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豔鬼(2)

第八十章 豔鬼(2)

◎“不覺得惡心嗎?”◎

殺身之仇, 負心之苦,怎能不恨。這份恨意支撐着師梧走下去,不至于自暴自棄,形神俱散。

可身為豔鬼, 和魔族中的魅族一支一個待遇, 弱小可欺。恨能如何?

百年過去, 滄海桑田。強盛的沈家王朝兵敗覆滅, 當今天子姓朱。相熟的, 不相熟的, 曾和他們走在同一片時空下的人大都逝去。

故人故事皆已模糊。模糊到眼前人若非細看, 認不出他,認不出這張臉。

執著的恨,在這一刻顯得可笑。

師梧咬牙:“百歲光陰, 若今日不是你擅自闖來, 我都想不起天底下還有你這號人物!”

沈鏡淡粉的唇抿出一個笑意,師梧看得別過頭去, 聽她道:“那很好。”

師梧怒不可遏,只盼這瘟神要麽殺了他, 要麽趕緊走。

沈鏡繼續道:“我最近惹了些麻煩,正好在你這借住一段時間, 養好內傷再走。”

“我可保護不了你!”

沈鏡:“無礙,真有人追來, 我會保護你。”

打不過, 趕不走,師梧帶着氣惱, 引沈鏡去寺廟後院。

寺廟有些年頭, 前朝香火鼎盛過, 當朝皇帝不信鬼神,就此落敗。

不漏風的屋子剩下兩間,緊挨着,一間師梧住着,一間收拾出來,作為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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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沒床沒榻,一桌一椅。

師梧想将卧房給她,沈鏡徑直走向書房,師梧不知想到什麽,眼眸暗了暗,拂袖而去。

沈鏡在雁蕩山住了下來。

因着師梧故意到處傳的流言,雁蕩山人跡罕至。做工的一聽雇主在雁蕩山裏,紛紛将頭搖成撥浪鼓。

招不到人修繕破廟,砍柴燒水,做飯漿洗,她思索片刻,用法術捏出一對紙的童男童女伺候。

法随心出,沈鏡捏人時想的是師梧,童男童女生着和師梧九分肖似的五官。

師梧第一次見到童男,十歲模樣的他正拿着木板修廟門破洞。

自然知道法随心出的原理,盯着半晌,極重地哼一聲,去找沈鏡的茬。

他看出沈鏡不想傷害他,一直在試探沈鏡的底線,試圖盡早把這位不速之客煩走。

沒成想沈鏡那還有一個十歲大的女童,和他近乎一樣的五官,穿着鵝黃襦裙,在給沈鏡剝栗子。

師梧立在門外,薄唇緊抿。

沈鏡見着他,示意童女分栗子給他。

糖炒栗子熱乎乎的,香甜無比,師梧沒接,板栗灑了一地。

師梧用冷漠在他和沈鏡間豎了一堵高牆。

破廟依舊在潛移默化地改變。

童男修繕破洞的牆壁、門板和屋頂。

童女打掃落灰的前堂、庭院和長廊。

荒廢許久的小廚房升起袅袅炊煙。

師梧不懂為何早已辟谷的沈鏡仍要保證一日三餐,猜測和她口中內傷有關。

她一個劍癡,修仙狂徒,連着半個月沒練劍了。

**

兔妖賀安來找好友,對煥然一新的廟宇不住口地贊嘆。

一妖一鬼湊在卧房私語。

賀安智商五歲,語速較慢,一字一句,有一種笨拙的認真:“這回一直往北,去的滄海,那裏的魔族說咱們聽不懂的話,巨船比十間皇宮加起來還大……沒有丹如。下次去西面的沙漠找找。”

空手而歸,他耳朵沒精打采耷拉着。

師梧看着小兔妖缺個口長耳朵,心知是這次旅途添的新傷。

兔妖上輩子不是兔妖。

賀家小将賀安曾和其他賀家男人一樣,在沙場運籌帷幄,英勇作戰。

有個門當戶對,情投意合的未婚妻,丞相之女楊丹如。

說好那一戰歸來成親,誰料遭軍師背叛,賀家男兒除賀安墜崖,全部戰死。

賀安智商摔回幼年期。

功高震主,軍師背叛是皇帝授意,捉回來假意問罪,只等秋後連升三級。

斬草除根,老皇帝不準備放過賀家這棵獨苗。

楊丹如花容月貌,早被老皇帝看中。進宮前夜,偷跑出相府,把秘密告訴賀家老夫人,告誡他們趕緊逃。

賀安上馬車前,扯着楊丹如的衣袖,哭着問,何時才能再見。

楊丹如說你安心等着,我會來找你。

賀安便聽話地一直等着。

和師梧一同執著等在忘川。

騷亂發生後,師梧落入豔鬼道,他落入妖道。

忘川沒有楊丹如。

七十年前,叛軍攻入皇城,護城龍氣損傷,賀安趁機去找,宮中也沒有。

師梧見着這樣可憐凄慘的兔妖,怒火中燒:“這麽久了,她想找你,早該找到。還等什麽,找什麽,說不準人家早把你忘腦後了!”

賀安眼裏含着一包淚。

師梧冷哼一聲。

他說的是事實。

賀安該看清,他自己也該看清!

