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退回來,講遠了。左珉,不說你父皇和衛侯當年是如何同逆王亂黨周旋的。單就是十三年前你父皇登基,新起年號“昭定”以昭示天下安定的第二天就傳來了東南海寇猖厥,到了自行封王劍指上京的地步。”

不是寧懷沙說他,這姓左的晦氣啊。

看,老天爺都知道這人注定帶給不了越國安定,一天天的,還不知道消停。

“父皇點兵千人于衛侯,衛侯不辱聖命,斬賊首,擒兩千餘人,收繳兵械上萬,東南初定。”左珉顯然不知道他的親親亞父正在心頭将他父皇罵的狗血淋頭,談及昭定初年大快人心之事,他的聲音不由得就慷慨激昂了幾分。

“嗯,珉的先生很好,知時事。但珉兒想知道的更詳細一點嗎?”

“請亞父細講。”

“當時你父皇初登基,聽使喚的武力就五百親王府兵,撥了四百給衛侯。然後侯府的護院湊了幾十、張家湊了百餘、一些效忠你父皇的臣子零零散散湊了百餘兵士,剩下的是衛侯去上京城臨時忽悠的。若不是當年我進了考場,興許也在那老老少少、五花八門的千餘人裏了。”

這人借由他兩中狀元的名頭,才名為天下知,左珉現下竟從他臉上看到了未能從軍的遺憾之色。

寧懷沙背靠上了一邊的柱子繼續道:“但就是這千餘人的兵響你父皇也湊不夠。沒辦法,先皇把私庫霍霍一空,國庫也是個大窟窿,而且當時的戶部尚書寧濟州不僅是米蠹還是個牆頭草,為了穩住前朝舊臣,你父皇不好對他下刀。于是張皇後就把賣的差不多的嫁妝一氣全賣了,衛侯也把郡主娘娘的嫁妝、遺物給賣了。”

他緩了口氣,“這兒有則笑話,說當時衛侯湊不齊給鐵匠鋪的錢,是去把侯府大門上那塊武帝親題的匾押給了匠人才換得的砍刀。說來,衛侯小時侯也算光鮮,還道要罩着我呢。結果如今,倒是我時不時給許管家些銀錢,不然偌大個侯府怕是連表面的高門大戶都撐不起。”

左珉對自己腳下這片地的貧富程度有了新的認知,“何至于此啊?”

“不然你以為,為什麽三境皆是衛侯的兵,衛侯還能每戰必賞?為什麽你父皇頭一疼,就,是人皆疑,唯信衛侯?”寧懷沙聳了聳肩,攤手沖左珉笑道。

幸而系統休眠了,不然它可能要喜極而泣,這厮終于有了點自知之明,知道他那些伎倆上不了臺面,終究是不得人信任的。

當然,寧懷沙也不清楚系統會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否則,他必得辯駁。

畢竟要那玩意兒的信任來有什麽用?去太和殿躺着嗎?

衛含章倒是掏心掏肺的對他了,也沒見着那日子就過得光鮮幸福啊。

“亞父,衛侯應該快到始室之年了。今年前些時候母後還說若衛侯歸京,要在趁他走之前提前給他慶生呢,要是他有中意的姑娘也幫他想想辦法,可是他好像窮得來娶不到夫人了。亞父,您有錢,要不再給他一點吧?”發現衛侯府居然只是個花架子的左珉開始心軟起來,就是深得寧懷沙的真傳,半點不把自己當外人,張口便是要錢。

“我倒是想,還想将整個寧相府都打包送去候府呢。不過,不能給他迎娶別的人用。”

左珉一臉疑惑。

“嘶,又偏題了,退回去。你知道你父皇為什麽要拿東南開刀嗎?”意識到自己順嘴說了什麽的寧懷沙,用手指尖擦了下鼻尖,誠懇道歉,急忙轉移話題。

“亞父,是因為海寇猖厥,挑釁天威,事态緊急嗎?”左珉倒也上道,順着寧懷沙新扯的話題進行思考。

寧懷沙的脊背脫離了倚靠的廊柱,站了個還算對得起他那身官服的姿勢,“珉兒,你記住,人人都可以打落水狗。同樣,一個衰落的王朝是沒有威嚴的。再說事态緊急,逆王亂黨退居越國腹地不緊急嗎?雪奴犯北不緊急嗎?”

