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棚內拍攝

三十五、棚內拍攝

簡臻在去往攝影棚的路上還不解地問:“你不是出外景的攝影師嗎?怎麽會有攝影棚?”

範旻遠卻不答,只說:“你去到就明白了。”

範旻遠租了一間臨街的小鋪面做攝影棚,不算是位于繁華的商業地段,但勝在交通比較便利,範旻遠帶着客戶到攝影棚拍攝比較方便。

店外沒有招牌,幹幹淨淨的歐式雙開木門,和被窗簾遮住大半的歐式窗戶,帶着幾分不協調地存在于一衆樸素的小店中。只門邊的窄牆上釘着一塊黃銅色的小牌,大約是記錄着商鋪編號之類的東西,其上用黑色的字體寫着顯眼的數字,1077號。

簡臻立在門前,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看了幾眼,問:“怎麽不裝一個招牌在店鋪上面?這樣空蕩蕩的店,客戶來到了這裏也不知道店裏是做什麽的吧?”

範旻遠解釋道:“我不拍證件照,也不幫忙曬照片或是複印打印之類的,省得周圍的居民糊裏糊塗地尋過來,就沒有挂招牌。知道這裏的一般都是我帶過來的客戶,不會讓他們自己沒頭沒腦地找。”

範旻遠上前擰開門把手,将右邊的門完全打開,站在門邊請簡臻入內。

簡臻仿佛進入到哈爾的房間。

就是《哈爾的移動城堡》裏的那個哈爾,就是他的那個琳琅滿目異常精彩的房間。

“哇……”簡臻忍不住發出驚嘆。

她最喜歡哈爾的房間了,也一瞬間喜歡上這個被各種各樣的缤紛物件填滿的攝影棚。

範旻遠尚不清楚簡臻的喜歡,看她驚奇地到處張望,便說:“不好意思,這裏東西太多了,我和小胖都亂買,客戶也愛送些小物件,開張後沒過多久就堆成這樣了,收拾也收拾不起來,我們索性不收了。”

簡臻剛想問誰是小胖,就見到了。那位範旻遠提過的助手——身材圓潤的年輕小夥,正坐在一個淩亂的角落裏對着電腦修圖,那臺單薄的電腦就放在了一大堆亮晶晶又五顏六色的雜物堆上。

範旻遠向簡臻介紹道:“這是我的助手小胖,他本來姓潘,又因為長得圓滾滾的樣子,所以大家都叫他小胖。”

簡臻朝小胖點點頭,微笑道:“你好,我是簡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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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立馬站起來,把眼睛笑沒了,“你好你好,我是小胖,終于見到你了……”

範旻遠毫不留情地給小胖使了個眼色,小胖立即了然,邊匆匆蓋上電腦收拾東西邊同簡臻說:“不好意思啊簡臻姐姐,我要下班了,到點了,我這個人不愛加班的。”

簡臻應道:“哦,你慢走。再見。”

“再見。以後常見啊。”小胖說着,人已經從大開的門擠出去了。範旻遠全然沒有搭理小胖,随手就關上門。

簡臻在不算大的繁複空間裏逛了半圈,實在是喜歡,也實在是困惑:“範旻遠,這裏真的是攝影棚嗎?不是倉庫?我也是見過攝影棚的,但都是空蕩蕩的小房子,并且牆上挂着一大卷各式的背景,可以根據不同需要落下不同顏色的背景來。”

“那種攝影棚是最常見的也是最普通的攝影棚,我需要的話,随時都可以租到一間。但我的這個攝影棚,才是可以承擔創作重任的攝影棚,随便收拾出一個角落就能拍照了。而且你看我這裏的豪華程度,就知道它出過不少片,根本就是什麽類型的拍攝工具都有嘛。”範旻遠随手在挂得太滿而看不見牆壁本色的牆上一抓,拿過一張照片遞給簡臻。

是一張哥特風的藝術照,背景是黑色的骷髅頭、黑色的穿着蕾絲裙的人體骨架、豔紅的玫瑰、挂着幾只手腳的枯樹,主角是一位瘦削的女孩,一身黑衣,臉上是暗色調的濃妝,頹喪又兇狠地看着鏡頭,懷裏抱着一個鑲滿各色寶石的黃金骷髅頭。