小兔妖哄好自己,再軟聲哄兇巴巴的豔鬼。

臨走前望着在庭院裏煮茶的沈鏡,羨慕地問:“她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嗎?”

豔鬼立在廊下的陰影處,漆黑的眼照不進一絲陽光,并沒有回答。

他豔名遠播,外面的人只要提起他,無不是聲色犬馬的旖旎場景。

鬓影衣香,勾纏撩人。

誰都不知道,誰也不在意,真正的豔鬼是這樣的。

孤冷,沉寂。

像一支根爛透了,将要開敗的紅芍藥。

小兔妖看着這樣的豔鬼很是害怕。

這讓他想起豔鬼剛出忘川那段時間。

豔鬼不肯吸人精氣,兔妖只能采靈草養他,勉強吊着形體。

好容易養得形體穩健,去一趟大名鼎鼎的神意宗,回來變成這幅樣子。

喂他靈草,不肯吃,逐漸地衰敗,直到一顆珠子從天而降,把房頂砸了個窟窿,落到豔鬼床邊……

兔妖長耳朵掃來掃去,悄悄聽庭院的動靜。

女人在指揮童女打井水,清洗紅彤彤的野果。

指點童男給火爐扇風的技巧。

言辭簡短,不包含任何個人情感。

感覺不是容易相處的性格。

兔妖膽小,心中有點怕。

想到師梧,這個自己唯一的朋友,還是鼓起勇氣,怯怯走過去打招呼:“很高興認識你。”

師梧眯着眼睛,看兔妖犯蠢。

沈鏡窩在躺椅中,覺得耳朵亂擺的小兔妖十分可愛。

為了不OOC,維持冷淡:“嗯。”

兔妖沒頭沒尾道:“師梧只吃最鮮嫩的,帶着露珠的靈草!”

在小兔妖的世界裏,等到想等的人,有地方可住,師梧煩惱的只能是食物。

他的智力沒有随身體長大,總是忘記,他是成年許久的兔妖,豔鬼也不再需要食用靈草果腹。

沈鏡遞給他一碗靈果茶,兔妖小心捧着,繼續發聲:“他等了那麽久,才等到你,你要對他好一點啊!”

“砰——”

師梧閃身進屋,将房門重重關上。

沈鏡送去的靈果茶,被丢出來,白瓷碗碎成三瓣,茶湯流了滿地。

夜裏師梧橫豎難以入眠。

一陣劇痛襲來,四肢百骸同時投進了烈火中炙烤似的。

這是魂魄沾了忘川水留的傷,治不好,可用靈氣壓制。

往日用地衍珠吸納靈氣儲存在內丹中,沈鏡一來,怕秘密被發現,沒敢用地衍珠修煉。

半個多月虧空,他內丹經脈,都沒有多餘的靈氣了。

師梧痛得發抖,玉面煞白,冷汗浸透被褥,殷紅的唇被咬出鮮血。

頭暈目眩,摔落地板,乍然的磕痛令他清醒了些。

他蜷縮在地面,等待身體熟悉疼痛。

熟悉就好了。

重新熟悉,反應就不會這麽劇烈。

屋門開合,他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帶着山風的寒意。

一只手擠進他攥緊的拳中,令其舒展開,通過緊貼的掌心,給他輸送靈氣。

那人問:“你怎麽了?”

靈氣壓制,毀天滅地的痛楚漸漸偃旗息鼓。

師梧用力擡首,透過長睫上的淚珠,見到一小截精致的下巴。

這麽多年,沈鏡似乎沒有一絲一毫變化。

還是當年那個高高在上,又格外心軟的小公主。

七歲,娘莫名其妙病死,爹擇日娶娘守寡的閨中密友,鄰裏傳是爹和後娘害死的娘。

藥鋪老板親口說,爹買的砒.霜。

他們不避諱小師梧,窮鄉僻壤,官不究民,娘家大人都不管,小孩能做什麽。

他們沒想到,那樣小的一個孩子,知道上京告禦狀。

小師梧一路要飯到京城,逢皇後帶公主游春。

不知避讓,撞到皇車。

講了自己的來處和故事。

車簾掀開,露出這一小截精致的下巴,小公主求皇後:“母後,幫幫他。”

小師梧替母親報了仇,被皇後養在娘家。

後來皇後被貴妃誣陷,皇後娘家敗落,師梧一直守在小公主身邊。

他日夜奔波,舌燦蓮花,為皇後平反。

埋頭苦讀,金榜題名,替公主撐腰。

公主喜潔,便立志做天下第一正直幹淨的官員。

為此被嘲諷、排擠、暗殺、陷害,都不在乎。

他用單薄之軀,滿腔心血撐起廟堂中純臣的幹淨之地。

欣喜于離公主越來越近。

可惜,凡人竭盡全力的靠近,抵不過仙人的一次垂眸。

宋厚照出現,小公主輕易地抛棄他拼命奉上的幹淨朝堂,和照着公主心意長成的師梧。

師梧低低笑着,笑聲越來越放肆。

推開沈鏡,冷目道:“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豔鬼,靠與人合歡吸取精氣修煉。你在這,我無法修煉,自然舊傷發作,痛不欲生。”

頃刻嫣紅的唇瓣卻貼過來,惡意道:“還是說,公主想要親自上陣?這麽一副千人嘗的身子,不覺得惡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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