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鴛鴛
鴛鴛
黃庭是看着白洛鴛長大的。
他和白洛鴛的父親——白鳳鳴關系很親厚,他比白鳳鳴大上幾歲,很多年都是以兄弟相稱。
白鳳鳴與祁家千金祁萱和相識相愛到結婚,黃庭都是見證人。甚至祁萱和生下白洛鴛時還沒離開醫院時,他也是第一批去看望的人。
時間久遠,黃庭已經記不清當時具體是什麽場景了,他只記得,他第一眼看到的那個襁褓中的小娃娃,真的是漂亮又可愛。渾身白白嫩嫩的,眼睛彎彎,像是會說話一樣,放在一衆剛落地的嬰兒裏,也能輕易分辨出來。
時間過得很快,白洛鴛轉眼就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開始識字寫畫。
那時候,他和祈錦的幾位董事,經常去白家老宅做客。白洛鴛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後面,一口一個叔叔、一口一個阿姨,聲音甜得如同讓人含了蜜一般。
沒有人不喜歡白洛鴛。因為他不僅說話甜,更比同齡人聰明、懂事。他學什麽都很快,根本不會讓大人有教不會的煩惱。他又很乖,有什麽磕磕碰碰或者不高興了,也不會哭哭鬧鬧惹人厭煩。
白洛鴛好像沒有叛逆期,無論是父母還是長輩,提什麽要求,讓他去做什麽,他都是乖乖聽話。
他被所有長輩寵愛着、溺愛着長大,也沒有生出驕縱傲慢來,而是滿足着大人的期待,長成了大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那時候,長輩甚至不會叫他“小鴛”,而是更親昵地喚他“鴛鴛”。
即使是張立秦這種現在對白洛鴛恨到不行的,當初也經常被白洛鴛一聲聲甜膩的“叔叔”聲裏敗下陣來,被他發現私下偷偷帶着白洛鴛去逛游樂園。
然而,這一切的美好都停滞在了七年前。那一年,白洛鴛20歲,菁大數學系在讀本科生。
都已經20歲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除了樣子張開了更漂亮了,好像沒有什麽變化。眼睛裏總是流淌着那種不谙世事的天真,遇到長輩還是黏人黏得厲害。
在那件事過去很久後,在那一年的春節假期裏,他考慮很久,還是去了白家老宅一趟。那時候估計是白家最難熬的日子,白鳳鳴夫妻雙雙離世,白麟生病入院,白洛鴛休學,偌大的別墅都沒幾縷人氣。
他見到了白洛鴛。或許是心裏已經有了預期,他見到白洛鴛的時候并沒有幾分意外,只是動作有些麻木地将白洛鴛扶起來,把帶來的禮物放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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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洛鴛雙目無神,黑漆漆的眸子都像褪了顏色一般,灰蒙蒙的,空洞無比。
他幾度張口,還是叫出了白洛鴛的名字。
白洛鴛也終于有了反應,即使他已經有了預期,在看到那一幕的時候,他心裏還是有些震驚和難受。
白洛鴛在哭。哭并不是什麽稀奇事,但放在白洛鴛身上,就很不尋常了。
黃庭根本不記得白洛鴛哭過,除了剛剛降生時的那一聲啼哭,從小到大,白洛鴛都沒有落過淚。至少在人前,至少在他面前,是這樣的。
即使他的眸子總是水汪汪的,但這樣如溪流般一開閘止不盡的情況,也根本沒有發生過。
但是,他知道,自己沒有任何舉動,甚至連簡單地拿張紙替白洛鴛擦拭也沒有。
白洛鴛跌倒在他腳下,像幼時一樣抱住他的腿,哭着祈求他,說他爸爸媽媽沒有死掉,讓他幫幫忙,把他的爸爸媽媽找回來。
白洛鴛懷着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期待着他的回應。過往,他是萬千寵愛的小少爺,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疼愛,根本沒有人會拒絕他用這樣的表情姿态去求人。
而現在,他的樣子實在可憐、惹人心疼。
但是,黃庭知道,自己一定是讓白洛鴛失望了。他還知道,那兩年裏,所有去見白洛鴛的“叔叔阿姨”,都讓白洛鴛失望了。
他只是摸了摸白洛鴛的腦袋,然後一點一點殘忍地撥開了他的手,說了一句,
“白洛鴛,你的父母已經在飛機失事中死去了。”
白洛鴛松開了胳膊,眼裏的光芒也徹底暗淡了下去。他重新蜷縮在角落,再也沒有別的反應。
再後來,黃庭了解得就不多了。他幾乎沒有主動去關注過這個從萬人矚目轉瞬間就被大家遺忘在角落的人,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白洛鴛是純淨的、無害的,更是毫無威脅的。