範旻遠又指着那面牆說:“這張照片就是在這一塊地方拍的,随便收拾收拾就能用,你看照片背景裏的東西都能在這堆亂擺亂放的雜物裏找到。我負責拍,小胖負責收拾。你別看小胖一副笑得看不見眼睛的可愛模樣,他是現場布置的天才,我這個攝影棚能正常運作啊,百分之八十的功勞都在小胖身上。不過我也是因為請了他當助手并發現了他的天才之後才開的這個攝影棚,不然我連固定的工作場所都沒有,只出外景。”

“哇……”簡臻又是不住地驚嘆,她湊近了些,果然看見了半個閃閃發亮的骷髅頭,好一會兒才想起此刻的關鍵,“可現在小胖回家了。”

“沒關系,拍一張頭像不需要太多的背景。來這邊坐。”範旻遠已走到窗邊,指着身邊的一張白色帶小靠背的高腳椅說。

簡臻順從地走過去,坐在一扇窗簾半卷的窗戶斜前方,背後是一個被填滿的置物架,右邊是一面布置得全滿的牆和窗簾,面前是正在走動的範旻遠。

範旻遠關了大多數的燈,只留下簡臻那邊的兩盞小射燈。

燈光的數量不斷減少,簡臻的四周不斷被昏暗吞噬,幾乎近半,簡臻沒明白範旻遠的用意,擡頭去尋範旻遠的身影。

範旻遠适時告訴簡臻:“沒事,我調燈光,你坐着就好。”

“哦,要這麽暗嗎?”簡臻顯得局促。

“別的地方暗,你身上的光源才足。”範旻遠這麽說着,舉起相機在簡臻前方兩步遠的距離試角度。

範旻遠微微曲着腿站立,視線被相機的鏡頭阻擋,簡臻看着這樣的他,恍惚感到有一絲陌生,害怕又緊張地問:“是要開始拍了嗎?我要怎麽做?我沒有試過這樣拍照的……”

“還沒有開始,”範旻遠語音未落,相機的快門聲就響起了,很清脆的“咔”一聲,明晃晃地反對範旻遠說的話,但範旻遠眼角眉梢都不帶動的,繼續說,“我只是在找角度,沒有正式拍。你坐着別起來,我找到了最佳角度就會告訴你。”

範旻遠一直在相機之後,簡臻越看他越緊張。

範旻遠察覺到了,便語氣輕松地同簡臻聊天:“你別一直盯着我看,都打擾到我工作了,攝影師也是會不好意思的。你可以看看牆上的照片,最靠近你的那張照片是我第一次參加攝影比賽的作品。”

簡臻聞言,扭頭看向離自己最近的牆上照片。照片被一個羽毛夾子夾着,其上又胡亂挂着一串珍珠鏈子。光線暗,她得再挨近些,再認真些,才能看清楚照片上拍了什麽。

範旻遠繼續同她說話:“那次的題目之一就是拍一個用琉璃做成的紫綠色的珊瑚,需要用照片體現它的特點,每人可以上交兩張照片。這是我當時交上去的其中一張照片,我覺得那塊珊瑚的特點就是五彩的通透,所以在兩個既能體現色彩又能體現透光的角度拍攝。但可惜這次的作品沒有名次,我在那會兒還覺得委屈,現在不會了,我已經能看出獲得前三名的作品的優勝之處了,那些照片不僅将我想到的內容包含其中,而且還将琉璃的夢幻和珊瑚的姿态都囊括了……”

範旻遠說話期間,快門聲響起好幾次,簡臻皆沒有留意到。

她饒有興致地欣賞那張照片,略微擡頭,專注,喜悅,且因想象琉璃的全貌而添了幾分向往。範旻遠的作品很迷人,将那琉璃拍得仿佛是燈光秀的作品,又像是夜空中的極光。攝影真是了不起的東西,它能極度呈現某一種形态的美。

在相機的取景框裏,範旻遠看見了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

範旻遠微微一怔,動作和言語都暫停,但他沒有放下相機,他只是這麽無聲地看了片刻。

此時,相機就是他的理智。

範旻遠沉聲說:“簡臻,看我。”

