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不太妙。
藏在行李箱裏的現金還剩一千塊,她的心裏卻在動搖,時常産生一種陌生的,已經融入到這裏的錯覺。
昨天回家的時候,一樓的周奶奶特意給她烙的玉米餅,讓她帶上去當夜宵。
夏怡然還有幾天就要走,她在隔壁省大學念大二,這幾天總是跑小區樓下轉悠,看着是找貓,實際是等蔣誦。
熟悉了,她總吐槽。
“誦誦,你怎麽會沒有手機啊,是不是不想加我微信?”
蔣誦以前有手機,現在手機對她來說沒有用,她坦誠搖頭,“真沒有。”
沒想到今天來的時候,夏怡然從兜裏掏出一個手機,還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我高中時候用的,有點舊,你要不對付用一下,等以後買新的直接扔掉就可以。”
蔣誦沒接。
“我應該用不着。”
“哎呀怎麽用不着。”
夏怡然把手機塞她懷裏,湊近,小聲說:“這樣就可以晚上找你聊天,等我走了也能聯系,我想問你什麽事也方便。”
蔣誦不想要手機,也覺得自己這一陣欠了太多人情債。
“可我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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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怡然嘶了一聲,因為着急,臉頰突然飛上一抹紅。
“你怎麽不知道,你住沈灼對門吧,比如他天天什麽時候回來的,早上幾點走,平常和什麽人來往,只有你能知道。”
女孩眼底閃着光,她邊說邊拉着蔣誦的手往陽光處走,确定四下無人才猶豫着,磕磕絆絆地說:“誦誦,你說…我和沈灼,要是…表白的話,能不能行啊?”
蔣誦心裏咯噔一下。
夏怡然開了話頭,索性和盤托出。
“其實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玩到大,他雖然看着不着調,其實本質不壞,如果我們在一起,他一定會改變的。”
“可惜,我爸媽不會同意。”
“誦誦,你說,我應該怎麽做才能讓他變好,好到能讓我家裏接受呢。”
蔣誦默默地聽着,心裏閃過關于沈灼的記憶碎片,踹車門,罵髒話,開五菱宏光飙車,深更半夜放音樂擾民,還有……
昨天她上樓的時候,看到他在樓梯口痛罵一個老年男人,一口一句你這老東西怎麽不早點死。
那老人佝偻着後背,風燭殘年,在他那麽咄咄逼人的氣勢下,顯得特別可憐。
這樣的人,在夏怡然眼裏,竟然是本質不壞嗎?
蔣誦把手機還給她,斟酌着語氣。
“其實我準備離開了,恐怕不能幫你。”
“啊?”夏怡然一臉震驚,“你要去哪?可我給你手機不是讓你幫我看沈灼,是真的很想和你交朋友。”
她把手機強硬地塞進蔣誦手裏,臉色微白,透出一絲焦急。
“誦誦,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嗎?”
想!怎麽會不想!蔣誦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女孩,她熱情,善良,身上具有世間最美好的特質。
她就像一束陽光,毫不吝啬地照在她結滿蜘蛛網的牆角,這樣的親密,是以前夢寐以求都求不來的。
兩人之間有風流動,湛藍的天朗朗地晴,初春的北方,綠色在沉睡,冬襖還沒褪下,天還是冷的。
蔣誦的心底,有奇異的熱流湧動。
她眼角微紅,慌慌避開夏怡然執着的目光,低頭說:“我想。可是我要去很遠的地方。”
夏怡然奇怪,“現在互聯網這麽發達,就算你去外太空了,也可以和地球保持聯絡的。”
蔣誦找不到理由搪塞,也不可能和她說是要去地府這種壓根沒有網的地方。
她可以接受冷嘲熱諷,卻不知道怎麽應對這樣單純的誠摯,她拿着手機,考慮了一會兒才說:“那好,謝謝你,等你離開之前我還給你。”
“哎呀不用還,都是朋友了還這麽客氣。”
夏怡然見她收下,笑眯眯地教她手機的功能和使用細節,最後注冊了微信。
她是蔣誦的第一個好友。
***
太陽剛落,夜幕低垂,蔣誦剛吃完泡面,手機就震動。
她笨拙地點開。
【怡然】:誦誦,在幹嘛呀「偷看」
【誦】:什麽都沒做。
【怡然】:那,你幫我注意一下對門呗,我給他打電話都不接,不曉得在幹嗎。
【誦】:我要去敲門問嗎?
