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他的安慰并沒有起到什麽作用,喻然的眼淚掉的更兇了。
大顆大顆的淚水滲進宋京和的指縫裏,浸濕了整個手掌。
淚痕順着掌紋蜿蜒,砸進生命線裏,一片濕濡。
喻然的眼淚像是擦不完似的,宋京和非但沒幫他擦幹淨,反而把他的臉擦紅了。
蒼白的臉上浮起病态的紅暈,和眼尾的緋色連成一片,喻然的眼睫纖長,眼尾挂着淚珠,脆弱到好像一碰就會碎掉。
宋京和很難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那些細密的痛意填滿胸腔,只要輕輕一動,就會将整個肺腑摧毀個幹淨。
外邊好像放晴了,有熹微的陽光從嚴實的窗簾裏透進來,筆直的一束,金黃而澄澈,依稀可見其中浮動着的微小塵埃。
那是流動光河裏閃爍的星星。
宋京和的眸光順着喻然落到他身後的房間裏,裏面一片雜亂。
攤開的行李被随意扔到地上,快遞盒子七零八散,床單和被褥也被扯成皺皺巴巴的樣子……
在觸及床頭櫃散亂的藥片時,他的眉頭不着痕跡皺了下,想要弄清楚那是什麽。
可喻然并沒有容許他進入房間的意思,宋京和抿了下唇,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輕輕垂下眼來,擺出一副示弱的姿态:“喻然,可以讓我進去上下藥嗎?”
他揚了下自己的手,好讓喻然能看得更加清楚上邊的傷痕:“我的手有點疼。”
果然,在看到他的手背時,喻然拒絕的話立刻咽了回去,猶猶豫豫向後退了幾步,騰出一個能進來的空間。
他下床的時候并沒有料想到如今的境地,赤着雙腳,并沒有穿鞋。發覺宋京和的眸光落到他的腳上時,喻然才後知後覺地生出些羞赧的情緒。
他轉身想跑,宋京和卻一眼看穿他的意圖,當即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怎麽又不穿鞋?”
他語氣熟稔,時光匆匆往前趕,卻沒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落進熟悉的懷抱裏,喻然的鼻尖又開始發酸,視線觸及到宋京和手上的傷痕時,他啞着嗓子開口:“宋京和,你別抱我了,手會疼的。”
宋京和的手生得很好看,骨節分明,指節修長。因為抱着他,冷白的皮膚上浮起青筋,關節處又是很淡的粉,意外的情//色。
但手背上那一條顯眼的紅痕卻格外刺眼,喻然關門時力氣用的大,宋京和的手又不管不顧地沖進來,沒半點退縮。
以至于手背不僅破了皮,還生生砸出了一片淤青。
愧疚的情緒梗在心頭,他嘴微微抿着,又流出一行淚來。
“喻然,你很輕,我抱起來一點都不費力。”宋京和把他放到矮腳椅上,半蹲着用紙巾給他擦眼淚,低聲哄着他:“不哭了,好不好,我一點兒也不疼。”
與其說是擦,倒不如說用紙巾幫他把眼淚吸幹,宋京和的動作輕的要命,生怕把他弄疼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體內的藥物終于發揮了它的作用,喻然的抽泣聲漸小,才終于有了正常思考和溝通的能力。
宋京和見他情緒穩定,直起身來,小心翼翼地伸手環抱住了他。
他的指腹輕輕擦過喻然的眼尾,那一片皮膚還是濕濡的,卻又帶着灼人的溫度。
“手怎麽受傷了?”宋京和溫聲詢問他,好像在乖哄一個年幼的孩子。
喻然動了下自己的手,唇瓣嗫嚅了下,解釋道:“拆快遞的時候不小心劃傷的。”
害怕宋京和會嘲笑他,喻然嘴硬道:“只是個小傷口,破了點皮,對我來說不算什麽。”
他的眼睑斂下來,掠過那道傷口。
其實很疼的,不止破了皮,喻然看到翻開的皮肉時,都有些被吓到了。
宋京和垂眸看着他,摸了摸喻然的頭發。
他的頭發被養長了很多,垂落在臉頰兩側,攏住的時候,軟軟地貼在掌心,蓋住了纖弱的脖頸。
宋京和眼中的情緒太過複雜,喻然遲鈍的大腦并不足以辨明清楚,還想再說兩句時,對方牽起他的手,将掌心翻過來,看着他的傷口:“可我覺得這不是小傷口。喻然,對我來說,這樣的傷口很嚴重,我會心疼。”
握住喻然的手腕時,掌心被凸出的腕骨頂住,宋京和才發覺,現在的喻然比他想象的還要瘦很多很多,也不知道這些年在國外是怎麽過的,。
“還有,你是不是發燒了?”
