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艾葉子想了想,謹慎地說:“我不知道,或許是不小心吧。”
“我聽說,王知青說劉秋水腦子不正常。”陳虎子自顧自地說。
“劉秋水腦子正不正常我不知道,盛丹珍的腦子是真的不正常。她是有病,才和我們兩個小孩子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平時見到她,繞着點走哈。”
艾葉子想起那天在勞改所,盛丹珍白的和牆壁一樣的臉,疲倦的聲音,嘆了口氣:“知道啦,我會注意的。”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陳虎子皺眉,“萬一哪天她發起瘋,把你拎起來丢溝裏去——”
“好啦,知道啦。”艾葉子扭了扭被厚重棉襖禁锢住的脖子,苦着臉,“哎,真麻煩。現在就希望三姐的事能順順利利的……”
陳虎子哼了一聲,略過這個話題,甩了甩抓在手上憤怒的橘貓,另一只手從兜裏掏出艾南卓給的巧克力,拿了兩顆塞給艾葉子:“喏,給你,在這裏悄悄吃了。這東西可珍貴了,你還沒吃過吧?”⑧
艾葉子睜大了眼看他,問:“咦?你怎麽會覺得我沒吃過啊?”
陳虎子:……
忘了這家夥是她家五個人最寵的幺女了。
“巧克力送來的第一天,三姐就塞給我一大堆,我想想看,一二三……”艾葉子認真地掰着手指頭數,很快十根手指就數光了,非常開心地說,“好幾十顆呢!”
陳虎子:“我看你家拿出來的巧克力總共也沒多少,他們全部塞給你吃了?”
“沒有啦,塞了一半吧。”艾葉子笑眯眯地說,“哎呀我不愛吃甜的,巧克力太甜了,我吃了七八顆就吃不下去了。剩下的三姐要減肥不肯吃,大哥二哥……咦,你怎麽了?”
陳虎子默默把巧克力塞到口袋裏去,陷入沉思,聽着艾葉子說話就當沒聽到一樣,低着頭走路,走得飛快,一聲不吭。
“虎子?陳虎子?”艾葉子一直追着他跑,整個人包的像一只長了腳的紅豔豔的湯圓,跑得一蹦一蹦,氣喘籲籲,“喂你太快了——”
嘭的一聲,陳虎子忽然停下腳步,艾葉子一個沒剎住,一頭撞到了他背上。
艾葉子捂着撞疼了的頭,嘶了幾聲,抱怨:“你幹嘛呀?奇奇怪怪的。”
陳虎子轉過身,艾葉子竟然在他白白淨淨又稚嫩的臉上看到了鄭重的意味。
陳虎子板着臉,嚴肅地說:“你等着,我會給你找來你從來沒吃過的東西。”
“怎麽可……能?”
“能”字還沒說出口,陳虎子就轉身跑的沒影了。
不像之前的快步走,這次是真的拔腿狂奔。
艾葉子小小的一團哪裏追得上他,跟了幾步就跟不上了,扶着一棵枯了的樹氣喘籲籲,人不知小小罵了兩聲:“搞什麽呀……”
人追沒了就算了,艾葉子一擡頭,才發現自己居然不知不覺鑽進了秋水洲的小樹林裏。
艾家住在秋水洲最西邊,陳書記住的是公社分配的房子,離最東邊生産隊工作的那塊比較近,真要順着路好好走過去,沒半個小時走不到。
陳虎子抄近路,穿過橫跨秋水洲的一片林子,十幾分鐘就能走到。
只是現在……
艾葉子欲哭無淚,她認不住路啊!
算了,随便走走吧,碰到人再去問一下路。
艾葉子在小樹林裏漫無目的地晃悠,想起陳虎子之前和她說的那句話,有點想笑。
從來沒吃過的東西?
怎麽可能。艾葉子畢竟是從二十一世紀穿來的,那時想吃什麽拿起手機送貨上門,天南地北沒有吃不到的。
他真想找到艾葉子沒吃過的東西,可能有點點難……等等。
艾葉子迅速剎住腳步,小心翼翼地閃到一顆樟樹後頭。
是盛丹珍。
她的腿應該是摔瘸了,走路起來一拐一拐的,穿着件黑色的棉猴兒,整張蒼白的臉像是剛從墳墓裏挖出來的,從側邊看去,死氣沉沉的。
艾葉子悄悄罵了一聲,真的是白天不能說人,這才剛說要等着人家走,現在人家就自己撞上來了。
現在是隆冬,秋水洲地處南方,不下雪,落葉也少得可憐,此時的樟樹雖然不算枝繁葉茂,好歹葉子也疏落有致地挂了一樹梢,此時的小樹林能見
度并不太好。
艾葉子一棵樹換一棵樹的躲,一邊豎起耳朵聽盛丹珍的腳步聲……
應該看不到她……這種距離。
艾葉子慢慢蹲下`身,坐在一棵樹的樹根下,縮成一團。
盛丹珍的腳步身由遠及近,一腳深一腳淺地踏在落葉上,落葉踩碎的聲音一點一點蔓延到艾葉子耳朵裏,好像近在耳邊……
聲音漸漸遠了。
艾葉子松了口氣,正想站起身……
就在這時,盛丹珍的腳步聲一拐,往艾葉子的方向驟然加快!
