許嘉音緩緩松開手掌,不知何時,兩個手心裏捏滿了汗。他将手心再度捏緊,不知今晚第幾次擡頭偷看對面的周赦,随即心裏冷冷一抖。

終于這次,周赦在看他,漆黑瞳孔深處亮起一束銳利的光。

四目相交,片刻停頓,他淡淡移開眼,落到胸前亮起的手機屏幕之上,就像從未愛過一樣。

掌心一陣刺痛,許嘉音攤開手掌,汗水正在稀釋血色的斑點。

他是從雲端跌落的鳥,直到此刻,終于認清了失去翅膀的事實。他不可思議一笑,眼尾流過碎光,鼻梁的朱砂痣殷殷動人。

“可以啊。”他憂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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