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

第 45 章

不知是金蘿蔔起了作用還是姓衛的那只惡鬼确實可怕,東南軍發揮出了一支精兵才有的高效高質作風,不多時衆将領編整好自己的隊伍,來同衛含章列隊作別。

衛含章看着齊整的隊伍沒再多說什麽,站于高臺上,飲盡碗中濁酒,“青州交由諸位了。”捧碗作誓。

留下與離去的兵卒占位泾渭分明,眼神卻出離一致。

摔碗聲結束後,曹平領着人馬浩浩蕩蕩地出城遠去。

出平度時他回望,衛含章站定在高臺上,身姿筆挺,任秋風肆意,仿若有一刀定山河的氣勢,像極了越國不倒的旗幟。

這種感覺很奇異,分明現在的做法同他們一路從膠州到平度,從本質上講無甚分別。但現在大家有一種信念,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件神聖且必勝的事,于是氣勢昂揚,像出征,不像撤退。或許是之前是軍隊在前、百姓在後,而現在是百姓在前、軍隊在後;或許是身後有了道屏障,不論有如何的驟雨狂風,那定是十五日後的事了。

衛含章回知州衙門時,發現留守府衙的士兵都圍在一處,吵鬧的厲害,很不像樣子,挑了邊眉,對旁邊的晏安道,“去看看。”

晏安邊想着這些人死定了邊快步上前,“都幹什麽呢?”

那些士兵看見了晏安不僅不慌,還意欲拉着晏安同樂,行了一軍禮就高興地道,“晏将軍,我給你說,梁娘子在撤退時組織城中富戶給我們留下了不少東西,百姓也自發給了不少米糧農菜。梁娘子還把她家商隊從吳地運來的糖都給了我們,娘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白色的饴糖。”

晏安的表情從你要完到作死別拉上我,到“什麽?讓我看看”,過度完美,轉換自然,一氣呵成,嘴上叫嚷的聲音也不比剛才那些人小,“白色的糖?我看看,我看看。”

連帶着忘了要向衛含章彙報情況,直擠上前去,看那車馬上包裝精致的糖,打開一看,果然白生生的,跟天上的雪似的,想舔一口,突然一個激靈想到什麽,“別動,別動,聽大帥吩咐。”

那些人吵鬧的聲音能震天,衛含章老遠聽了個大概,笑了笑,沒過去。

晏安卻沖送了過來,“大帥,糖!”,說着便塞了小姆指塊大小進他嘴裏。

衛含章含住了,幹澀滞苦的唇齒間被湧至的甜意裹挾,他側過頭笑了開來。他想,不用參片這十五日我也能撐過去了,“甜,分下去吧,夠分嗎?”

“夠,大帥,梁娘子可大方!”

“嗯。”衛含章看着高興得跟個什麽似的衆人,明白不用再鼓舞動員,這些人同樣能撐過去了。

從古自今,百姓的惦念向來比任何口號都好使。

由于平度百姓的慷慨,今夜東南軍吃上了熱乎的飯食。

屋舍有限,而且同飲共食有助于增添士氣,一衆人馬便在街頭坐地而食。

“晏安,那梁娘子是什麽來頭?”衛含章沒有食不語的好習慣,只講求效率,抓緊時間不懂就問。

晏安捧着碗,将這有些微臘肉末的百家粥喝了個幹淨,“大帥您不知道她啊?”

“不知道。”衛含章拿着不知誰家的瓷勺将碗邊的殘渣聚擾舀起來吃。

“那我給您說。”晏安朝衛含章那邊靠了靠,看見那锃亮的碗,默默地邊說邊拿過自己的碗,“诶,大帥,梁娘子姓什麽我也不太清楚。但據說她過世的夫胥姓梁,大家就叫她梁娘子了。不過別看她是個寡婦家,但手段賊利害,當年梁老板在世時,梁氏商行不過初具規模,現在在大越可是排得上號的商行。”

“哦,在西北有耳聞過一位名喚“海上漂”的娘子,莫不是她?”衛含章端過親衛煎好的藥飲了。

“對,就是她。大帥您怎麽了?”衛含章的精神氣很足,看起來沒什麽問題,但衛大将軍應該也不會無事喝藥,于是晏安随口一問。

“老毛病,不礙事,繼續。”

“哦哦,她家的船特別牢靠。無論是河運,還是海運,在商戶家的船裏全大越排第二就沒人稱第一,要不是官家的船一般的水匪海寇們不敢劫,不然說不定也越不過她家的去。這不,這次從吳地運回的糖,便宜我們了,真甜啊,還想來一塊。”晏安捧着碗,神情是對糖的無限向往。

衛含章見這小孩兒怪可憐的,想着自己也嘗過一塊了,于是道,“我這塊……”

