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對于和家人斷絕關系這種事,沈灼已經有了豐富的經驗。

不是他冷血,只是覺得,世間再濃于水的情,磨到最後,都只剩一個‘錢’字。

他剛起來,房東就帶人上門了。

經過一夜,徐麗華的情緒稍微平複了,只是冷着臉,控制着情緒說:“你知道我們在外多耽擱一天得花多少錢麽,你弟自己在家,你要是有良心,就乖乖回去上班,我不怪你和流氓滾到一起。”

蔣誦靠在床頭,沒有了過去的膽怯,眉眼雖溫順,語氣卻沒有畏懼:“我已經成年了,想過什麽樣的生活我自己說了算。”

徐麗華一聽,火氣蹭蹭往上竄。

她看着一旁抽煙的沈灼,一千一萬個看不上,捶胸頓足地說:“你和這種人在一起,和他稀裏糊塗地過日子嗎?”

“像你這樣的上門貨,你以為會有什麽好日子過。

房東也在旁邊,餘光看了眼沈灼。他也是不上道,女方家都來人了,還流裏流氣地沒長骨頭似的。

還有,穿着這一身叫什麽啊。

破背心,舊睡褲,夾腳拖鞋,臉也沒洗,胡子拉碴的,本來長得就不好看,現在還顯得歲數大。

以前就知道他愛和歲數不大的小姑娘玩,就知道早晚有這麽一天。

關鍵是他和這家的女孩在他的房子裏滾到一張床上去了,真是晦氣又倒黴,連看熱鬧的心情都沒有了。

他揪着眉毛:“我說你咋啥事都幹得出來呢。”

沈灼沒理他,随手扔掉煙頭,擡起下巴,看着情緒激動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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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對上視線。

徐麗華怒火馬上轉移,指着他鼻子大罵:“你這個臭流氓,便宜不能白占,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沈灼點頭,懶懶地雙手插兜,揚起下巴,眉眼帶着無所謂的挑釁。

“直說吧,要多少錢?”

蔣誦猛地擡頭,死死盯着女人的背影。不過女人似乎愣住了,只看到肩膀不停抖動,這時,門口的蔣大呈突然站出來。

像拍賣場上的木槌,聲音铿锵有力:“二十萬!”

沈灼的目光下意識看向蔣誦,她愣在那,臉色倏然白了幾分。

不過很快就恢複平靜,似乎早就做好面對這個結果的心理準備,她扯了下嘴角,渾身透着被生活搓磨到無力的疲憊。

人不該被估價,但這是脫離原生最快的辦法。

他想和她在一起,不是世俗認定的龌龊心理,而是以家人之名。

他要當她哥哥,送她去上學,去工作,享這個世間所有美好,他要她可以和別的女孩一樣,穿漂亮的花裙子,吃喜歡的東西,做喜歡的事,去旅游,去戀愛…

只是,在此之前,還有一段很艱難的路要走。

他一字一句:“行,二十萬,她和你們斷絕關系。”

徐麗華愣住,嘴唇抖了抖,話題轉的太猝不及防,在內心天人交戰後,想到他大概覺得自己幹了渾事,害怕事情鬧大。

“二十萬你就想我們斷絕關系?你做夢呢,我生她養她,到死她都還不完這份恩情。”

蔣誦忽然出聲:“那你覺得,我該怎樣才能還完呢?”

門口的蔣大呈再次抛出價碼,“再加二十萬!”

二十萬加二十萬,一共四十萬。

蔣誦驚駭到失語,她從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麽‘值錢’,如若用這麽大一筆錢換來所謂的自由,那她還不如去跳河。

空氣有幾秒鐘安靜,靠牆的男人直起身,第一次正眼看兩次報價的蔣大呈,他鄙夷地上下打量,冷笑一聲。

“好,把她戶口遷出來。”

中年男人一秒都沒猶豫,似乎早就想從戶口本裏剔出這個多餘的人。

“行。”

沈灼呼出一口濁氣,視線又轉回呆滞的女人身上。

他冷冷地說:“我們不是那種關系,別人怎麽造謠我不管,你再那樣罵她一句我就揍你。”

***

關于沈灼突然提出想賣掉平房,吳玉東只覺得他瘋了。

城郊這片的這房子如果要賣,只能賣給陳老七,賣給他百分百被推平,蓋糧庫。

這可是好不容易才搶回來的。

吳玉東越想越難受,百種可能都指向一個,他紅着眼問:“跟哥們說實話,你是不是得癌了?”

沈灼扔他一臉花生米,“你才得癌了。”

“那你張羅賣房幹啥。”

“給我妹。”

“你妹…不是死了嗎?”

沈灼心煩地按着太陽穴,“我說的是蔣誦。”

他頭還痛着,勉強把事情縮成短短的幾句描述,吳玉東一會皺眉一會托臉,納悶地說:“那關你啥事。”

“她是我妹,而且她不想回去。”

“你幹妹妹七十來個,怎麽偏偏對她這麽上心,才不到三個月就要賣房子,別是他們一家做套騙你錢。”

沈灼睜眼,想到被搓磨得幾乎麻木的女孩,嚴肅地說:“她是我親妹。”

吳玉東差點被這句話嗆到,“什麽,她是沈雨?”

