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無下限狗仔24

第024章 無下限狗仔24

“他……”沈修然怔怔地,“他之前說,這次結束之後,就回老家去種菜?”

“怎麽,不可以麽?”池洲冷漠地說,“難道你認為他是英雄就要一輩子承擔着這種危險和中傷,包括被你們肆意污蔑也無法為自己解釋麽?”

沈修然眼中流露出強烈的痛苦之色:“不……不是這樣……”

“也許你們現在的确是在補償他,但是有一點你們需要清楚。”池洲轉過身來,銳利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兩人,“如果沒有你們之前的污蔑,他本就不會受到這些傷害。”

這句話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沈修然的眼神徹底湮滅下去,他黯然地垂下臉,無話可說。

至于江之遠,他做得比沈修然更加過分,在他知道了真相之後,連出聲都很少了,現在更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只是眼神苦澀,又低下頭默默地處理文件。

池洲看着他們也感到心情複雜,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和他們是一種人,但事實上也正是因為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誤才給簡子晏帶來了危險,他無法原諒他們,也同樣無法原諒自己。

所以即使他堅持每天都來探望簡子晏,卻也不敢再次進去打擾他。

不止是覺得自己不配面對他,更害怕的是再一次見到他冷淡的眼神。

池洲垂在身側的雙手虛虛地握了握,最終還是控制住面部表情,轉身離去。

全程看完他們的談話,簡子晏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

【簡子晏:“時候差不多了,該讓他們巋然不動的原諒值升一升了。”

419難得有些好奇:“你還有什麽底牌沒用嗎?”

簡子晏:“我的底牌就是你啊小九!快,讓我再看看系統商店有什麽好登西。”

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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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無語地給屑宿主打開商店。

簡子晏雖然是個新人,但迅速暴富,堪稱財大氣粗,他很快就給自己挑了一款“病美人好搭檔A款”。

産品介紹:作為柔弱的病美人,什麽buff是必備的呢?當然是吐血buff!好搭檔A款,保證您随時随地地吐血,随心所欲地吐血,不影響美貌地吐血……】

池洲今天還沒有去看簡子晏,即使他已經通過報告得知了簡子晏一整天的情況,但一想到去了又會被拒之門外,他的心中就萬分沉重痛苦。

即使知道這是自己本應該承擔的責備,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他可以同時面對數百個窮兇極惡的暴徒,也難以面對簡子晏漠然的目光。

他把辦公桌上倒扣的相框擡起來,上面正是簡子晏微笑的照片。

那時候他們剛剛認識,簡子晏還沒有經歷過那些殘酷黑暗的事情,在陽光下笑得清潤而腼腆。

池洲看着這樣的簡子晏,漸漸怔然。

就在這時,他的聯絡器響起。

一般只有極為緊急和機密的情況下才會使用聯絡器,池洲臉色一凝,立刻接了起來。

“部長!”瞿舒焦急的聲音沖入耳中,“你快來醫院看看,先生他……”

池洲猛地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大腦嗡地一聲,他下意識地看向桌上簡子晏的照片,上面美好的笑臉瞬間在記憶中遠去,變成蒼白疲憊的模樣。

瞿舒後面的聲音已經聽不到了,他迅速跳出桌後,親自開車趕到了醫院。

此時病房中一片混亂,瞿舒和江之遠他們都圍在窗戶前直勾勾地盯着裏面,臉上滿是恐懼。

池洲的心髒還在劇烈跳動,見狀猛然一沉,他顧不得多想,立刻走近,病房中的景象映入他的眼中。

簡子晏在抽搐。

醫生們按住他顫動的四肢,卻無法阻止他露出痛苦的表情,而在他的身上,殷紅的血液不斷地從他口中流出,染紅了他身下雪白的床單。

池洲神色不動了,他死死盯着病房中,眼前一片血紅。

耳邊是瞿舒顫唞的聲音:“剛才先生還好好的,突然就開始這樣了,醫生們找不到原因,只說可能是多種猛烈的藥效在他身體中發生了沖撞……”

池洲還是沒有說話,他看着一管又一管藥劑打進簡子晏纖瘦蒼白的手臂。

直到好一會兒,簡子晏無法控制的顫動才停止下來,醫生們拉上窗簾,為他更換幹淨的衣服。

醫生一出來就受到了幾人的圍攻,他神色嚴峻,滿是無奈:“病人現在這種情況,已經不能正常用藥了……”

江之遠迫不及待地開口:“他傷得那麽嚴重,不用藥怎麽能行?”