簡臻一聽到範旻遠的指令就立時回過頭,看向範旻遠。

快門聲連着響了三下,在簡臻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範旻遠就放下相機,臉上又緩緩挂上一個笑,同簡臻說:“拍好了,你看一下。”

“啊?”簡臻不可置信地瞅着範旻遠。

範旻遠調出預覽圖,到簡臻身邊将相機移到她眼前。

範旻遠向簡臻分析道:“你看,這三張看鏡頭的照片是最美的,半明半暗的光影效果和你的神情一組合,神秘又無辜,很驚豔,後期再稍微調一下光線,就能出片了。不看鏡頭的這幾張也美,但會少一些力度,氛圍感也沒那麽強,不過沒有露出整張臉,可能用在社交平臺上的話你比較容易接受。”

簡臻愣愣地看着相機上的預覽圖,又小心地看了看範旻遠。

範旻遠回給她一個寬和的笑,“以我的眼光來看的話,建議你用半明半暗這張,你很适合這種氛圍。啊,我一直都沒有跟你說,你上次漆藝比試時做的漆器非常美,我最喜歡的一部分是你做出來的半明半暗的背景,不僅是你本人,連你的設計思路都很适合這種氛圍。你用這張做頭像,再發布那件漆器的照片,完美搭配,你賬號的風格一下子就能呈現出來。”

簡臻很是困惑:“怎麽感覺這些照片上的都不是我。”

範旻遠笑道:“因為你是你自己,沒有人會習慣用第三人的角度看向自己的。很多人都會覺得照片裏的人不是自己,其實只是不熟悉那種角度下的自己。”

“是嗎?”

“嗯,攝影師只能捕捉某個時刻的你,不能憑空創造一個你出來。照片上的你雖然不為你所熟悉,但那也是你。如果你覺得無法适應,那就權當自己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的照片好了。”範旻遠邊說邊拿着相機大門邊走去。

範旻遠将其他燈重新打開,“我今晚回去就修圖,争取在十二點之前發給你。”

“嗯,好,麻煩你了。”簡臻随意說着。她似乎要被範旻遠說服了,不再懷疑她的照片是否屬于她,并打算盡量用看陌生人的心态去看自己的照片。

簡臻站起身去細看挂在牆壁上的各種照片,她對這間小屋子裏的一切繁瑣都很感興趣。

而範旻遠沉默地倚牆站立,他一直在看簡臻。

他似乎不再是一個旁觀者,不再是渴慕地期待着簡臻的關注。

他的靈感和創作,正在被簡臻注視,這種注視可以穿透實質的照片和他當下的身軀,看見他曾經的心。

太要命了。

他似乎在看着簡臻向他走來,帶着懵懂的興趣和似有若無的愛慕,像一個蹒跚學步的幼兒,正在慢慢地向他走來。

他不得不迸發出想要拉她一把的沖動。

然而這是不可以的。

“啊,這是我們班上的同學嗎?”簡臻驚喜地指着一張被鴿子造型的夾子夾住的照片說。

“呃,嗯,是。”範旻遠遲鈍地應着。

範旻遠看似在注意着簡臻的一舉一動,實際卻是心不在焉。

“簡臻。”範旻遠突然開口喚道。

“嗯?”

“你在這裏随意看看,我出去抽根煙。”

簡臻毫無波瀾地答應着:“哦,好。”

範旻遠拿了桌上一角放着的小胖忘了帶走的半包煙和打火機,推門走出攝影棚。

範旻遠煙瘾不大,周圍有人抽煙的話他會跟着抽兩根,如果沒有人起這個頭,他可以一直記不起來要抽煙。

幸好在無意間看到了它們,他有了一個暫時離開的借口。

範旻遠就站在門前,嘴上叼着一根煙,面無表情地點着。

鼻腔和咽喉裏微弱的刺激感之後,範旻遠混沌的腦子終于清醒了些。

他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煙霧很快被晚風吹散,清朗夜晚在範旻遠眼前重現。

範旻遠冷眼看着指間那一縷斜飛的輕煙,自言自語道:“真脆弱……”就像他偶爾會被煩悶侵占的心神一樣。

等待的道路實在太過漫長,急進會成為路上的攔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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