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太刺激了

十六、太刺激了

第二天簡臻頂着兩只過于明顯的黑眼圈去到工作室,廖牧一瞧見她就問:“你昨晚去哪了?”

簡臻有氣無力地說:“老師早上好,我昨晚哪也沒去,就在家好好地睡覺。”說完又很沒有說服力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睡覺是睡了,但沒睡着吧?”廖牧說。

簡臻睜着一雙淚花閃閃的眼,點點頭說:“睡前真不能想事。有些事,想一下就睡不着了。”

簡臻吸吸鼻子,走到她的工作桌,拿出日程本,平攤在桌子上,瞅兩眼,去專門晾漆器的恒溫箱裏拿她昨天放進去的作品。

她的确有很多習慣是老派的,她用不慣手機上的日程APP,她習慣用日程本,習慣抓着筆書寫未來的安排,然後再看着自己的筆跡行事。

但是今天的工作不可能順利,簡臻動作幾下就停下來低低地嘆一嘆,進度緩慢,毫無靈感。

她腦子裏全是從昨晚延續而來的亂糟糟的想法,她費心梳理,卻越理越亂,或者說亦不是一味的亂,不是毫無條理,而是她因猶豫将本該修剪的部分留下來了,使得畫面全然無法達到她希望的效果。

到下午四點多,簡臻撐不住了,光靠想的似乎沒辦法做出任何決定,她手裏拿着剪子,卻怎麽也下不去手,她渴望和誰傾訴一下自己的猶豫,以及聽一下誰的建議,讓誰來推她一把,逼她前進一步。

這回她不用考慮人選了,世上只有一個人可以聽她傾訴關于她和安隽客的事。

簡臻給範旻遠發微信,“你在忙嗎?我想跟你聊一件事。”

不到一分鐘,範旻遠回複了,“我不忙,什麽事你說。”

“我可以和你當面說嗎?我不想打字,我腦子很亂,打字都打不明白了。”

“可以啊,你在哪裏?”

“在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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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去你工作室那個公交站前面的咖啡館好不好?就是白色門的那間。”

“好,我現在過去。”

“你在那裏等我十分鐘左右。”

簡臻去向廖牧請假,而後沿着小巷子走到公交車站,再走到咖啡館,點了兩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等範旻遠。

範旻遠提前到了,簡臻大概等了七八分鐘,他就匆匆來到。

範旻遠似乎以為是急事,坐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立刻就問:“怎麽了?”

簡臻張了張嘴,瞧範旻遠趕得額上一層汗的模樣,又把準備好的話給咽下去了,将桌上的一杯冰拿鐵往範旻遠的方向推去,說:“嘗一口,看這裏的咖啡好不好喝。但是不能喝太多,我看新聞,有個人就是一下子喝過量冰水,然後吐了很多血。”

範旻遠無奈地笑了笑,嘀咕道:“說得那麽神秘,我還以為是急事。誰知來到了跟我說新聞上有人吐血……”他順從地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冰拿鐵,做出了毫無內容評價:“還不錯,是拿鐵的味道。”

範旻遠仍是只想知道簡臻找他出來的原因,緊接着就問:“現在可以說了吧?讓你腦子很亂的事情是什麽?”

簡臻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緩慢地同範旻遠說:“就是,我,想了很久,覺得我還是沒辦法和安老師建立任何聯系,我和安老師,好像沒辦法走到一起。我叫你出來,是想問問你,我應該怎麽做,我是不是要和安老師說清楚?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麽說,我很害怕,我怎麽可能去說這種話呢?我沒有權力去拒絕安老師,我不能有那種權力,所以你說,我是不是該等一段時間,等安老師來說?安老師應該也意識到我們之間的問題了吧,我們完全沒有要向前進一步的勢頭……”

範旻遠越聽眉心皺得越緊,嚴肅地問:“他對你态度不好嗎?”

簡臻搖頭,“不是,他挺好的,很遷就我。”

範旻遠稍稍放心了些,“那你不想和他相處的原因是什麽?”