“這也是沒有辦法,你們也看到了,我們顧忌到他的身體狀況,已經用了藥性最溫和的,但還是出現了排斥反應。”醫生露出為難的目光。

“那有沒有可能減少藥量呢?”沈修然沉重地問,“減少之後,也會産生這麽強烈的反應嗎?”

醫生嘆了口氣:“尋常的方法我們都想過了,但事實就是這樣,這幾天已經到了他身體能堅持的極限,他的身體現在變得極為脆弱,比玻璃還要易碎,我們實在……不敢做出任何嘗試了。”

幾秒鐘之內,空氣似乎如墨水般粘稠。

“那……現在該怎麽辦?”瞿舒小心翼翼地,“難道就這麽……硬[tǐng]着嗎?”

醫生沉默。

片刻之後,他斟酌着說:“我們專家團隊現在正竭盡全力想要救回簡先生,但是不能保證結果如何,這一點必須讓諸位知曉。”

“怎麽會不能保證結果呢?你們不是全世界最着名的專家團體嗎?”江之遠壓低的聲音裏滿是怒氣,“只是讓你們救一個人而已,你們怎麽……”

“請諸位醫生務必盡力,麻煩你們了。”池洲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江之遠,他微低下頭,對醫生口吻溫和,“請問,我現在能進去看望先生麽?”

聞言,聽到江之遠說話的醫生眉宇間的憤怒消散了些許,他回頭望了一眼病房,臉上也露出無奈與悲傷。

“病人還保留着意識,如果他願意的話,你可以進去。”

池洲點點頭,沒有為難醫生。

為難他又有什麽用呢?還會耽誤他回去商讨救治方案。

現在對簡子晏來說,能多活一秒都是多虧了這些醫生,他分得十分清楚。

池洲也不理會其他人,輕輕推門進去。

他不敢直接走近病床,而是遠遠地停留在門口,望着簡子晏。

血跡被擦幹淨了,床單和衣服也都換過了,但皮膚卻更蒼白了,幾乎泛着冷月一般的光輝,那麽淺的顏色,仿佛不似凡間人。

是啊,吐了那麽多的血,臉色怎麽可能恢複得過來呢。

他上過那麽多次戰場,也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身體裏,居然能吐那麽多的血。

聽到有人進來,簡子晏轉過眼珠,臉色極白而瞳色極黑,猶如能将人給進去。

“先生。”

池洲将這聲呼喚壓抑在喉中,雙眸一眨不眨地注視着簡子晏,滿是擔憂和心疼,還有一絲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得到什麽樣的對待,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得住。

這次簡子晏沒有直接示意他出去,只是神色依舊漠然。

他靜靜地望着池洲,仿佛是第一次認識他一般,這眼神看得池洲緊張起來。

“池洲。”

因為許久沒有發出過聲音,簡子晏的聲音幹澀沙啞,池洲卻似乎聽到了最美妙的天籁。

他連忙大步走近,高大的一個男人,站姿規矩地立在床前,猶如在等待命令的士兵。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舉止牽動了某段回憶,簡子晏眸光動了動,漾出幾分恍惚。

“江之遠和沈修然在外面嗎?”他問。

聽到這個問題,池洲神色頓了頓,如實點點頭。

“請他們進來一下。”簡子晏閉了下眼睛,短短幾句話之間,他就已經露出疲态,“麻煩你。”

池洲張張口,疑惑和不安堵在了他的嘴邊,但他不想拒絕簡子晏的任何要求,于是他轉身出去,在兩人驚喜若狂的神色中,說先生想見你們。

兩人連忙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一下儀容,池洲沒理會他們,直接推開門,示意兩人進去。