等等!
艾葉子渾身一激靈,她忽然想起來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棉襖!
大紅色的!上邊還繡着兩朵紅花,豔豔的就像冬天裏的火,在一片暗色調的林子裏要多顯眼有多顯眼。
艾葉子跳起來往前跑去,身後一深一淺的腳步聲又急又快,艾葉子心裏狂吼,大姐啊,你別跑這麽快,擔心腳二次扭傷就廢了啊!
艾葉子靈活地左竄右竄,到底盛丹珍腿扭了一邊,兩人漸漸拉開距離。
艾葉子喘着氣死命跑,腦子裏閃過無數幀被盛丹珍揪住烤死打死淹死吊死……的畫面。
“怎麽了?”
忽然,身後傳來一個沉穩的男聲,艾葉子的心驟然松了下來,是二哥!
艾葉子慢慢轉身,看到艾溫華擋在盛丹珍跟前,他們和自己隔着一棵粗壯的樟樹,這個角度大概看不到她。
“你跑的這麽快。腳是真的扭了嗎?”艾溫華問。
“扭了,是扭了。”傳來盛丹珍細細的聲音,輕飄飄的像五彩斑斓的蛇吐信子,“衛生院那邊看了,給我我一點藥塗着。”
“你家不在這邊。”艾溫華繼續說。
“啊是,我有事到這邊來。”盛丹珍說。
“什麽事?這附近沒什麽人住。”
“我想找艾麗梅,給她道個歉。”盛丹珍輕輕說,“我真的很對不住她……一想起來,就覺得好難受,不知不覺跑的快了點。”
“嗯。”艾溫華說,“東西我幫你帶回去,你可以走了。”
沒有人說話,林子裏一片寂靜,艾葉子甚至能聽到自己壓的很輕的呼吸聲。
“什麽東西?”停了一會,盛丹珍才慢慢開口,問。
“你想找麗梅道歉,”艾溫華冷冷地說,“不會空手來吧?”
又是一片寂靜,緊接着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應該是盛丹珍在翻找什麽。
半天,艾葉子才聽見盛丹珍軟軟,帶着點哭腔的聲音:“這枚玉觀音,是爸爸在很小的時候送給我的……不是現在姓溫的爸爸,是我的親生父親。我出生的時候八字太輕,他為了幫我鎮住八字,跑了幾十裏路,求了好多人,花了半生積蓄才弄到這枚玉觀音……”
盛丹珍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林子裏寒風呼嘯而過,除了風刮過樹葉的獵獵聲,只剩下她斷斷續續的啜泣。
緩了好一會,盛丹珍才止住哭聲,勉強說:“我真的對不起麗梅,我的誤會差點毀了她的前程。我想了想,自己也只有這玉觀音最值錢,就把它送給麗梅,當賠罪吧。”
艾溫華沒有說話,艾葉子聽得目瞪口呆。
劉秋水是綠茶。
這位是綠茶 戲精 編劇!
短短幾分鐘編了個故事,還演的繪聲繪色的。
小小的秋水洲,人才濟濟。
盛丹珍說這麽多,不就是想告訴艾溫華,這枚玉觀音對她來說超級重要嗎!
現在艾溫華怎麽敢收下?他怎麽敢?
這可是盛丹珍的精神支……
“好,有心了。”艾溫華說,“給我吧。我帶給麗梅。”
盛丹珍:……
悄悄偷聽的艾葉子差點一個踉跄倒下去。
艾溫華真的敢!
“它對我來說,真的非常重要,我從小到大一直戴着它,沒有摘下來過,你和麗梅說,一定要好好保管,一定啊……”盛丹珍聲音委屈得不行,輕柔又悲哀,最容易激起一個男人對女人的保護欲。
可惜她碰到的是艾溫華。
艾溫華說:“你把它送給麗梅,這東西就是麗梅的。麗梅愛怎麽保管它是麗梅的事。”
盛丹珍抽噎一聲,差點沒緩過來。
又是一陣窸窣聲。
“你給不給?”艾溫華問。
“給,當然給……”
悉索聲,腳步聲,急匆匆又一腳重一腳輕,漸漸遠去,聽不到了。
過了半晌,等所有聲音都消失了,艾葉子才松了口氣,低着頭,拍了拍棉襖上的塵土,站起身。
擡起頭,自家二哥艾溫華手裏拿着枚玉觀音,面無表情地俯視着艾葉子。
艾葉子:!
艾葉子差點背過氣去。
要不要這麽吓人!
“二哥呀,”艾葉子笑得像一朵太陽花,嘻嘻哈哈地說,“今天天氣這麽好,二哥也來林子裏散步嗎?哈哈哈哈哈我剛好迷路了,二哥你帶我回家吧?”
艾溫華靜靜地看着艾葉子表演,等她演夠了,再也裝不了笑了,才開口,緩緩說:“不巧。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