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遺書

遺書

杭城。

“彭”地一聲,從籃網中沖出的籃球撞上了地面,砸出了一陣熱烈尖嘯的歡呼聲。

“林景遇好帥!”

“啊啊啊!校草!校草!”

“阿遇辛苦了!!”

一個漂亮的灌籃為這場校園青春賽事畫上了圓滿的句號,讓圍觀的少男少女不顧形象地尖叫起來,秋高氣爽,他們卻擠在熱氣騰騰的觀衆席中,滿懷憧憬地望着籃球場上最耀眼的那個身影,大聲宣洩着自己的激動和熱情。

而引發這場山呼海嘯的人卻顯得頗為平靜,他走到籃球場邊上,接過班上同學遞過來的一瓶礦泉水,在幾道毫不掩飾的視線注視下,一邊用幹毛巾擦拭額頭和頸部的汗水,一邊擰開了瓶口。

持續了幾天的賽事終于落幕,聚在籃球場上的學生看夠了熱鬧,人潮如蟻群一般散開,行至西邊的夕陽漸漸籠罩下來,将籃球場上留下來的人的影子慢慢拉長。

林景遇坐在臺階上,手裏捏着那半瓶水,激烈運動後的呼吸漸漸平複下來,面前時不時有人走過,為他留下一句由衷的贊揚抑或壓抑的告白。他沒什麽反應,那引發無數尖叫聲的英俊面容上沒有出現絲毫多餘的表情。

側後方坐着幾個八卦中的學生,閑聊的話題從眼前剛剛落幕的籃球賽逐漸轉到了這一天的見聞上。

不知何時,她們的語氣逐漸激動起來,交談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白洛鴛真的來我們學校了!信不信由你!”

“怎麽可能?不對不對,你說的白洛鴛跟我說的到底是不是一個?”

“當然是一個啊,他那個名字還能有重名的不成?就是那個祈錦集團的白洛鴛!”

“你是不是看花眼了,那可是白洛鴛唉,怎麽可能來我們這種小破學校啊?而且他要是真來了,學校裏早就炸開鍋了吧?怎麽可能到現在半點消息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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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景遇喝水的動作頓了頓,眼珠微不可察地一縮,漆黑的瞳仁卻沒有半絲情緒流露出來。沒有人發現他那轉瞬不見的異常。

“我真看到了!我課上溜出去上廁所的時候看到的,校長親自接待的他。”說到這裏,那女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你不知道那場面有多好笑,老劉頭他平時有多嚣張啊,看誰都是鼻孔朝天。到了白洛鴛面前,那真就是點頭哈腰,熊得跟孫子似的,頭都沒擡起來過。”

“我草哈哈,”旁邊的幾個學生聽到這描述,不約而同地幻想出那種搞笑的畫面,也忍不住哄笑起來。

“不是,你們別光笑啊,我還是不明白,白洛鴛來我們這幹嘛的啊?”

“這誰知道?難道是看上我們學校?來考察考察,搞投資的?”

“怎麽可能?這破學校在區裏都排不上名,在杭城更是拖後腿的存在,祈錦這種體量的集團,除非瞎了眼了,才能看上這。”

“那有沒有可能是來找親戚的?比如電視劇裏演的那種,什麽男女主一夜情,女主懷孕帶球跑,男主多年以後才發現自己有個遺失在外的孩子……”

“瞎扯呢,我們這兒是高中,白洛鴛才27,他再牛逼,能有個十幾歲的孩子?”

“那怎麽不可能?旁邊那個初中不是前段時間還爆出來學生把同桌肚子搞大的事,有錢人的生活就更亂了,亂到我們想都想不到。”

“無憑無據的你別亂說!”

“我亂說什麽了!”兩個坐在一起八卦的學生突然情緒激動,吵了起來,聲音也提高了八度,引得一衆豎起耳朵旁聽者的側目。

林景遇依舊坐在臺階上,手裏握着礦泉水瓶,目色冷靜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麽。

“白洛鴛是你什麽人啊你這麽護着他,白眼狼、品行惡劣、私生活混亂,這些對他來說都不算是新聞了吧?我說兩句事實而已。”

“放屁!”被嘲諷的女生面紅耳赤,漲紅了臉怒道,“不就是因為你追的那個小明星因為白洛鴛丢了代言後被群嘲了,你才看白洛鴛不順眼,切,還找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見都沒見過就在這裏跟風。”

“那你不也是跟風,不就是長得好看,有什麽了不起的,三觀跟着五官跑的花癡!”

“長得好看就是了不起啊!”

兩個女生吵得真心實意,越來越上頭,周圍人卻突然詭異地沉默起來,然後是一陣起伏的吸氣聲,争吵中的兩人逐漸察覺了不對,停了下來。

一聲壓抑過卻依舊難掩震驚的聲音響起,“卧槽!真是白洛鴛!”

林景遇擡起眼睛,順着衆人的視線看過去。

籃球場的另一端,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他們非常熟悉的“老劉頭”,劉校長。而他身側站着的,是一個極為年輕的男性。

籃球場不算小,處在籃球場的兩端,還不足以将對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只能看出來,那人穿得很簡約,淡藍色的純色毛衣,白色的休閑長褲,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修飾品。

但他僅僅是站在那裏,明明是散漫到漫不經心的姿勢,卻自成氣場,仿佛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又将一切人和景都化為了自己的背景,連夕陽的餘晖都成了他的飾品,來往的學生也成了定格的畫面,而他是畫面中唯一一點動态的濃墨。

白洛鴛。

林景遇看着那個人影,手中的水瓶不知不覺被他捏出了一個小坑,“咔嚓”一點聲響将所有人被迫吸引走的注意力全部收了回來。

“我宣布,長得好看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明明離得很遠,即使大聲說話也聽不太真切,他們讨論的聲音卻不約而同地壓了下去。

“真是白洛鴛?卧槽,他來這幹嘛?”