短短的時間裏,簡子晏已經依靠自己的力量半坐了起來,擡眸看向他們。

這是自從知道真相以來,第一次面對面地和簡子晏接觸,江之遠和沈修然都有些複雜得難以言喻,一時之間,居然只能沉默相望。

最終,還是江之遠僵硬地開口。

“簡……”

他吐出一個字,意識到直接稱呼大名似乎太不尊敬,但是他想說的話又過于迫切,大腦一時有些打結,直接蹦出下一個字。

“對不……”

“對不起。”

這三個字說出來了,卻不是從江之遠的口中。

不止是江之遠,沈修然以及站在後面的池洲都露出驚愕的神色。

說出這句話的簡子晏垂下鴉羽般的眼睫,濃重的黑影在他蒼白的面孔上居然襯得有種濃墨重彩的美感,如同精美的瓷器,輕輕一碰就會碎了。

“之前一直沒能和你們解釋,讓你們一直耿耿于懷,以至于把你們牽扯進這些危險的事來,這事是我不對,我感到非常抱歉。”在一片寂靜中,簡子晏聲音輕而平淡,将這些早已想好的

話說了出來,“還有之前為了調查一些情報,擅自給你們和你們的家族帶來了麻煩,我也感到非常抱歉。”

不止是江之遠和沈修然,連池洲都傻了,他們愣愣地看着簡子晏,幾乎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麽。

“本來道歉就是為了取得當事人的原諒,否則就是作秀而已,但是……你們也看到了,我現在,也沒有什麽能拿得出來的代價來補償你們,所以你們有什麽要求可以盡管提,只要我能做得到,都會盡量去做。”

房間裏仍然靜悄悄的,沒人能從這段匪夷所思的話中反應過來。

簡子晏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回應,擡眸看了他們一眼。

“我知道了,之前你們不是一直都想讓我站出來澄清麽?雖然我報道的那些事真的沒有說謊,但如果這樣做能補償你們的話,我也可以……”

“夠了!”

簡子晏渾身一震,在這聲大吼中,控制不住的一行鮮血從他鼻下流了出來。

其他人驚呆了,吼出聲的江之遠露出極為後悔的神色。

簡子晏表情仍然平靜,他習以為常地抹去血跡,靜靜地擡眼看向他們。

“我是認真的。如果這樣做也無法讓你們滿意的話,還希望我怎麽做?你們盡管提。”

池洲忍不住了,他擠開兩人,半跪到床前輕輕握住簡子晏包紮起來的一只手:“先生,你這是在說什麽?”

“池洲,這件事和你沒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簡子晏試着抽了抽,他現在力氣太小,一動又非常疼,沒抽出來就算了,“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我為了調查案子,牽扯到了其他人,道歉和補償不是應該的麽?”

還不等池洲說話,沈修然情緒不穩地開口:“和池部長沒有關系,和我總有關系吧。簡子晏,我不要你的道歉,你怎麽能和我們道歉?你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簡子晏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他想起視頻裏寧願從二十樓一躍而下,也不願背負無妄罪名的簡子晏,他堅信自己做的事是對的,哪怕付出無數代價,也要堅守和踐行他心中的正義。

但是現在,現在……

他為什麽要對他們道歉?本來應該道歉的是他們才對!

簡子晏困惑地歪了下頭,似乎不理解沈修然的意思,他想了想,說:“我記得江之遠之前說過,如果我主動承認的話,會獲得減刑是吧,如果你們不想我獲得減刑,那就直接逮捕我好了,我會供認不諱。”

他又補充一句:“前幾天還不行,現在我已經可以出庭了。”

前幾天之所以不行,是因為他連坐都坐不起來……嗎。

意識到這點,鋪天蓋地的情緒翻湧上來,每個人都不知所措了,池洲握着簡子晏的手微微顫唞起來。

“先生,這件事你沒有錯。”池洲麻木地動着嘴唇,甚至聽不清自己在說什麽,他直覺如果簡子晏出了很嚴重的問題,卻沒有多餘的思維去想,“你所報道的事都是真的,做過的事就應該付出代價,這不是你的錯……”

