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當年

當年

曉星塵仔細查看幾巡卻也不見任何傷勢，他嘆了口氣，将人扶到背上，道：“先找個地方歇息一下。”

說來也怪，剛剛薛洋用足了十成功力也沒能沖出去，這會兒兩人卻暢通無阻，一路沿街道而行，幻影中那人也不見了。

薛洋受了刺激，嘴裏全是些胡言亂語，曉星塵想，這便是當年義城了。

濃霧慢慢稀薄，已經能夠視物了，前方時不時傳來叫賣聲。

說起義城，曉星塵心中終歸有懷念，畢竟生活了那麽多年，現在故地重游，思緒紛飛，感慨萬千。

也是個傷心地。

他不是聖人，怎麽可能無怨無恨，可偏偏薛洋這個人，總在他恨極十八層地獄時令人感情參雜。

若要對得起薛洋，定然就負了宋子琛；可若全然不顧與宋岚而去，薛洋一個人在這世間怎麽辦？

細想起來，自己初見他時，心中不乏好意，那時的薛洋是看上去一派少年風流的二九少年郎，言語輕佻放肆卻也極入人心。

心中還道奇怪，為何斂芳尊會與這人結為好友，現在看來倒是他格格不入了。

沿途聽聞兩人事跡，慢慢才發現，他從來沒有看到過薛洋的內心，似乎兩人天生互斥，靠近也只是互相折磨罷了。

道不同，心不一，何時共飲一杯酒？

肩上靠着的人輕輕咳了一下，腦袋蹭了蹭，似乎沉入夢境，難受地嗚嗚了兩聲。

薛洋這個人很少表現自己的軟弱，哪怕平時與曉星塵玩笑撒嬌也是藏鋒的，這會兒失去意識時流露的幾分讓人心裏毛茸茸的。

在這座城裏，兩人也算輕門熟路，找到個廢棄義莊便歇下了。

薛洋發了高熱，怎麽都喚不醒，兩人慌手慌腳地給他退熱，效果卻不見些許。

街上人聲吵鬧，但一個聲音卻一直未間斷，不絕于耳，似乎刻意在等着他，曉星塵想到一路怪事，心道：薛洋昏迷不醒，只留下我與阿菁定有其緣由，我且去看看。

喂薛洋吃了些随身的丹藥，臨了又喂了幾勺糖水，曉星塵落下結界，放心去了。

阿菁從背後冒出來，道：“我也要去，我不放心。”

曉星塵沒說話，揉揉她的腦袋，想将她送回去，對方不聽話，道：“我這次一定要去，你們沒次都不帶我，一個人多危險啊，反正我不管，我就要去。”

這丫頭性子倔，若不讓她跟着，說不定就偷偷行動了，還不如在身邊看着安心些，曉星塵想着，到底點了頭。

外面正是白天，兩人順着聲音來到集市，最終停在一家菜攤前。

反正也沒人能看見他們，曉星塵索性又往前幾步，幻影中正是薛曉二人，這情景也只在前世出現過了。

“薛洋”哈哈大笑，逗了“曉星塵”幾句，推他道：“道長你去看看那邊的蘿蔔，我來挑這些菜。”

曉星塵依言而去，待他離開，薛洋掏出一把匕首□□在木板上，震掉了幾根菜葉子，他面露兇光，道：“你他媽的存心給老子找不痛快，看他眼盲好欺負是吧？什麽爛菜葉全賣給他了！”

小販吓得腿軟，止不住冒冷汗，連忙裝了一籃子好菜遞過去，今日能保住小命就不錯了，哪裏還敢要錢。

薛洋滿意地提起菜籃，哼道：“算你識相，今日且留你一命，以後再遇到那位白衣道長，腦子給我放靈光點。”

“是是是，小的記住了，記住了。”小販怕得要死，驚吓之餘不免奇怪那白衣道人溫柔有禮的，身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薛洋吊兒郎當走過去，正遇到曉星塵往回走，他不禁想笑，對方手裏還真拎了幾個蘿蔔。

曉星塵把蘿蔔放進菜籃，奇怪道：“怎麽買了這麽多？吃不完可就浪費了。”

薛洋一笑就露出一對虎牙，道：“朋友得很，才花了三文錢呢。”

曉星塵也笑了，道：“看不出來，小友是個砍價高手呢，不過也收着點，他們也要讨生活嘛。”

站在邊上聽完全程的曉星塵一陣無言，原來以前薛洋竟是這樣“砍價”的，阿菁也嘀咕：“這砍價不成就該砍.頭了吧，不過道長确實經常被騙啊。”

曉星塵并不是不知道自己常被人騙，但他不願斤斤計較，也就随他們去了，沒想到身後一個人兇巴巴地護着他，做法雖不太好，卻也莫名可愛。

此時的薛洋重傷未愈，走路也還不太利索，和曉星塵同行時走的倒也不慢，一派安樂之樣。

阿菁遠遠就跑出來，笑嘻嘻地拿過他們的籃子。

多年前的義城人口也還算多，三人過了街道，前邊紙火店門口坐了幾個無所事事的閑人，見他們走來，呸了一口瓜子皮，道：“喲，倆瞎子又和小跛子出來了。”

為首的男子哈哈大笑，引得路人也不覺看向他們，曉星塵皺了皺眉，腳步更快了。

大瞎子、小瞎子、小瘸子，有些不懷好意的人動不動就要嘲笑一番，阿菁揮着竹竿，嚷嚷着讓曉星塵收拾他們，但後者總是一笑而過。

雖然他從不說起，但薛洋比誰都清楚，曉星塵其實還是很在意眼盲的事實，風華卓絕的人瞎了眼，惡語一遍遍讓他想起從前。

他慢慢回頭，掃視了一眼那些蹲坐在門口的人，手上靈光若隐若現，降災微微響動。

曉星塵見他沒跟上，回頭道：“怎麽了？快跟上回家吃飯了。”

薛洋收回目光，笑道：“知道了，我就是看他們曬太陽還挺舒服的，也不知明日還有沒有。”

對方沒聽出這甜膩語氣中的殺意，不明所以，道：“也許吧，今日豔陽高照，但天氣變幻無常也是有的。”

薛洋哈哈一笑，仗着腿長，很快就拎着菜籃子追上二人，嘴裏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調。

阿菁很快也發覺這是幻境，毫不避諱跳到當年薛洋面前，仔細打量着他，忽然對方回眸，眼神似乎要将眼前物碾碎。

曉星塵連忙拉開她，謹慎地握着劍柄。

隔着虛無的時空，曉星塵眼上白绫似乎透過，他與那年薛洋相對無言。

萬千記憶與愛恨交疊，兩人跨越時空相遇，誰人與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