【怡然】:不用!!!你就偷偷地,或者貼牆聽一下他在不在家。
【誦】:好,稍等。
放下手機,她把耳朵貼在牆上,手罩在旁邊收音。
好一會兒,才聽到細微的說話聲,具體說什麽她聽不清楚。
想了下,決定去門口。
換鞋,按住門把,輕輕下壓,剛出去,對門忽然開了。
撲鼻一股劣質濃香,出來的女人身材豐滿,一頭大波浪,身上穿着豔紅的棉襖,下身緊身長襪高跟鞋。
她擡眼就看到蔣誦站在門口,吓了好大一跳,捂着心口媽呀媽呀叫了兩聲。
蔣誦沒想到會被撞個正着,大腦空白,就這麽僵直地站着。
不過女人并沒有在她身上停留過多視線,急哄哄地從兜裏掏出幾張粉色鈔票,轉身沖門裏塞回去,誇張的撕扯着。
“你這小子,還給錢幹什麽,快拿回去。”
門裏的男人只露出一只手,捏着鈔票和她推搡,“你就收着,不能讓你白幹。”
“害呀,咱倆都多少年了,你這人可真是…”
女人邊說邊使勁把錢塞回去,那只手終于把門推開。沈灼穿着一身舊睡衣,沒注意到後面站着的蔣誦,強硬地把錢塞到女人的衣兜裏,看着有點生氣了。
“讓你拿着你就拿着,再這樣我就翻臉了啊。”
女人看他态度堅決,不好意思地捋捋下頭發,一臉赧然:“真是的,那行,姐就不跟你不客氣了。”
樓道微涼,女人卻桃紅滿面,轉身下樓時,蔣誦才仔細看她,妝非常重,年齡…看起來四十多歲了。
從兩人的對話和相處模式,她不免想到某種交易。
沈灼眼前沒有遮擋了,這才看到門口的女孩。
身板單薄,瘦窄的肩膀挂着淺黃色薄睡衣,腳上穿着夏季拖鞋,沒穿襪子,白皙的腳趾在鞋邊排列,像一種樂器,名字他忘了。
看她的衣着不像要下樓,傻愣愣地站在這不曉得要幹嘛。
“有事啊?”語氣不算友好。
蔣誦不敢看他,手急忙拉住門把,嘴上說沒事,門把卻拉不動。
她低頭,門鎖上了。
鑰匙在屋裏。
悶雷轟的一聲在心裏炸響。
完了。
在意識到自己被關在門外進不去的時候,對門也毫不留情地關上了。
她已經在這站了一會兒,手腳冰涼,沒拿鑰匙電話和手機,甚至連樓都下不去。
這樣的經歷對她來說不是第一次了,小時候稍微惹父母不高興了,就會被趕出去晾在門外,只是那時和對門的阿姨很熟悉,聽到聲響後會開門把她叫進屋呆一會兒。
可是,眼前這個對門,熟悉嗎?
剛開始他是想和她熟悉,态度挺熱情,是她單方面斬斷,以為再也不會有交集,卻一次次被推到他門前。
蔣誦縮了縮肩膀,睡衣很薄,和沒穿衣服差不多,她對于自己的不适倒不在意,想得最多是夏怡然。
她一定在焦灼地等回信,捧着手機不敢離開視線。
可現在怎麽辦呢,她連屋都進不去。
蔣誦咬着嘴唇,思忖了十幾秒,最終挪動僵硬的腳,手指握拳,敲響沉寂的房門。
空氣安靜,從遠至近趿拉鞋的聲音,按住把手的聲音,咔嚓,男人探出頭。
一點也不驚訝,眼底帶着探究上下打量她,吐出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字。
“幹嗎?”
蔣誦雖然冷,卻抑制不住的耳朵上燒,她低着頭,嚅嚅地說:“我沒拿鑰匙,被鎖在外面了。”
“叫開鎖的。”
“沒有手機。”
一聲長嘆在頭頂,雜着煙味的空氣在鼻尖飄蕩。
眼前一暗,肩膀被一雙溫熱的手按住,直接被拉進屋裏,不等反應過來,沈灼就出去了,臨走時甩下一句:“你幫我看家。”
蔣誦愣愣地站在門口。
他的房子很空,裝修約等于無,客廳沒有沙發,沒有電視,倒有一對大音響,旁邊的地上堆着亂成一團的插排和電線。
牆邊列隊般站着一溜空啤酒瓶,末尾處擺着一個破布墊子,旁邊還有一個擠滿煙頭的水晶煙灰缸。
沒有坐的地方,那…剛才離開的女人是…倏地,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屋裏格局和她租的房子一樣,蔣誦往左走,卧室是半開的拉門,地上淩亂地散落着衣物,櫃門開着,像是遭了劫。
單人床,沒有床箱床頭,只是一張床墊扔在地上,被子沒疊,枕頭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旁邊放着垃圾桶。
眼前的一切都是混亂的,無序的,倒是和他搭。
蔣誦因為看到同樣生活亂糟糟的男人,心底産生一種:原來她不孤單,這裏有個混蛋比她還垃圾。
這也只是一瞬的意識偏離,她馬上想到,那麽好的夏怡然,心心念念的竟然是這種男人。
門鎖在轉動,她回頭,臉色有些白。
沈灼沒進屋,直接在門口喊她出來。
時間也就過去兩分鐘而已,她租的房子屋門大開,男人倚在門口,見她驚訝,得意地說:“怎麽樣?哥辦事有效率吧。”
蔣誦點頭,腦海裏卻幻燈片似的播放他的惡劣行徑,開得這麽快的話,絕不可能是找開鎖公司。
“你用鐵絲撬的?”
話音剛落,沈灼翹起的唇角慢慢耷拉下來,他撇嘴,小指胡亂地挖了下耳朵,煩躁地‘嘶’了一聲。
“問你個事兒啊,有沒有人說過你是白眼狼?”
“沒有。”
“呵,小孩,你最好…”他說到一半就頓住,對這種倒打一耙覺得無語了似的,晃着頭,擦過她肩膀往回走。
不怪蔣誦覺得他人品惡劣,人都進屋了,還又折轉出來,對蔣誦單薄的背影,哼笑着,字字紮心。
“怪不得你沒學上,是被開除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