簡子晏将臉轉向他,眼中一片空茫。

“我怎麽會沒錯呢?”他說,“你忘了嗎?我不但将無辜的人牽扯進來,還讓那麽多人因為我而死……我一直都記得他們的臉,這些天我一旦閉上眼睛,就會聽到他們在喊我,說為什麽他們死了而我還沒死,那都是我的錯。池洲,你說得對,做過的事就該付出代價,無論它被冠上什麽樣的理由。”

池洲望着簡子晏,心中浮現出無限的震驚和悲涼。

他懂了。

簡子晏被折磨得精神失常了。

他把之前所有死去的人全都歸咎為因為自己,甚至連這次江家和沈家板上釘釘違反過法律的事也混為一談,他覺得是自己造成了這些人的不幸,覺得他應該去死。

江之遠和沈修然也回過味來,他們不敢置信地望向池洲,在看到他難以抑制的悲傷面容時,臉上逐漸浮現出呆滞。

簡子晏還在繼續說:“翁建柏有一句話說得對,我就是一個卑鄙小人,我手上沾了那麽多血,早就不配提及正義了。小風他們都已經死了,我覺得我也很快會死,等見到他們之後我再補償他們……”

“所以現在趁我還沒死,給我個機會,讓我補償還活着的人,好嗎?”

“不……”

看到他帶着殷切的目光,江之遠再也承受不住,他緩緩地跪到地上,膝行幾步來到床邊。

“簡子晏,你沒有錯,那都不是你的錯,你醒一醒,不要這樣。”他的聲音中壓抑着深深的痛苦,“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對不起,簡子晏,對不起,求求你,醒一醒……”

看到他這樣,簡子晏卻慌了起來。

他的情緒明顯變得激動,甚至要不顧自己脆弱的身體強行下床。

“對不起!是我該說對不起!對不起!”他的聲音逐漸尖利,完全不顧這樣做讓他的口鼻中再次滲出血來,“對不起!”

“先生……先生!”池洲顧不得傻在當場的江之遠,一把抱住簡子晏阻止他更深地傷害自己,然後沖着呆滞的沈修然用盡力氣輕喊,“叫醫生!”

一陣混亂的忙碌,又是一針鎮定劑被打入簡子晏的血管中。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在醫生救治的時候,其他人都被趕了出去,池洲直勾勾得盯着自己手上沾染的,屬于簡子晏的血液,眼神可怖。

“怎麽會這樣?不可能的,他怎麽會變成這樣?”江之遠在一旁,猶如困獸般地喃喃,“他那麽堅韌強大,不可能!”

“沒什麽不可能的。”沈修然的臉色白得可怕,“他提到了翁建柏,你們還記得在錄像裏,翁建柏是怎麽對他說的嗎?”

在場的人都想起那段慘無人道的折磨,氣氛凝滞下來。

“他不是被翁建柏折磨瘋的。”沈修然一字一頓,“是被自己的良心折磨瘋的。”

“但這真的不是他的錯。”江之遠神色惶然,“那些事雖然我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就我們這件事來說,他怎麽會有錯?對不對?”

他求證地看向唯一可能知道內情的池洲。

池洲沒有移開目光,也沒有擦拭手上的血液,聽到江之遠的問題,他緩緩握住了拳,仿佛還留存着簡子晏皮膚的觸感。

“先生從來不會靠犧牲他人去完成任務,小風那件事,先生別無選擇,要麽就兩人一起犧牲,要麽忍受着痛苦活下去揭發真相。”他聲音低啞,“從翁建柏提到你們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他在颠倒黑白,只是趁着先生久經折磨,心神脆弱的時候攻破他的心理防線。”

“他成功了。”沈修然悲哀地說,“簡子晏已經分不清自己的臆想和真正的現實了,他把所有人的錯都歸在了自己身上,而他現在身體這麽脆弱,如果一旦連求生的意志都沒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在場的人都意會到了他的想法,神色都變得恐懼起來。

就在這時,醫生推門出來,幾人頓時一擁而上。

“情況比我們之前想象得更嚴峻一些。”醫生顯然也沒想到還會有這種事發生,神色愧疚而嚴肅,“病人因為受到太強烈的刺激而傷到了大腦,我們必須盡快找腦科和精神科的專家來一起會診,盡快!否則事情不堪設想。”

“我知道了,我負責派人去請。”池洲壓下痛苦,緩緩地說。

在醫生走後,沈修然急促:“這恐怕還不夠。如果簡子晏堅定地認為那些人的死都是他造成的,恐怕他等不到會診會出結果的時候,就會有危險的念頭!”