沈灼點頭。

這就荒唐了,吳玉東的白眼幾乎翻到腦後去,桌上沒酒,不然他還真以為自己喝多了在這幻聽。

“哥們,這些年我是疏忽了你,沒發現你病這麽嚴重,你這不是單純的渴妹症了,這是魔怔了。”

沈灼靠在椅背,面容疲憊,故意忽略他的诘問。

“你幫我聯系下陳老七,問他這塊地能給我多少錢。”

因為之前的嫌隙,他已經做好被狠壓價的心理準備,價錢果然比上次低了十萬。

他急于幫她脫身,沒多糾纏,當天下午就把屋裏的桌椅板凳設備全都賣了二手。

身上所有的錢全都加在一起,還差八萬。他借了吳玉東偷偷攢的的娶媳婦錢,到了日落,四十萬全都湊齊。

徐麗華中午時實在擔心家裏的高中生,總怕他吃飯沒有着落,一番哭訴之後買了車票提前離開,只留蔣大呈一個在這處理後續。

沈灼扔給他一個行李袋,有些重量,拉鏈開了一條,借着冷白的燈光往裏看,全是晃眼的粉色。

蔣大呈瞳孔緊縮,手掌忍不住搓了搓,他也弄不懂此刻是什麽心情,就像丢了一個喜歡的玩具,卻被補償了實在的金子。

他四十多歲了,玩具對他沒有誘惑力。可此刻的氛圍,像極了早些年日子過不好賣女兒的場面,他也不好表露情緒,只能一直陰沉着臉。

他習慣擺出嚴父的架子,從來沒和女兒談過心,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他也總是忽略她的存在。

仔細回憶後,只記得她挺勤快,就是很悶,不怎麽說話。

性格內向的人他很不喜歡,有話不直說,憋在心裏不痛快,往往一憋十幾年,到最後,還變成了別人的不是。

他承認自己不是合格的爸爸,因為養家的重擔壓在肩頭,他也苦也累,無處訴說,有時看到別人家的開朗女兒不免心生豔羨。

幫他捶捶背,按按腰,倒杯熱茶,暖心的小棉襖,阖家歡樂,他也生出過這樣的夢想。

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大概不是那種好父親,女兒當然也不是好女兒。

活了這麽多年,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

他忽地生出一股惆悵,嘆着氣,把攢存下來的諄諄教誨,臨別之際,一并念給她聽。

“蔣誦,以後的路只能自己走了,也別怪你媽…”

話只是起了個頭,後面還有巨大篇幅,卻被女孩冷漠的聲音打斷。

“別說了,我更讨厭你。”

話題戛然而止,只剩棚頂的幽幽冷光,室內和黑夜一樣的安靜,只能聽到一張一張認真數錢的聲音。

蔣誦一整天都像做夢一樣,從沒想過會以這樣戲劇的方式結束,像市場上的無情交易。

錢是萬能的。

收了錢,過往恩怨全都斬斷。簽下斷絕同意書,男人的拇指按在印泥上,沒有一點拖泥帶水,那抹紅落在白紙上。

事畢,沒有一刻停留,中年男人頭也不回地拎着錢款離去。

竟然這麽簡單。

她蒼白着臉看着頭也不回的人影,胃一陣陣絞痛。

事情還沒結束。

她冒着虛汗,蜷縮在床上的時候,沈灼正在門口和房東吵架。他像一只精力旺盛的鬥雞,跳着腳吼:“錢不用還了,這個房子我們要住到明年。”

房東懶得和他争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沈灼這一通賣房的神操作,也讓熟悉的街坊鄰居指指點點。

無非是他這個單身漢騙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或許還是未成年,為了免除牢獄之災,他只能認栽,用錢和解。

這種忘恩負義的人,和自己親爸都能了斷,所以才這麽快就被反噬,連房東這種全程在場的也覺得他罪有應得。

他實在膈應得慌。

“錢我還,利息按最高給,你馬上給我搬出去。”

沈灼咬了下後槽牙,忽然笑了,随手從鞋櫃裏抽出一把長刀,直接砍在門框上,一字一句:“我說,我們要住到明年。”

人到窮途末路,就像荒郊獨行的豺狼,什麽事兒都能幹得出來。

刀刃在眼前晃着白光,房東後背直冒冷汗。他梗着脖子,指着沈灼的臉,邊往後退邊放狠話。

“現在法治社會,你敢動我試試…”他踩着樓梯往下走,看到沈灼拎着刀出門,他忽然想到,再是法治社會,警車也沒他的刀快。

趕緊放寬期限:“最多讓你們住到年底!”

沈灼頓住腳步,慢悠悠地用刀刮了刮鞋底的浮灰,語氣不容置喙:“我們就要住到明年。”

……

室內一片狼籍,蔣誦忍着胃痛下床,剛走到門口就遇到回來的沈灼。

他把刀放回原處,換鞋,面色平靜,“你胃疼的話,我煮點面吃吧。”

蔣誦白着臉,胃裏扭曲着抽痛。這是老毛病了,每次情緒受到沖擊,都會陷入惶惶無助的深淵,然後控制不住地暴食或者絕食。

她把着門框,身子虛弱,有些站不穩。

四十萬,四十萬…她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弄來的,這一天發生的事超出她預想,根本不給她冷靜思考的餘地。

現實重重地砸在她頭上。

親生父母,真的訛了他四十萬。

這實在太荒謬了。

他卻表現得無所謂,蔣誦扶着牆過去,看男人熟練地忙着接水切蔥花,她忍不住問:“為什麽啊?”

她知道他能聽懂。

他入戲太深,語氣和平時一樣:“因為我是你哥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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