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八月六號是很普通的一天。

和昨天一樣,和昨天的昨天也沒什麽區別。太陽高懸在天上,那樣的炙熱也沒能疏散空氣裏的潮濕,房間裏更甚。

窗簾遮擋陽光,眼前是朦胧的灰色,她的頸窩就在眼前,沈灼壓抑身下沖破一切的欲望,輕輕在上面落下一個吻。

今天是她的生日。

他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去外國餐廳吃飯,乘着古樸的電梯一路向上,穿着制服的侍者在樓上等他們,踩着精致的地毯,穿過狹長的走廊,前方豁然開朗。

落地窗,外面是江景,早就預定好的桌子,上面擺着大束玫瑰花。

蔣誦拘謹地絞着手指,太華麗幹淨的地方給人莫名的壓力,她想逃走,沈灼卻拉着她的手坐下,點了最貴的套餐。

用刀叉吃牛排,他的動作生疏的像在殺牛,不過好在沒像電視裏演的那樣,招手叫人給他送筷子。

切完,微笑地送到她面前,平日熟悉的臉忽然陌生,不知是不是被富麗堂皇的環境渲染,竟也像個家世很好的貴公子。

吃完飯去游樂場,所有小時候她沒玩過的項目都玩一遍,最後去坐摩天輪,太陽已經西沉,金色的餘晖照在她的臉上,像在做夢一樣。

沈灼在最高點的時候吻她,在她耳邊說還沒結束。

煙花在夜空中綻放,華麗,璀璨,一看就是大手筆。蔣誦仰着頭,連眼睛都舍不得眨,路上的行人都駐足,奇怪地說今天是什麽日子。

沈灼把手攏在嘴邊,大聲宣布:“今天是好日子!”

蔣誦鼻酸,卻喜極而泣,也學他的樣子,對人群喊:“今天是我生日!”

——哇,生日快樂!

馬路對面的祝福聲音此起彼伏,沈灼牽着她的手,笑着問她:“怎麽樣,今天開心嗎?”

當然開心啊,從來沒這麽開心過,也發現開心到極點時,會湧出濃濃的悲傷。

“開心,煙花好美,可惜我不好。”

他摟住她的腰,“說什麽呢,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最好的人大概不是,她在刻意控制,尤其和他在一起時,那些連她自己都厭惡的特質,都被她打包封箱,鎖在身體的最深處。

開學,大學的最後一年。

和初入學相比,她們都變得不一樣了。

聶小美新談了個男朋友,年紀稍大,經常開着一輛特斯拉來學校接她,楊芷心看到那個窈窕的背影坐上副駕駛,總會翻個白眼。

“真看不上。”

蔣誦抱着書和她站在一起,表情淡淡的,沒什麽情緒,仿佛被當初潑水住院的人不是她。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活法。”

楊芷心‘切’了一身,不忿地看了她一眼,“你可真是大好人,佛祖都得把蓮花座讓給你。”

蔣誦踩着樹蔭往前走,“我不是好人。”

“嗯,不是好人,是假人。”

她和楊芷心的關系越來越近,在學校的時候幾乎形影不離。

程果則在開學之後脫單,和大一學弟談起了戀愛,正是熱戀期,幾乎很少和她們在一起了。

中午一起吃飯,楊芷心啃着大雞腿,還不忘回頭看窗口,含混不清地說:“完了完了,雞腿售罄。”

蔣誦忙把自己餐盤裏的雞腿給她,楊芷心皺眉還回去。

“幹嘛啊,你不也愛吃麽。”

“我一般。”

楊芷心滿嘴是油,“屁,撒謊。”

蔣誦笑笑,是那種溫柔無害的,不像青春年紀的大學生,倒像是奶粉廣告裏抱小孩的媽媽。

“真可怕,蔣誦,我好像看到你十年後的樣子了。”

“什麽樣?”

楊芷心故弄玄虛,食指定在太陽穴那裏‘做法’,參透天機似的言之鑿鑿:“你和男朋友結婚了,住在豪華大平層裏,你穿着白裙子,腳邊還站着一個超可愛的小朋友。”

蔣誦突然問:“小朋友是男孩還是女孩?”

楊芷心凝神,假裝在虛無裏仔細看。

“男孩。”她肯定。

蔣誦笑容倏地消失,“我不會生孩子的,就算真要生,只會是女孩。”

時間是最公平的,不管什麽樣的人,都會從蹒跚學步開始,走到青春期,再不可避免地變成成年人。

蔣誦站在分界線上,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孩,對成年人的生活充滿恐懼。

婚姻,家庭,她都親身經歷過,卻是以受害者的形式。而想到自己也會再次進入那裏,會不可控地産生抵觸情緒。

沈灼卻對組建家庭這件事過度熱情,他去看房子,把附近的小區踩了個遍,潦草地畫出戶型圖對比,拉着她一起商量。

“兒童房暫時用不上吧,我看到網上曬的卧室圖,孩子小的時候都是把床加在大床旁邊的,方便照顧。”

蔣誦沉默半晌,“我現在還沒有生孩子的想法。”

他點頭,“當然啊,你還年輕呢,我只是想提前弄好。”

“也不一定非要在附近買房子,萬一我找工作不在這邊呢?”