“所以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池洲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看着裏面已經陷入熟睡的簡子晏,做了個決定。

“請最好的心理專家和精神專家過來。”

【池洲原諒值 10,江之遠原諒值 30,沈修然原諒值 20】

……

簡子晏在黑暗中睜開眼睛,腦中空白了一瞬,随即周身密密麻麻的疼痛就湧上來,讓他恢複了清醒。

他已然習慣了這種如影随形的疼痛,即使是鎮定劑也無法完全壓制住,他在睡夢中也不甚安穩。

他醒來之後沒有動,也沒有叫人,靜靜地回憶了一下昏睡之前的場景。

他已經對江之遠和沈修然道過歉了,但是他們還沒有說要讓他怎麽做,這有點難辦,因為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太好,手機也早就碎了,他就算想要先在網上為他們澄清,也做不到。→本→作→品→由→

也聯絡不上他們。

既然這樣,就只能等他們下次再來的時候了……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再來,也許他們不再想見到自己這張給他們帶來這麽多麻煩的臉了呢。

簡子晏心中蔓延上幾分疼痛,對自己的質疑和厭惡如深沉的黑暗吞沒了他,他呼吸有些不暢。

在他有窒息的危險之前,床頭的監測器在醫生的值班室裏發出尖銳的警報,很快就有醫生趕到病房,對簡子晏實行急救。

簡子晏并不意外,他面上無悲無喜,沒有痛苦也沒有欣悅,只是沉默地任由醫生在他身上操作,臉色在黑夜中如精魅般清透蒼白。

那些痛苦只是作用于他的身體,他的靈魂已經從裏面飛出去了,冷眼看着這一切。

這次常規的檢查之後,又進來了新的醫生,這個醫生沒有在他身上做什麽,而是遞給簡子晏一張紙,上面寫滿了字。

心理醫生憐惜地看着簡子晏:“簡先生,您能完成這份調查表格嗎?不需要自己寫,只告訴我答案就可以。”

簡子晏茫然地看了看他,依言低頭去看這張紙。

他眼前的世界發生了變化。

原本無比熟悉的蠅頭小字,在此時仿佛變成了吃人的惡鬼,一個個瞬間變大,呼嘯着向他撲來。

簡子晏瞳孔驟縮,他尖叫一聲,不顧自己全身的傷痛,迅速将自己蜷縮起來,試圖抱住自己的身體。

醫生被這番變故驚在當場,在病房外面,始終嚴密關注着裏面的幾人也頓時一驚,就在他們忍不住要沖進去的時候,醫生福至心靈,将簡子晏面前的紙抽走。

簡子晏的緊繃瞬間肉眼可見地緩解下來,他臉上仍然帶着恐懼的神色,執着地将自己團成一團,視線甚至不敢看向醫生的方向。

醫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手裏的紙。

因為簡子晏的動作,又給他自己帶來了傷害,這次甚至從毛孔中都滲出血絲,看得所有人緊張無比,呼吸都屏住了。

治療的醫生進來診治的時候,心理醫生推門出去。

他一出來,就被所有人圍了起來。

“先生怎麽回事?”

“他為什麽會突然那麽害怕?”

“你那張紙上寫了什麽?”