簡臻遲疑幾秒,回答道:“他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

“他不是一直都冷着臉擺弄鮮花的,他有各種各樣的細微的表情,會跟我說很多話,但他又有很多不想說話的時刻,他有很多屬于自己的習慣,他的工作很忙,卻也會有一些屬于他自己的時間,他會有一些十分感興趣的事情,會擺弄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他有他的脾氣,有他不喜歡的東西,偶爾也會幼稚地鬧一下脾氣,總之,他就和你我一樣,在這世上忙碌卻又平凡地生活着。”

範旻遠不懂簡臻的意思,“這有什麽不好嗎?他肯定不可能整天冷着臉工作的,又不是一臺機器,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不就是會平凡地生活嗎?難道因為他是普通人,所以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簡臻沒有回答範旻遠的問題,只低低地說:“而且……”

“什麽?”

簡臻抿着嘴琢磨好一陣子,才說:“我對安老師的感情好像也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我好像喜歡的是冷着臉工作的他。或者說,我是喜歡他的作品,并因此敬佩創造了那些作品的他。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明白,我好像沒有那麽想認識并喜歡他這個人,我只是很喜歡創造出無數美好作品的作為花藝師的他。”

範旻遠臉上莫名地添了些謹慎,盯着簡臻,輕聲問:“你是說,你不喜歡他?”

簡臻遲疑道:“如果你說的喜歡是只有男女之情的定義的話,好像……是這樣。”

……安隽客并不能真正看見她隐藏了的東西,簡臻想。

或者說,他沒有真正地用心對待她。

雖然無法說清楚那一絲微妙的感受,但她就是這樣認為的——安隽客不會真正地喜歡她。

像她這種受着白眼長大的人,對別人的喜歡可能不會特別敏感,但對喜歡以外的情緒卻能趕在情緒起作用之前就快速捕捉到。

安隽客對她,是可有可無的一種随意态度,他不重視她,更沒有喜歡她。

動心是一件很玄妙的事,玄妙到最能解釋“冥冥中自有天”的說法,仿佛是真的早已由老天爺寫就,兩人間沒有緣分,那麽無論怎麽在一起,都不能擁有愛情。

好感不一定會發展成愛戀,仰慕也不一定會發展成愛戀,根本沒有具體的公式可以做推論,一切的一切,依靠的都是那虛無缥缈的、來自老天爺的寫下的緣分。

大概就是因為它的不可預測,所以它才會迸發難得一見的無上美好,所以它才會引發讓無數人飲恨的悲劇。

“可你……”範旻遠微皺着眉,深呼吸一下,調整情緒和用詞,盡量保持鎮定地緩緩說,“你在一開始對安隽客有愛慕的感覺,但是你在和他相處之後,卻發現自己對他的愛慕是建立在他的才華以及你和他的距離之上的,你接觸他了,就發現你對他本人根本沒有那種感情,也培養不出來那種感情,是這樣嗎?”

簡臻猶豫片刻,點點頭,“差不多是這樣吧,我還是很敬佩仰慕安老師,只是沒辦法和他成為戀人,沒有那種緣分,不合适。”

“沒有緣分……不合适……”範旻遠把簡臻的話銜在口中研磨着,而後他仿佛陷在了那些話裏,有很長時間沒怎麽說話。

這讓簡臻十分無措。

是她先表現出喜歡安隽客的模樣,範旻遠才會替她安排後續的一些事,都是因為她,範旻遠才會蹚這趟渾水,才會又是聯系朋友又是張羅着飯局,讓她和安隽客認識。

誰知她沒過多久又說不想和安隽客在一起了,一下子就讓範旻遠的安排落了空,這怎麽想都是她的不對,她仿佛成了一個要求很多的麻煩的人,她仿佛成了一個很容易讓範旻遠嫌惡的人。

她唯恐範旻遠覺得她是變化無常一時一樣的任性小孩,連忙說:“真的很抱歉,讓你白忙活了這麽久。是因為情況改變了,我的想法也随之改變了,我一開始沒想過會是這樣的……”

範旻遠定定地看着簡臻,一瞬不瞬。

簡臻覺得範旻遠在生氣,她從來沒見過範旻遠生氣的模樣,也從來沒有想過範旻遠會生氣,像範旻遠這種溫和的人都被她惹生氣了,她實在是惶恐。

她略帶急促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做得不對?我想太多了?顧慮太多了?你覺得我應該再努力地嘗試一下嗎?你也覺得我沒有權力拒絕安老師吧?那我,先,保持原樣好嗎?”

