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城鄉交界處,街邊是舊樓和平房,街上沒人,只有偶爾經過的車輛,揚起陣陣沙塵。

夏怡然拉着她的手一路過來,直到停在一個小院門口,她才氣喘籲籲地站定,整理被風吹得亂糟糟的劉海。

“我請你吃燒烤。”

蔣誦這才注意到,大門的旁邊挂着一個來回晃蕩的白色簡陋牌子,上面用紅色油漆寫着:燒烤。

她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被夏怡然拽着進去,還沒開門,就聽到裏面傳出的洪亮髒話。

“他媽的陳老七想蓋糧庫,怎麽想的來談這塊地…”

夏怡然渾不在意地拉開門,視線剛好對上坐在爐火旁發語音的吳玉東,她哼了聲,假裝沒看到。

吳玉東見來人,臉色迅速從氣憤轉為親和,趕緊站起來,扭着提起掉下去的褲腰,笑眯眯地說:“哎呀,這不是怡然嗎,來捧你灼哥生意啦?”

室內空曠,一覽無餘,方方正正的廳擺着八張小桌,中間的空地是老式取暖爐子,火燒得正旺。

吳玉東站在旁邊,說話的時候,手還攏着爐蓋取暖。

蔣誦站在夏怡然身後,一眼就看到放在爐子旁邊的炭。

夏怡然拉了個凳子,招呼她也坐下,瞥了眼廚房一直安靜的門簾,問:“他呢,不會不在吧?”

吳玉東也一屁股坐下,扔給她一張邊緣磨爛的菜單。

“他剛出去了,你先點着。”

夏怡然:……

Advertisement

“那你剛才是和誰說話?”

他把手機揚了揚,通話界面是大段的語音,嘚瑟地說:“看着了吧,我和你灼哥難舍難分,擁有超過10個G的聊天記錄。”

夏怡然翻了個白眼,把菜單遞給蔣誦,嫌棄地說:“真有毛病。”

男人油嘴滑舌,“嘿嘿,羨慕死誰了我不說。”

菜單只是一張塑封的A4紙,因為用的久了,早就破破爛爛,蔣誦看了一圈,又遞回給夏怡然。

“你點吧,我不會點。”

吳玉東這才注意到旁邊還有個女孩,熟絡地問夏怡然:“這誰啊?”

“我妹。”

“哦,你妹。”

夏怡然氣得把筷子扔過去,“吳玉東,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筷子從她手裏飛出去,擦過吳玉東的耳朵,啪的一聲落在地磚上。

廚房門簾掀動,沈灼從後門回來,他看了眼地上的筷子,擡頭,視線定在微愣的蔣誦身上。

四目相對只是一瞬,周遭忽然變得喧嚣。

夏怡然一改煩躁态度,開心地直奔他去,邊走邊委屈抱怨:“你怎麽回事啊,我來好幾次門都是鎖的,你給我老實交代,這幾天都上哪鬼混去了。”

吳玉東在旁邊聽得直搓胳膊,插嘴道:“剛不是說了,我倆難舍難離,當然是跟我在一起。”

夏怡然:“你給我閉嘴。”

蔣誦一直安靜,游離在熱鬧之外,她視線落在桌角的菜單上,默讀上面的文字:肥瘦,板筋,肋條,牛鞭…

一只粗糙的手出現,菜單被抽走,沈灼沒看她,直接塞給夏怡然,語氣是相識多年的熟絡:“吃什麽快點,我下午還有事兒。”

她追問:“什麽事啊?帶我去呗。”

沈灼笑着下,揚手給了她個腦瓜崩,“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少打聽。”

夏怡然捂着額頭,不情願地坐在椅子上,鼓着臉,不想搭理他,轉頭和蔣誦吐槽。

“十九歲還算小孩嗎,沒聽說過。”

門簾晃動,男人進了廚房,不一會,就傳來窸窸窣窣點燃炭火的聲音。吳玉東看夠熱鬧,随手扯來一張紙,邊念叨邊寫:

“肥瘦二十,肋條二十,玉米一個,四個菜卷,兩個雞翅,兩個鴨頭,一個烤茄子,一個錫紙金針菇,還有要加的不?”