“大家冷靜一點!”心理醫生穩住他們,神色嚴肅地說,“雖然只是一個照面,但我已經看出來,簡先生的症結在哪裏了。”

聽到他這麽說,其他人立刻安靜下來,凝神聽着。

心理醫生擺出手中的紙:“這只是最基礎的心理調查,上面都是一些常規的問題,按理來說并不會給人造成心理壓力,但簡先生的反應來看……明顯過激了。所以在排除內容的情況下,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在害怕文字本身。”

“文字本身?”沈修然夢呓般地重複這幾個字,神色恍惚,“他怎麽會……害怕文字呢……他明明……”

心理醫生露出不

忍的神色。

作為世界級頂尖的心理專家以及精神治療專家,他在來之前就已經對病人做了充分的調查,知道現在這個脆弱到神經質的青年,曾經是多麽耀眼的英雄。

“一個拿筆杆子人,突然害怕文字了,這不是什麽好兆頭,這說明他在這方面有着相當大的心結。”心理醫生輕聲說,“而根據他的反應來看,這種心結是恐懼。他在害怕文字的力量,或者說,在害怕自己寫下的那些文字。”

“我對簡先生的過去也有所了解,容我冒昧地問一下,簡先生是否……認為他寫下的文字傷害到什麽人了?”

這話一出,沈修然和江之遠臉色慘白。

如果在之前,他們會覺得這種可能性絕對不會存在,但是現在殘酷的現實就擺在眼前,任何人都無法否認。

簡子晏,發自真心地認為自己之前的報道傷害到了他們,并由此而難過自責,甚至連他精神失常了,都沒有忘記這點。

【江之遠原諒值 10,沈修然原諒值 10】

寂靜的空氣中傳來恐怖的骨骼錯位聲響,衆人将視線移向池洲,只見他神色平靜,緊握的雙手間卻擰出了血來。

“有辦法……治麽?”池洲低聲問。

“我會盡力。”心理醫生給出和治療醫生同樣的回複,他眼神憐惜,但仍然不敢在如此重的創傷下做出百分百的保證。

治療醫生們認為今天簡子晏已經不适合再接受心理幹預,心理醫生回去重新制定計劃,其他人則一直守在門前,看着簡子晏神色怆然。

“簡子晏,這真的不是你的錯。”江之遠低聲呢喃,語氣中含着無限的悔恨,“我該怎麽做,你才能意識到這一點,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病房內的簡子晏疲憊地沉睡着,無論他怎麽說,都不可能給出回應了。

正如之前無論簡子晏怎麽說他沒有說謊,他們都不願相信一樣。

現在輪到無論他們怎麽說,他也不肯相信了。

……

第二天,心理醫生如約而來,在所有人的注視中,輕輕走進了病房。

醫生戴着聯絡器,他們說的所有內容,外面的人都能聽見。

心理醫生:“簡先生,你不用緊張,我們只是來聊聊天。”

簡子晏已經不複昨天的瘋狂,他定定地看了眼醫生,平靜地開口:“你是心理醫生吧?”

醫生有些驚訝,他本以為嚴重到這種程度的病人,本來應該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外界的認知都模糊了才對。

随即他的眼神嚴肅下來,一個還有理智的瘋子,比一個完全的瘋子要難治療得多。

“我不需要心理治療,無論你是誰找來的,請回去吧。”簡子晏繼續說,“麻煩您了,但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江之遠幾乎忍不住要沖進病房,被沈修然和池洲同時按住。

“怎麽會是浪費時間呢?”江之遠絕望地說,“救你怎麽會是……浪費時間……”

病房內,心理醫生臨時改變了策略:“不是有誰找我來的,是我聽說了你的事,主動想來看看你。”

這次輪到簡子晏露出驚訝的神色:“你為什麽要來看我?”

“因為有了你的幫助,才抓住了翁建柏,你是我崇拜的英雄,破曉先生。”醫生真誠地說,“這不是治療話術,而是我的真心想法,我很崇拜你。”

簡子晏怔住了。

在衆人緊張的凝視中,他沒有做出過激的反應,只是沉默下去,原本有了絲清明的眼睛,也漸漸陷入混沌。

“你認錯人了。”他聲音冷淡下去,“我不是什麽英雄,你被蒙蔽了,現在我告訴你真相。”

“這就是真相。”醫生說,“破曉先生,你因為一些事對自己有了誤會的認知……”

“我沒有誤會,難道你會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嗎?”簡子晏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麽,我也不需要你的幫助,你請離開吧。”