掌心下的皮膚灼燒滾燙,宋京和的視線落到地毯上的感冒藥,和他确認:“退燒藥吃了嗎?”
他的手卡在自己的後頸處,虛虛攏着。後頸的皮膚滾燙,宋京和的指腹克制地在上邊摩挲了下,喻然不自覺戰栗起來。
從前宋京和總喜歡掐着他的後頸,叫他乖乖把舌頭伸出來給他親。
兩個人貼的好近好近,那些漫長時光裏養成的習慣在血脈裏翻湧,喻然的手收緊,扣了下椅面,不自覺伸出舌頭舔了下唇瓣。
宋京和看見他的小動作,眼神驀地暗了下來,眼底的情緒晦暗難明。
喻然搖頭:“還沒來得及吃。”
他本來打算過一會兒就去吃的,但沒想到,哭到一半,就被宋京和抓了個現行,哪兒還有什麽機會吃藥。
宋京和沒再說什麽,又把他抱起來,往床的方向走。
喻然這次倒是很順從,沒說話,猶豫了一下,輕輕伸手,拽住了他的一截衣角。
他被放到床上,宋京和找了毛巾,仔仔細細擦幹淨了他的腳後,才把他塞進了被子裏。
熟悉的困倦感襲來,方才那些糟糕的情緒消失不見。
喻然看着眼前忙碌燒水的宋京和,安慰自己,只是藥物發生了作用而已,他的情緒和宋京和沒有半點關系。
兀的,他想起什麽,慌忙把床頭櫃上的藥偷偷藏到了手裏。上邊的英文晦澀難懂,但他還是害怕宋京和看到後察覺到他的病。
他不想讓宋京和知道,他有很嚴重的抑郁症。
心底的聲音瘋狂叫嚣着:藏起來,不要讓他知道。
雖然之前很多人都罵他不正常,可喻然希望,在宋京和眼裏,他是一個正常人。
所以,只要藏起來就好了。
把藥藏起來。
把愛藏起來。
也把自己藏起來。
他從前就是這樣做的,沒人比他更熟練該如何做好這件事。
喻然将手中的藥塞進了枕頭底下,沒露出一點點端倪。
他自以為躲避過了宋京和的眼睛,殊不知他的任何一點動作都在宋京和眼皮子底下暴露無遺。
但宋京和并沒有揭穿。
敲門聲再度響起,宋京和起身去開了門,取回了一個藥箱。他用熱水仔仔細細将新杯子燙過,又将熱水晾到溫熱,才把喻然扶起來給他吃藥。
喻然怕苦,最讨厭喝沖劑一類的藥,覺得那個味道會在嘴裏留存很久。從前談戀愛的時候,每次宋京和逼他喝了什麽苦的藥,小少爺就會轉身堵住宋京和的嘴。唇舌交織在一起,藥物的苦澀在口腔中蔓延,明明被占便宜的是喻然,可他還是會搖頭晃腦,笑嘻嘻地的說,要讓宋京和陪他一起吃苦。
面前的掌心裏放了幾顆膠囊,喻然眨了下眼睛,壓下眼眶的澀意,安安靜靜張嘴,将膠囊全都吞了下去。
宋京和的手攬在自己的腰上,喻然整個人被他半抱在懷裏,小口小口喝着熱水。
氤氲的熱氣撲了滿臉,嗓子被熱水浸潤,不再像方才一般幹澀。
宋京和放開了他,起身拉開了房間裏的窗簾,澄黃明亮的陽光瞬間填滿了整個屋子,喻然靠在床頭,下意識擡手擋了下眼睛,還沒等放下,指尖又被抓住。
宋京和去而複返,坐在床沿上,把喻然的手放到了他的腿上。
他身側擺着一個急救箱,裏面擺着各色各樣的東西。宋京和從裏面翻找了下,拆了只碘伏棉棒給他消毒,可哪怕他的動作再輕,碘伏滲進傷口裏,瞬間刺痛,喻然還是不可避免地瑟縮了下。
