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
第 36 章
紮普還記得他被師傅撿到的那天。
雖說在背後會大罵師傅破抹布,當面也會小小聲說,嘴上從不講感謝的話,紮普還是慶幸自己在那一日被帶了回去。
在雪山,在深海,在荒漠,他被師傅抛棄了無數次,最後都活了下來。
那時,他才開始完全地相信自己,知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能一個人活着。
縱使他已已不記得,第一次被丢下的難過,被那個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的女人,讨厭的女人,也是他的初戀。
——我跳進了水裏。
瀑布下的水不算深,肯定不會淹死。至于這麽做的原因,是心裏不快。
我有時容易走極端,在無所謂和一往直前之間搖擺不定。
前者是因見過太多死,後者則來自求生的本能。
水是涼到,讓我感到自己還活着。
“你——”岸上的紮普驚叫,好一會兒都不見有人出來,他大吼着“可惡”,也邁出腳步。
說不清為什麽生氣。
她看上去關心自己,又好像會随時跑掉。
奶奶是被壞家夥抓住了,沒辦法,她卻要在還活着的時候離開他。
沒辦法,她本來就是莫名其妙出現的人。
不可以,他不想要接受可能會發生的事。
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又能夠把一切從他這兒奪走,大人真是可惡啊。
他卻,喜歡上了這樣的大人。
她金色的頭發握在手裏很不真實,晚上睡覺的時候,會被光照得呈現更加淺的顏色,
因為這一頭少見的白發,他在小時候被人欺負過,他反抗,他打架,一次次遍體鱗傷,一次次不肯屈服。
和她走在一起時,他的頭發不再奇怪,她也和他一樣習慣了被注視。
不過想來,不是因為被當作異類對待。
很好看,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心跳加速的原因不僅因他在逃跑。
要是她很醜,自己會跑去酒店嗎?
黏糊糊的黑色染發劑弄了他一手,他罵罵咧咧,還是偷了酒店的制服穿在身上。
她為了他,會犧牲自己,不,應該說像是為了他,又或者并不是為了他……她為其他人也會這麽做,就像和血族戰鬥這種事。
不是他,她肯定死掉了。
兩人之間,應當算清了,可他還是在受她照料。
什麽存款,什麽寶石,他什麽都不要,他要的只是——
“安吉麗卡!”
由于瀑布的沖擊,水波震蕩,紮普在水下什麽都沒有。
遲遲沒有浮現的人影,說起來,她會游泳嗎?是不是惡作劇,故意逗他?她老厲害了,怎麽可能不會水!
可是,可是……就算有萬分之一溺水的可能……
“安吉麗卡!安吉麗卡!”紮普不斷上潛下浮,最後叫道:“朱麗!”
好吧,我輸了。
他總是知道說什麽會惹來我的怒氣。
“不許叫我朱麗!”我冒出了水。
紮普撥過水流,我擡手捋過頭發時,他已游到我身前,濕了的頭發貼在臉上,他好似松了口氣。
“朱麗朱麗朱麗朱麗!”他叫道:“不管別人,只有我才能這麽叫你!”
我很無語,又想笑,事情開始變得清晰,我要去摸他的腦袋,他一下抱住了我。
“朱麗,”我聽到他的聲音低低傳來,“不要走……”
腦袋裏出現新的場景。
墓室內電光石火,對手極為難纏。縱使已和傑特一起同他過過招,還是有新的招式繼續出現。
最大的優勢是,對方的身體看上去撐不住,只要這樣繼續下去——餘光裏是女孩張皇的模樣,得換個地方——這念頭已被讀取。
攻擊朝我飛來,幾乎沒能看清,一個身影擋在我身前。
紮普抓住刀刃,露出白牙:“真是卑鄙……!”
金發的男人沒有回答,轟然一聲,自紮普的傷口炸開。
滴滴答答的雨,外面和裏面都下了起來,外面是無色的,裏面是鮮紅的。
我在顫抖,抖得厲害,不要,不要和公主一樣!
那份失去她前的溫度,回到了我的懷裏,本以為忘記的嗚咽,從我的喉嚨裏發出。
“沒事……”紮普用力将血紅長刃頓在地上,“安吉麗卡,快跑。”
我沒有動。
“留在這裏,也是礙手礙腳!”他朝我吼道,卷起了我将我扔了出去:“跑!”
天地都開始晃動,嗡鳴聲震得我要暈倒。
我摔倒在地,爬起來時回頭看,墓室不見了。
一陣灰白的塵土,被濕漉漉的雨打到地上。
遠離的腳步開始往回走,膝蓋作痛,胸口也一樣,我跑了起來。
那麽近的距離,我卻跑了很久,久到靠近時幾乎花掉了全部力氣。
“紮普……”我大喊道:“紮普——!!!”
一陣動靜,在雨裏那樣輕微,我卻聽到了。
礫石擦過我的皮膚,我在餘下三分之一的墓室處找到了他。
粗重的呼吸,每一下都是伸長,我的手按住深膚男人的臉,他緩緩睜開眼睛。
“……為什麽……回來……啊……我要走了,我必須走了......”
若我還清醒,應該立刻去找電話。
可是它們離我實在太遠太遠了,此刻,我想呆在紮普的身邊。
我只能不斷搖頭:“我不要你走……你不要走,不要去別的地方……”
“安吉,在這裏的時候,我的腦袋裏會突然出現了一些東西……就像夢一樣……”就連在笑時,紮普也像是快要死掉了,“你......有一天會知道……”
“什麽意思?我不知道,你這樣講話我聽不清楚!”
“我已經……沒辦法……”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紮普紮普!”他變得一片模糊,是因為我的眼淚,我用我最大的力氣按着他肩處的傷口:“你會好的……!”
“……我們……肯定還能再見面……相信我吧……安吉麗卡……還有,公主的事,我很抱……”
根本不認識的男人,他每天都不知道在做什麽,我和他的年齡差了那麽多。
他不是看管墓園的人,他只是無處可去,而私人墓園裏每天都有新鮮的食物被送來。
他看着我時,想到的卻不是我,我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吧,可是我不在乎。
大我那麽多的朋友,和他在一起時我是那樣快樂,我很快就要将忘記他,我第一次喜歡上的人。
雨下得好大,破碎的礫石落了下來。
“沒關系。”我按住紮普的肩膀,将他拉離:“我們馬上就能見到的,照顧好自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去奇怪的地方,遇到危險立馬就跑......”
——女人退後了一步,而他朝她伸出的手,慢了半拍。
落在少年手裏的是一團空氣,無形的。
她消失了,正如她來時那般,了無痕跡。
太陽升了起來,刺的紮普眼眶發紅,漂浮在水上的寶石晃了晃,撞過少年的手邊,沉了下去。
它慢悠悠地順着水飄啊飄,沒了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