“不是……”範旻遠輕輕應了聲。

簡臻還想說什麽,範旻遠稍微擡起手,示意她先別說話,又往後靠去,挨着椅背坐,微微扭頭看向窗外,說:“不好意思,你讓我緩一下,我暫時不知道我該以怎樣的心情面對這件事。”

簡臻懵懂地答應道:“好的。”

然後她便不說話了,靜待範旻遠的下一步指示。

明明是她叫範旻遠出來聽她的傾訴、給她拿主意的,卻無端端地變成了她看着範旻遠苦惱着什麽事,等待着範旻遠整理好思緒後再向她傾訴。

一直到咖啡館外夜幕低垂,範旻遠才有些回過神來,問簡臻:“你餓不餓?就在這裏叫點東西吃吧?”

簡臻忙不疊地點頭。

範旻遠起身到前臺去點餐,這間咖啡館的菜單很短,除了各種各樣的小甜品,就只有A套餐和B套餐是可以當飯吃的,且都是三明治。

不一會兒,範旻遠端着兩個三明治和兩杯飲品回來,将托盤放在桌子上,卻不坐下,站在桌邊同簡臻說:“這裏只有三明治,我讓店員加熱了一下,可以接受嗎?不然我們去別的地方吃?”

簡臻擺擺手,請範旻遠坐下,拿起面前的三明治就剝開包裝紙,說:“三明治就很好啊。”

範旻遠便拿起另一個三明治,坐下,沉默地吃着。

簡臻食不知味,瞄了瞄正在面無表情吃三明治的範旻遠,忍不住要說話:“對不起啊,範旻遠,讓你白忙活了。”

範旻遠擡眼迎着簡臻那膽怯的試探性目光,臉上的神情有了些松動的意味,嘆道:“你怎麽這麽愛道歉?你不用道歉,你又沒有做錯事。”

簡臻堅持認為自己是做錯了,“可是我讓你白忙了這麽久。”

“我又不是媒婆,撮合你和安隽客不是我的工作,我只不過是随便介紹你們認識而已,不費什麽事。而且我也沒說過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吧?我對你沒有過那種期望吧?我只說過讓你去試試吧?你幹嘛老是為你和他的不合适而對我感到抱歉?”

簡臻不自覺地又低下頭去,嗫嚅道:“……因為你看上去,心情很壞。”

範旻遠:“……”

範旻遠似煩躁又似憤怒地皺眉嘆了一口氣,将手裏的三明治放下,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提提神,把話含在嘴裏咕哝着:“都是因為你一天天給我的刺激太大了。”

簡臻沒聽清:“啊?”

範旻遠看着簡臻,“我是說,我沒有心情不好,相反的,我現在很高興。”

簡臻不太相信,“你,高興嗎?”範旻遠現在怎麽看都談不上是高興,他平日挂在臉上的溫和又爽朗的笑此刻全不見了,他現在像一塊浸在水裏的玉,只能看見其冰涼冷清,觸摸不到他的溫潤。

範旻遠卻肯定地說:“是,我很高興,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這麽高興過了。”

簡臻一臉懷疑地瞅着範旻遠。

範旻遠只好補充道:“不是所有高興都會讓人哈哈大笑,有些高興是笑不出來的,因為其中夾雜着過多別的考慮以及一些不堪回首的經歷。”

其實範旻遠沉默這麽久,想的事情很簡單——失而複得才是真正的重逢,此時此刻才是他和簡臻的重逢。

而他,有如此機緣,必須要好好把握住。

前段時間的難過,和許多年前被簡臻拒絕的難過,是歸為一類的。

現在他可以全部丢掉了。

範旻遠又沉默了好一陣,才喚道:“簡臻。”

“嗯?”簡臻應着。

範旻遠在注視着簡臻,他就坐在她的對面,目光就透過短短的距離落在她的臉上,卻有悠遠之意,仿佛是跨越千山萬水而來,仿佛他曾披星戴月,如今已風塵仆仆衣衫褴褛。

他說:“別想安隽客了,想想我吧。”

簡臻意識到範旻遠在表達某種她不太明白的重大隐情,她愣愣地問:“什麽?”

範旻遠認真到鄭重地說:“我,你曾經的暗戀者,希望把我的愛戀擺到桌面上,正兒八經地追求你,可以嗎?”

簡臻再一次震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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