沒有人能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

“林景遇!”

“你過來一下!”

對面的校長朝着這邊揮了揮手。

“景遇,老劉頭叫你過去。”見林景遇沒有反應,身邊的人碰了碰他的胳膊,小聲提醒道。

林景遇這才起身,卻沒有直接過去,而是先将手中的水瓶放在臺階上,撿起一旁的校服仔細穿上,拉上了拉鏈,慢條斯理的動作與周圍人激動期待的反應截然相反。

他的步伐也與他在球場上那如利劍出鞘般的姿态南轅北轍,走得不緊不慢,冷靜地注視着前方,莫名帶着點鄭重的味道。

在離江予鴛還有十幾步的距離時,林景遇微作停頓,他擡起眼睛,朝着前方看過去,恰好對上白洛鴛投遞過來的視線。

這個距離,已經能夠将對方看得清清楚楚。

白洛鴛長了一張令人過目不忘的臉,無論是放在普通人中還是娛樂圈裏,都不會被掩蓋一絲光芒。黑發、黑瞳、白膚、紅唇,每一種顏色都極為鮮明,五官精致,沒有一絲瑕疵。組合在一起,幾乎稱得上是姝絕無雙,美到具有攻擊性。

明明剛喝了水,嘴裏卻有些幹澀,林景遇聽着自己的心跳聲,慢慢走到了兩人面前,沉默而冷靜地看着對方。

還是老劉頭先開了口,“景遇啊,這位是白洛鴛,祈錦集團的董事長。”

“……”林景遇沉默着。

白洛鴛也沒有開口,只是毫不掩飾地打量着面前着着樸素校服的男高中生,視線格外輕佻。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兩米,林景遇發現了一點細節。比如,白洛鴛身上簡直是一塵不染,從發絲、到皮膚、到衣服、到鞋子,幹淨到像是要透光一樣。他的皮膚也是接近透明的白色,如牛乳又如白玉一般,在夕陽下散發着瑩潤的光芒。

劉校長看着也很幹淨,畢竟是見大集團的董事長,他換了身嶄新的西裝,打着整潔的領帶,從頭到尾都是新的,頭發也仔細打理過。

可與白洛鴛對比一看,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白洛鴛更像是那種……擺在博物館裏,被精致養護、碰都碰不得的瓷器一般,細膩光滑潔淨,寫着“禁止”觸碰的标語。他與這個略顯破敗的學校,與周圍揮灑汗水的學生,與雨水洗滌後的操場,格格不入。

他一看,就不屬于這裏。

老劉頭的聲音又響起來:“白總要跟你單獨聊聊,景遇,你好好表現。”

老劉頭是衆所周知的勢利眼,但對林景遇這種成績非常優異的好學生還是非常寬容的,他拍了拍林景遇的肩膀,說完這句充滿暗示性的話就走開了,連帶着籃球場上看熱鬧的學生也一并驅趕走了。

等到周圍都沒人了,夕陽又往下挪了兩分,白洛鴛望着面前的林景遇,挑了下眉,伸出手來。

他的指間夾着一張疊起來的薄紙。

林景遇的目光停留在夾着那張紙的手指上。白洛鴛的手指也是纖塵不染,白到發光,纖長筆直,只有指腹是粉色的。

“你爺爺的遺書。”

在林景遇接過那種紙的同時,白洛鴛也将手抽了回去,他側過身去,望着遠處的籃筐,聲音很清冽,如同冬泉一般,“不是給你的,是給我爺爺的。”

林景遇打開了那封“遺書”。

白洛鴛緩緩說:“他們兩個是老戰友,你爺爺在遺書裏說,你父母是社會的敗類,沾了黃賭毒,一輩子都沒有指望了。他怕你以後跟着他們過不好,拜托我爺爺看在他們的革命友情上,在他死後照顧你幾年,直到你成家立業的那一天。”

“遺書”如白洛鴛所言,幾乎沒有差別。

白洛鴛沒有說,其實林景遇爺爺的遺書還有另一封,只不過,那是只給他爺爺看的,因為那封裏面說的更直白,語氣幾近懇求,希望白家能夠拉林景遇一把,救他離開現在這個如同深淵一般的家庭。

白洛鴛轉過身來,走到林景遇面前,毫不客氣地詢問:“你多大了?”

他這一動作,幾乎将兩人的距離拉到了十厘米以內,完全超出了兩個第一次見面的人應有的社交距離。

漆黑的瞳仁裏倒映着白洛鴛的影子,林景遇望着近在咫尺的白洛鴛,微微屏了下呼吸,身體由突然的緊繃轉為放松,他垂眸迎上白洛鴛的視線,聲音依舊冷靜:“十九。”

“十九歲上高三?似乎不算很常見。”

“我……辍學了兩年。”

白洛鴛又挑了挑眉:“辍學?還是兩年?”

他似乎來了點興趣:“那這麽算,你還跳級了不成?”

林景遇沒有反駁,算是默認了。

白洛鴛并不在意他的寡言和沉默,他伸出手,曲起的指節幾乎要碰上林景遇的臉頰。

林景遇卻突然跟觸電似的後退了一步,白洛鴛的動作便停在了半空中。

“……我剛打完球。”

白洛鴛輕笑了一聲,自然地收回了手,語氣淡淡:“看到了,打得不錯。”

“跟同學相處得好嗎?”

一連幾個較為私人的問題,換做旁人,或許早就感到冒犯了,林景遇卻并沒有露出絲毫反感的情緒來,甚至是有問必答:“還算可以。”

白洛鴛彎起了眉眼,似乎很是愉悅:“那真是太可惜了,你馬上就要和他們分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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