夏怡然問蔣誦,“你喜歡吃什麽,他記的這些都是我愛吃的。”

蔣誦想了想,“再加一根玉米就好。”

門簾掀動,沈灼手裏拿着炭夾子,随手接過吳玉東寫好的單子,快速瞟了一眼,擡眉,卻是看蔣誦。

“确定夠?”

夏怡然對這種話術很敏感,急急地揚起下巴:“怎麽不夠,我最近瘦了好多,這些都不一定能吃完。”

旁邊的吳玉東憋不住了,發出嗤笑聲,“行了啊老妹,打你小時候就減肥,我還真不記得你有瘦的時候。”

“你煩不煩啊吳玉東。”

……

蔣誦坐在旁邊,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感,耳邊是聒噪的吵嘴聲,她卻不覺得心煩,從前羨慕一群人嬉鬧談笑,她只能當一個旁觀者。

現在,她置身其中,終于不覺得孤單。雖說他們在互嗆,說話也刺刺的,但能感覺到氣氛融洽,他們的關系是真的好。

尤其是夏怡然,總自嘲吃得多太胖了,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她的自卑。從不畏縮,想笑就笑,想罵就罵,是她幻想成為的樣子,實際卻永遠做不到。

直到串陸續烤好,夏怡然才停止和吳玉東的鬥嘴。

沈灼腰上系着圍裙,手裏端着滋滋啦啦冒油的鐵盤,随手放在桌子上,從兜裏掏出兩頭大毛蔥,扔在桌上的空碗裏。

還沒等說話,夏怡然就趕緊把碗推走,抗拒地說:“我從來不吃這種東西。”

剛把嘴閉上的吳玉東馬上跳起來反駁:“拉倒吧,你空口能吃三頭還不帶喝水的。”

夏怡然咬牙,“煩死了,哪都有你,閉嘴!”

蔣誦坐在旁邊,雖說安安靜靜不說話,卻一直分神關注這邊的熱鬧,她彎了彎唇,忽然感受到一道視線的打量。

擡頭,撞到沈灼若有所思的眼神,她條件反射地移開視線。

很奇怪,上次是不歡而散,連續幾天都沒有碰面,這次偶然來到他的店,他卻沒戳穿認識她的事實,而且一反常态。

在她面前話痨的男人,今天竟然沉默,不知是旁邊的兩人太吵,插不進去嘴,還是……

再擡頭,男人的目光已經看向旁邊的夏怡然。

他穿着皮夾克,下身破舊牛仔褲,黑色旅游鞋,毛寸,皮膚皴黑,明明不入流的小鎮裝扮,眼神卻帶着稍縱即逝的寵溺。

夏怡然似乎感受到他在打量,故作不知,端着肩膀,文文靜靜地拿筷子,和鬥嘴時完全相反的語調。

“你能不能別站這看啊,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這樣說完,沈灼笑了下,也沒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可夏怡然卻心情突然不好了,目光追随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才惆悵似的,呼了口氣。

這種氛圍,連從來沒談過戀愛的蔣誦都感覺到,在兩人之間的空氣裏,有一股若有似無的粉色電流。

蔣誦很少明目張膽地看別人,更別說仔細打量。

室內爐火正旺,空氣裏是水分缺乏的燥熱,夏怡然穿着淺綠色短毛衣,襯得氣質陽光健康,她上身很瘦,下身穿着牛仔褲,上面蓋着脫下來的大衣。

女孩的小心思,以為別人都不知道似的擺在明面上。

微紅的臉頰,故作的嬌嗔,對上視線的慌不擇語,吳玉東故意的打趣,種種跡象都表明:夏怡然喜歡沈灼。

蔣誦低頭咬半截的玉米,對這偶然的發現沒什麽波動,她甚至覺得自己多餘,不該摻合進來當電燈泡。

旁邊的夏怡然默默地吃着,不過,為了彰顯東道主的熱情,碰了下她手腕,遞給她一個烤雞翅,“誦誦,他烤的雞翅超級好吃,你快趁熱嘗嘗。”