晏安的眼神瞬間比知州衙門裏的燈燭還亮,糖可是個稀罕物,上京城中凡是加了糖的吃食都會額外貴上幾錢。晏家不短他吃食,但也沒有這雪似的糖啊,更何況他到東南也有些時日了,軍中的吃食讓他這從小算是錦衣玉食之人恨不得立刻坐化登仙。今日驟然知味,自是萬般念想,眼看着自己還能再吃一塊,大帥真好啊。

但那姓衛的突然想到這船的糖,梁娘子可是都給了自己這群人,即上京城現下還是沒有的,那,“不給你。”

晏安眼睛都瞪了起來,眼睜睜看着他将糖包好,又揣回了袖中。

“大帥,會化的。”晏安繼續争取。

“天冷。”大帥的心腸硬如鐵石,無動于衷。

衛含章突然聽到一聲響動,抓過勺子就朝一處打去。

親衛前去察看,卻抱來了個七八歲模樣的小孩兒。

衛含章那一下沒收力道,打在人腿上保準三天都走不了路,這小孩兒卻一聲不吭。

“俞寒那個蠢貨,這點事都辦不好。”衛含章一邊罵着人,一邊吩咐一旁的親衛長,“曲蓄,你帶隊人再去全城查看一圈,看看還有沒有人遺漏。”

等親衛走後,衛含章撩起了那小孩兒的褲腿,有碎瓷片陷了進去,骨頭倒是無礙,“叫軍醫來處理一下。”

“大帥,留下的輕傷士卒也不少,但軍醫們基本上都随着重傷士卒跟曹将軍走了。留下來的陶大夫,忙得晚飯都是別人喂的。”

“那叫俞寒來。”

“那個蠢貨嗎?”那個小孩兒出聲時揚起了頭,這才讓人知道了原來是個小姑娘。

見俞寒風評被害,私下跟俞寒打過交道發現他還不錯的晏安道:“大帥,我不得不為俞将軍辯駁一下。撤離百姓的事不是他主要負責的,而且目前他應該也過不來。”

衛含章想到這事兒主要是曹平負責的,但在極短的時間裏撤離百姓,有一兩個疏漏也是正常之事,便沒有了指責曹平的意思,“小姑娘,你為什麽不跟着家人走啊。”

說着,用手扯出碎瓷片,拿烈酒澆洗完傷口後裁了截幹淨棉布,将傷口紮了起來。

這貨自以為轉移了注意力,但是就那小姑娘隐忍不住、痛苦流涕的表現來看,情況也不如姓衛的想象的那麽樂觀。

但衛大将軍自有辦法,在已經哭得死去活來的小朋友嘴裏塞了糖,以作安慰。

幹脆利落的可以直接坐上虐待兒童的被告席。

這小姑娘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并不想大将軍捐軀報國前先去吃個牢飯,便為着這塊糖原諒他了,“還要。”

這可把衛大将軍難住了,這塊都是留給小美人兒的,哪還找得到下一塊,于是繼拿了人家的胭脂後,衛含章非常講道理地去知州衙門裏搜刮了圈,給了她塊紅糖。

正所謂民財弗取,官財随意。

好在小姑娘不挑,有糖就吃。

“大帥,看着像吃百家飯長大的。”孟峥難得見這般小又聽話懂事的小孩兒,見衛含章哄好人就丢在一旁不管,自個兒在那兒閉目養神,于是良心大發的哄着問她,“小姑娘叫什麽名字呀?想不想去個安全點的地方?”

得了糖的小姑娘非常配和,“草芽。”

衛含章在心中計算現在派人送這小姑娘趕上曹平一行人的時間,及不在特別吩咐的情況下其得到照顧的可能性。

“我不走,我喜歡我的草房子。”這姑娘極有靈性,如果不是念剛才那兩顆糖都是衛含章給的話,她仿若清楚在場誰能決定她的去留。

現在分明是晏安在好言問她話,她卻轉頭沖衛含章咧嘴笑。草芽小朋友全身比衛含章這從戰場上溜過一圈下來的還不好看,但眼睛亮得像星辰,讓衛含章一下子想到了上京城中的小美人兒。

“大帥?”

“留下來吧,讓她待在衙門裏,反正不缺她一口吃的。”

“但大帥……”

晏安這一天下來也大概清楚了衛含章為什麽獨将他留下。

論有用與忠心,自然得是俞寒,但無論是留俞寒還是留其他人,除了大概率十五日後或者不及十五日就同衛含章一同埋在了此處外,沒有太大意義。

唯獨他不同,他姓晏,是怡貴妃親弟。

上京城的禍事他也聽到了風聲,若是埋骨此處,昭定帝顧念他為國之行或許就沒那麽生晏家的氣了,他姐姐可能會稍微好過一點;若是再僥幸立一功勳或能使晏家幸免一難。反之,他若去了青州,但凡衛含章有一點意外,都無益于是火上澆油,不管是他還是晏家怕都得招滅頂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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