山河破敗、孽障群起,新即位的皇帝于高處一環首,唯見四境烽煙,天地逼仄,始知自己費盡心力搶奪過來的是燙手山芋而非寶貝疙瘩。

左珉點點頭,沉思了一會兒,“可是因為缺兵少錢且衛侯首戰,若敗于東南尚有回寰之地,若敗于東北則雪奴南下且東北軍再不服父皇;若敗于西面則逆黨勢壯,朝庭震蕩。”

“是這樣的道理,其實當時衛侯若去西面或東北必兵敗身亡。西面逆王兵肥馬壯,還勾結着吳國和胡人,衛侯就是戰神下凡,拖着那拼拼湊湊的千餘人和破銅爛鐵,也不會有生機。東北風雪甚重,那幾年猶甚,連在那兒混了大半輩子的孟老将軍都受染風寒,東北軍更是十去五六。而衛侯當時為你父皇擋了狗急跳牆的逆王黨羽暗殺時射的箭,傷的倒不十分嚴重,就是頭疼犯得利害,他在上京城忽悠忽悠人,去東南砍砍海冠就算了。去東北,一陣雪都能要了他的命。”

夜色晦暗粘稠像破不開的厚壁障。

左珉不說話了,許久才道,“珉記得當年上京多雨,就是因為登基那天陰雨,父皇還生了好大的氣。”

綿延陰雨,衛含章帶着傷在臺下擁着他心目中的太子加冕為皇,祈願這是最後的雷霆風雨,從此新起篇章,天下太平。

但事不如人願,新的篇章裏是衛侯的磊磊功勳和疲于奔命。人的至高榮耀是為人類文明添磚加瓦,而非成為神的一員,但從什麽時候起這個天下包括衛含章他自己都不允許他有一絲失誤了呢。

寧懷沙知道,衛侯的聲名裏面不無人力精心構建的成果,衛含章未必願意但他默許,甚至今朝會自己着重去維護。好比程夫人一事,看起來衛含章做到尋其親友、送歸故地安葬、撫養她的孩子這樣的程度已然很好了。但是寧懷沙知道,若無其餘考量,衛含章不會僅做這些,至少還會代西北軍向百姓公開道個歉,表明他們終究有所缺漏,讓越地百姓亡于他鄉。

他真心希望衛含章能成為歷史長河中稍微明亮的一點,越國百姓信任敬仰的對象,僅此而已。

但有的人卻忘了人的邊界和極限。

這個天下記得衛含章戰無不勝就夠了,左家人卻必須清楚嫖姚侯不僅僅勁疾貌,他那身輕甲下怕也沒兩塊好肉。而且人力有時而窮,李牧救不了五衰的趙國,郭子儀也從安史之亂裏挽不回一個盛唐,這風雨飄搖、徒有皮相的越國要是将罪孽壓在一個衛含章身上,怕也過活不了多少年了。

“是啊,我為什麽不能向寧濟州低一下頭,這樣就能早點進朝庭,早些時候爬到高位。”

天知道,寧懷沙在上京的街頭看到倒地的衛含章時,他怎麽做到若無其事的跟系統說心情煩悶要去花樓看看古代的燈紅酒綠、聲色犬馬,讓系統休眠後去将衛含章撿回在外面租的破落小院的。

也不知道自己一個活了兩世的靈魂是怎麽被衛含章那,他只是在宮中待膩了,想到城中鬼混兩天,結果花光了錢,又被仇家報複了一頓,不敢回宮,餓得發昏,才倒在了街頭,這樣的鬼話給糊弄住的。

其實也有跡可循,系統不也被一個十二歲的小孩說要去逛花樓給糊弄住了嗎?如此看來,兩人找的理由竟還一本同源。

想來當年衛含章有收他入伍的心,不過見他帶着母親獨出了寧府,卻在這苦讀,遂歇了心思,改口不提。

而後怕也對此上過心,不然,東南捷報到朝廷的時機未免太巧。

寧懷沙既不相信善意也不相信巧合,但如果發出者是衛含章,受益者是自己,他願意統統歸集為前者。

可惜他狀元及第打馬游街時,才知那人早帶着千餘散兵游勇去了東南。

再聽聞衛小世子護駕後帶傷上街游說丁壯之事,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何其可笑,自己心心念念連碰一下都舍不得的人,為另一人死生不顧。

有時他真想要左湖的命。

“亞父?”

寧懷沙的話實在算不上光風霁月,本着非禮勿聽的原則,左珉等着寧懷沙像上次一樣飛快地轉移話題,誰知左珉竟然發現他對着虛空中的一點神思不屬,無奈,左珉只好出聲提醒。

“抱歉,珉兒,今夜不适合再繼續深論此事,我略給你講一講吧。”

“剛才我們從成本收益方面得出征東南之利,柿子挑軟的的捏,這是你父皇和衛侯的考量一。”

“其二,從兵事地理來講,上京北有燕山西有太行東面靠海南面臨河,極好的位置,就是越過泰山和海右那片丘陵,再一渡黃河就是千裏平原無險可守了。那麽,河海之處怎麽能任他荒去,淪入海寇之手呢。”

“其三,論及朝庭,東南處是卧榻之側,若是虎狼盤距,誰都別想安睡。若有一忠心耿耿的強師勁旅駐紮,就像衛侯拿着刀給你守夜,那是日日可以高枕無憂的。況且東南,有人有地,養兵的風水寶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