“店在啊,我們先在這安定下來。再說,現在生意好,你畢業了也不用那麽辛苦地找工作,在附近找個清閑的班上,我們天天在一起。”

說完,親了一下她的唇。

蔣誦淺淺地笑了笑,似乎對他的計劃很滿意,“也好。”

入秋了,天氣奇怪的還是悶熱,食堂人多,楊芷心突然想去廁所,着急忙慌地把餐盤放下,讓她幫忙打。

蔣誦拿着兩個餐盤排隊,人群慢慢往前挪,食堂阿姨手腳麻利,偏偏她排這隊速度很慢。

她歪了下身子,往透明的窗口裏看。

這個窗口的阿姨是新來的,手裏拿着大勺,動作很不熟練,似乎沒聽清學生要什麽菜,還往前一步,擡起頭,“是說要紅燒肉嗎?”

蔣誦霎時手腳冰涼,餐盤掉在地上,她白着臉彎腰去撿,剛好躲過阿姨聞聲看過來的目光。

她繼續忙,“唉唉,紅燒肉有,這大小夥子,阿姨多給你盛點…”

蔣誦從沒想過會再次見到徐麗華,還是以這樣戲劇的方式。她恐懼,無措,驚慌,還帶着一絲連自己都察覺到的恨意。

為什麽她都跑這麽遠了,還是陰魂不散。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線,因為血脈相同,最後因為各種巧合的緣分再次相見,她控制不住自己,竟落荒而逃。

沈灼發現,她最近很沉默,回來吃飯的次數也增加了。可他在忙兌店的事,另一個店的雜事也很多,幾乎沒有時間坐下來和她好好吃飯。

以後在一起的日子還長着呢。

他按住腰上作亂的手,無奈地嘆了口氣,雖然他很喜歡和她深入交流,但連續幾天晚上都做三次還是挺吃力的。

“誦…”

“嗯?”

她閉着眼,親他的臉頰,脖子,像在沙漠裏缺水的人一樣渴極。他按住她的手放在枕邊兩側,最後點了下她的唇。

“明天申請休息。”

她睜開眼,考慮了好久才答應,“嗯。”

沈灼扶額,這口氣怎麽還不情不願的,他斷開某處的連接,疲憊地把她摟在懷裏,商量的語氣,“最近我很忙,中午沒時間,你還是去學校吃,如果不喜歡,就去外面吃。”

她乖順地點頭,“好。”

太陽大,怕曬也可以理解,但來食堂是吃飯的,蔣誦還戴着口罩就有毛病了。楊芷心排在隊伍前面,回頭招手。

“來我這!”

蔣誦看了眼窗口,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搖頭。

楊芷心眼神在說:傻啦你。

她回避視線,低頭看餐盤,餐盤是不鏽鋼的,倒映出她自己的模樣,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着一雙眼睛。

很奇怪,也很讨人厭。

新來的阿姨很招人喜歡,就連楊芷心每次來都特意排她的窗口,她用筷子插了一個肉丸子,邊啃邊說:“多不容易啊,這個阿姨都幹快一個月了手還不抖,打的菜量超級紮實。”

蔣誦下巴上堆着口罩,低頭,安靜吃飯。

“你最近怎麽不愛來食堂了,回去男朋友給做啊?”

“不是,沒什麽胃口。”

楊芷心奇怪,“你這胃口怎麽一天好一天不好的,前天出去吃面不是還點了兩份。”

蔣誦突然愣住,“是嗎?”

“是啊,你忘了?這樣不太好,胃遲早搞壞。”

“嗯,我知道了。”

嘴上是答應了,實際還是很不規律。楊芷心見她這樣,天天拉着她一起去食堂吃,葷素搭配,營養美味。

有時會遇到程果和她男朋友。

程果男朋友白白胖胖,臉上架着一副眼鏡,長得很魁梧,說話卻溫溫柔柔的,他幫女朋友打飯,也很有眼色地把她們餐盤也接過去。

蔣誦背對着隊伍坐,看程果眉飛色舞地說自己男朋友。

“計算機系的,只比我小兩歲,因為高中複讀了。”

楊芷心瞟了一眼排隊的背影,胳膊支在桌上悄悄說:“年輕好,但是他和你站在一起看不出年齡差,你看起來比他小。”

這話聽着還怪舒服的,程果眼睛都笑彎了。

“嘿嘿,那就好。”

她男朋友打飯超快,這邊剛聊幾句,他就端着餐盤回來了,遞給蔣誦和楊芷心後,又不緊不慢地去打另兩盤。

程果笑着說:“打菜阿姨的兒子也是大一的,和我男朋友住一個寝室。”

楊芷心‘哇’了一聲,“真好,出來上大學媽媽還陪在身邊,甚至深入食堂內部,四年的夥食是不愁了,真是羨慕死我。”

“對啊,反觀我媽,在我高中畢業之後連報三個旅游團,玩得不知今夕何夕…”

程果男朋友端着餐盤回來,笑眯眯坐下,三女一男,他有些不自在,主動說話加入群聊。

“這個阿姨真的很好,總買水果送到我們寝室裏去。”

說完,忽然想起什麽,指了指蔣誦的餐盤,“學姐,你的飯下面好像有個雞腿,阿姨特意藏進去的。”

蔣誦愣住,身體僵硬地用筷子撥開米飯,下面果然躺着一根雞腿。

楊芷心趕緊扒拉扒拉自己的飯,到底了也全是白色,別說雞腿了,蒼蠅腿都沒有。

“怎麽偏偏給蔣誦啊?”

程果男朋友有些不好意思,“她可能以為這個餐盒是我的,看我又返回去打,她還笑自己費勁扒拉的搞錯了。”

楊芷心撇嘴,手肘頂了下蔣誦,“趕快吃掉,這可是意外之喜。”

蔣誦卻沉默,低頭看着那根雞腿,臉色比剛才白了幾分,她慢慢把口罩拉上去,筷子放回原處。

“不好意思,我突然沒有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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