宋京和并沒有讓他逃走,在他試圖收回手的時候,态度強硬地把他的手扯了回去,半分不肯放松,喻然只好老實下來。
光影交疊,映在宋京和的臉上,他冷硬鋒利的輪廓線條柔和起來,鼻背上的小痣染上一層模糊的光暈,對方垂着眼,正認真幫他貼着創可貼。
指腹被膠帶纏繞起來,綁得很緊,一絲細菌也感染不到。
喻然盯着那顆痣出神,連自己什麽時候擡起手都不知道。
他的指尖落到宋京和鼻背上的小痣,指節被對方顫動的睫毛掃了下。
很癢。
誰也沒有說話,安靜地注視着彼此。
宋京和順從地俯下身,好讓喻然能夠更輕松地摸到這顆痣。
他總是這樣,無論自己做什麽,宋京和從來都是順從。
喻然永遠拒絕不了宋京和的溫柔。
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流了出來,很大一顆,順着臉頰沒入了發絲,他又開始無聲地哭泣。
喻然一邊埋怨着抗抑郁的藥失效的時間好快,一邊放任着自己的情緒外溢。
他伸手勾住了宋京和的脖子。
不知誰先起的頭,幹燥的唇瓣貼在一起,很輕很輕地斯磨。
近在咫尺的距離裏,溫柔的鼻息交纏,宋京和的手掌熟練地扣上他的後頸,半掐着讓他擡頭。
喻然的唇縫被撬開,舌尖被含住,吞咬吮吸。宋京和親得很慢,口中的津液一點點被卷走,連呼吸也一并被吞噬幹淨,喻然緊張得發抖。
可眼淚還在流,喻然控制不住。
他第一次在接吻的途中嘗到了自己眼淚的味道,溫熱的,鹹澀的,蔓延在他和宋京和的口腔裏,比從前的感冒沖劑還苦。
宋京和放開了他的唇,鼻尖壓到他的臉頰上,力度有些重。他的唇瓣落到喻然的臉頰上,輕輕吻去了那些滾燙的眼淚。
喻然顫抖着閉上眼睛的時候,宋京和的吻落到了他的眼皮上。
“寶寶,不哭了,好不好。”他語氣裏滿是無奈,“還在發燒呢,再哭要脫水了。”
宋京和将他抱在懷裏,喻然的下巴抵着他的頸窩,他輕輕拍着喻然的背。
很有規律的,一下接着一下。
喻然最後安靜地在他懷裏昏睡了過去,鼻頭還紅着,眼睫上挂着沒幹的淚珠。
宋京和吻了下他受傷的手指,又将被角輕輕掖好。
他的手鑽進了喻然的枕頭底下,拿出了他藏起來的藥瓶。
藥瓶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的英文密密麻麻,很多都是宋京和不認識的名詞。
他用自己的手機将藥瓶的模樣拍了下來,然後重新放回了原處。
喻然不想讓他發現,他會裝作沒有發現,可并不代表他會不知道。
喻然睡着了也不踏實,五官皺到一起,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宋京和伸手撥了撥他柔軟的發絲,有些出神地想,既然過得并不好,喻然為什麽不來找他。
“喻然,為什麽呢,為什麽不來找我?”
他的聲音很低,回蕩在寂靜的空間裏,卻沒有一個人能給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