醫生并不感到生氣,反而對簡子晏更加心疼,他試着報出幾個名字,想看看簡子晏的反應。

“池洲。”

簡子晏神色平靜,眼中流動着隐隐的溫暖,看得池洲鼻子一酸。

“瞿舒。”

簡子晏神色沒多大變化,他就這麽聽着,也不在意為什麽要在他面前突然說這些。

“江之遠。”

簡子晏的表情變了,變得愧疚,并且別開了眼神朝向窗外,不讓其他人看到。

“沈修然。”

簡子晏瘦削的肩頭顫了下,仍然沒有回過頭來,只是頭微微垂下。

“周陽秋。”

聽到這個名字,外面的幾人都緊張起來。

周陽秋之前做了什麽他們都知道,簡子晏也知道,只是他重傷到現在都還沒有醒,就算想要追究他的責任,也暫時無果。

簡子晏會對周陽秋有什麽反應?

“……周陽秋?”簡子晏茫然地轉過頭,困惑地問,“誰是周陽秋?”

衆人神色凝滞,如墜冰窖。

他不記得周陽秋了。

心理醫生也沒想到這點,臉色難看些許。

等他出來之後,看到神色難過的幾人,嘆了口氣。

“看來不用我多說了。”他說,“按你們之前所說,你們都做過傷害他的事,其中以周陽秋的行為最為過分,但是他卻唯獨忘記了周陽秋,并沒有像對待你們一樣,把自己列為加害者的角色。”

“這說明周陽秋的行為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你們做的事他都順着思維忽略了,唯獨周陽秋所做的事他忽略不了,但是他的善良又同時在折磨着他,他無法說服自己原諒周陽秋,也無法圓上自己的加害者邏輯,思維沖撞之下,他的大腦選擇了忘記周陽秋,這是可以理解的。”

沈修然慘笑了下:“他總是這麽善良,周陽秋為了活命出賣了他的母親,他所做出的最大的報複,也只是忘了他而已。”

“是啊,這麽善良。”江之遠需要扶住旁邊的牆壁才能站穩,“當初我們為什麽就是不願意相信這樣一個人。”

醫生同情地看了他們幾眼,壓下了想要建議他們也去看看心理醫生的想法,轉而對看起來最為正常的池洲說話。

“池部長,簡先生現在無法正常使用藥物,治療難度難上加難,你們……做好準備。”

“您放心,我早就準備好了。”池洲低聲說,“只是我這輩子打響的最難,也是最重要的戰役,我已經做好了打一輩子的準備。”

“盡量穩住簡先生的情緒吧。”醫生嘆了口氣,“他現在對你們的排斥反應都太大了,如果可能的話,找個能和他說話的人過來,否則他會徹底沉入自己的世界中,到時候再想把他拉出來,就難了。”

池洲神色慘然,半晌之後,他點頭示意了解。

他對瞿舒交代:“請先生的母親蘭女士過來吧。如果先生怪罪下來,交給我擔着。”

……

有那麽一段時間,無論是池洲他們,還是各種醫生,都沒有再進入病房裏來。

簡子晏對時間的概念已經很模糊了,雖然他的窗戶采光很好,完全能分得清日升日落,但他有時候白天昏睡,有時候夜晚又睜眼到天明,所以他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

他現在已經學會了和那些綿而不絕的疼痛共存,只要他什麽都不做,什麽也不想,就這麽安靜地躺着,疼痛感就會降到最低,而當疼痛都減淡之後,時間的流逝就愈加玄妙起來。

直到某天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病房的把手再次被人轉動。

這次來的又是誰?簡子晏漠然地想,最好是江之遠和沈修然,這樣他就能順便問問,究竟能做什麽去賠罪了。

然而他沒等到他們的聲音,而一聲刻骨熟悉的呼喚從耳畔傳來。

“子晏,我兒——”

簡子晏渾身劇烈地一震,他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回頭望去,只見蘭春華佝偻着背脊,捂着嘴在池洲的陪同下站在病房門口,在看清簡子晏模樣的瞬間,蒼老的眼中泛起了淚花。

——那是媽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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