直到白洛鴛以另一種身份出現在祈錦,讓所有人不得不關注到他的存在後,黃庭才稍微了解到,白洛鴛休學整整兩年,回去後立刻轉了金融類的專業,只讀了一年便畢業了。
到後來,白洛鴛的存在感和威脅都越來越強,甚至将手深入了祈錦的高管層,有人企圖從學歷上掰倒白洛鴛,去調查白洛鴛的學歷問題。
最後,他們發現,白洛鴛的學歷并沒有任何問題,他只是用一年時間就攻讀完了那一科需要修的所有課程。
可能那時候大家才想起來,白洛鴛自小到大還有另一個标簽——天才、聰慧。
他有無數次可以跳級甚至直通最高學府的機會,只是白鳳鳴夫婦想要自己的孩子過的平淡輕松一點,才沒有演變為事實。
這幾年,黃庭幾乎沒有和白洛鴛私下溝通過,因為白洛鴛在私下的場合很少見他們,見面的機會不是在酒局就是在公司。他也不知道白洛鴛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以至于所有人都對白洛鴛逐漸掌權祈錦膽戰心驚。
有時候在公司裏和白洛鴛撞上,白洛鴛也不會再主動叫他“黃叔叔”,只是冷淡的一聲“黃董”。
黃庭不能确定白洛鴛是否還記得那年春節他去見他的那一面,因為那時候白洛鴛看着似乎意識都不是很清醒,這幾年也從來沒有提起過與之相關的事。
他卻記得,有時候的夢裏,他經常會夢到白洛鴛流着眼淚喚他的那一幕。
“黃叔叔。”
他知道,應該有不少人會私下揣測,白洛鴛對他們态度大變的原因,究竟是因為那時的冷漠旁觀,還是因為旁的什麽。
黃庭總是去想,如果當初他沒有掰開白洛鴛的手,而是換一種更為溫和的方式,比如像小時候一樣安慰他,白洛鴛現在對他的态度會不會有所不同。
但是,思考這些根本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冷漠旁觀,或許只是那個最微不足道的影響因素。
黃庭猛地回過身,他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進了電梯。電梯裏還站着另一個人,正是白洛鴛。
黃庭精神立刻繃緊了一點。他稍稍分了些眼神看過去。
白洛鴛穿着一身黑色西裝,明明是正經傳統的版型卻被他穿得如同走秀一般,與自己截然相反,白洛鴛狀态極為松弛淡然,目光悠然地看着亮起的手機屏幕。
白洛鴛完全忽視了他的存在,兩人站在同一方封閉空間上,卻像是隔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那聲“黃叔叔”,自然也不會是白洛鴛說的。
随着“叮”的一聲,電梯門再次打開了。
白洛鴛收起了手機,也沒有讓他,徑直走了出去。
黃庭也走了出來,他看着白洛鴛的背影,深吸了口氣,思緒正渾濁時,他就已經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小鴛。”
所幸,這句不經大腦的話還是有些效果,白洛鴛停住了腳步。
他緩緩轉了下頭,微微歪着腦袋看過來,這個動作是他小時候覺得不會做的,因為有些輕浮。
“黃董,有事?”
黃庭走上前,“小鴛,你立秦叔調任那件事,要不再考慮考慮?”
畢竟是多年的朋友,黃庭還是忍不住為對方說兩句。
白洛鴛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他舉起空閑的手,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三個,今天你是第三個了,說說理由吧。”
黃庭抿了下唇,鄭重開口:“你立秦叔他比我還要大幾歲,過兩年就六十了,他家裏老人小孩都在帝都生活了幾十年了,這一調任,全家都要搬過去,到一千多公裏的地方重新生活,之前的關系朋友啊,都不好維系。”
白洛鴛攤開手,“沒必要這麽麻煩吧,反正他兒子女兒的都已經分家了,去雲市他跟他老婆兩個人不就夠了。”
“你也說他年紀大了,要不你勸勸他,都混成集團董事了,維護關系這種事沒必要親自來,小輩主動點不行嗎?”
黃庭一陣啞然,随後,他又打起了感情牌:“主要是立峰他不想離開帝都,小鴛,要不你看在你叫了他這麽多年叔叔……還有我的面子上,通融通融。”
他剛說出口,就立刻意識到,這話可能說的不對勁。
果然,白洛鴛剛剛臉色還好,現在卻立即冷了下來,他斜瞥了黃庭一眼,非常具有嘲諷意味的笑了一聲。
“黃董,你和張董的交情還真是名不虛傳,”他挑了挑眉,似是戲谑又似是認真,“是不是小時候一起幹過什麽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