她默默接過,咬了一小口。

表皮肥而不膩,味道鹹淡适中,沁香的肉絲在舌尖打轉,還不等細品,就不自覺吞下去了,确實襯得上一句超級好吃。

沈灼開店确實如周奶奶說的一樣,瞎混,不上心,這邊兩人剛到尾聲,他就在那邊趕人。

“快點吃啊,我還有事呢。”

夏怡然剛放下的筷子又重新拿起來,在盤子裏挑兩根金針菇放進嘴裏,磨蹭着,假裝還沒吃完。

沈灼穿上大衣,不管她在那演戲。

“我真有事,要不我先走,你們在這給我看家。”

夏怡然一聽,趕緊扔掉筷子,把大衣從腿上拿起穿好,邊系扣子邊說:“去哪,稍我們一段呗。”

話音剛落,蔣誦就感覺到男人在看她,她把拉鏈拉到領口,低聲說:“我不用,我走路回去。”

……

五分鐘後,面包車突突地駛出院子。

大門外,夏怡然看着消失的車影,恨恨地跺腳。

“真是煩死了。”

沈灼沒管她的軟磨硬泡,沒讓她上車,這點蔣誦一開始就知道。

前幾天的沈灼還是油嘴滑舌的小鎮青年,今天再見,卻馬上感受到他的嚴肅,應該是遇到了煩心事,煩到連說幾句場面話都沒心情。

她對這種情緒轉變極為敏感。

從小的生活環境,讓她就練出會看眼色的本領,或許這也是動物的求生本能,她能在樓上的窗戶裏,看清回來的父母心情如何。

如果眉眼松弛,主動和碰到的鄰居打招呼,就說明心情很好,她就可以安心寫作業。

如果臉色緊繃,和鄰居打招呼也是敷衍,那她就要放下手裏的作業,去拿笤帚或者拖把,這樣,情緒不佳的父母回來,不好拿正在幹活的人撒氣。

惴惴不安是刻在骨子裏的,就算她走到末路,自我催眠不要這樣,卻也不可控制地接收到身體發出的信號。

也幾乎是本能的,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她很不喜歡這樣的壓抑氣氛,也不喜歡這樣敏感的自己,心思過分細膩是一種自毀的疾病,如果她遲鈍一些,大概不會像現在一樣覺得人生無望。

夏怡然在痛罵男人都是沒良心的傻豬後,從氣憤的情緒解脫出來,本想問蔣誦要不要去和她一起買貓糧,卻看到到她幹裂到快出血的嘴唇。

“哎呀,先別說話哦!”

蔣誦本來也沒想說話,靜靜地站在那,看她從兜裏翻找,最終拿出一管手指粗細的小藍管。

她擰開,想直接湊過去塗,忽然想到什麽,半路剎車。

“你不嫌棄我吧?要不你挖下面我沒碰過的。”

蔣誦這才驚訝,搖了搖頭,“怎麽會嫌棄。”

過往的人生,都是她被別人嫌棄,怎麽可能輪到她嫌棄別人。

夏怡然這才放心,仔細地幫她塗了整整三層,蓋好後,直接送進她衣兜裏。

“聽你口音不像這邊的人,大概不知道地暖的房子超級幹燥,不止嘴唇,身上也是,你得買那種高保濕的身體乳,不然會蛻皮,絕了啊,一撓嘩嘩的,跟下大雪了似的……”

蔣誦聽着她碎碎念,從兜裏掏出一大把糖果,這還是去吃壽司的時候老板送的。

她吸吸鼻子,有些緊張地硬塞給她。

“怡然,謝謝你,我請你吃糖好不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