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歸來②
他歸來②
“秋雯！快給我前日剛做的新衣拿出來！”
新衣是初春的款式，嫩鵝黃的繡花褶裙跟豆蔻色的滿鋪銀繡蝙蝠大袖，是前日跟兄長一起做衣服時挑的顏色
我的大袖前襟出有一顆凸起的紅色，那是衣服做成準備刺繡時，被針尖紮破指尖血液滴落留下的，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血跡已經擦不掉了，就幹脆用手邊的紅色把那抹侵入骨髓的顏色給覆蓋上。
“神君，這件衣裳感覺不帶玉墜合适”
秋雯她說的是阿爹送我的清玉雕的四腳禦獸墜子
“就戴着吧！這墜子是阿爹送的，戴着戴着千盼萬盼的人就回來了”我的手撫摸着胸口處的玉墜，試圖想讓它也知道我的喜悅“也讓它見見”
秋雯給我挽好發髻二哥哥就來敲我的房門
“象象弄好沒，回來的隊伍都走到水雲門了”
自古天界每每班師的隊伍，不管是守将還是小軍，都要集體從水雲門走過，不管傷殘哪怕只有一口氣，擡也要擡進水雲門，被家人帶走。
這不止是給朝思暮想的妻子；給望眼欲穿的兒女一個交代，也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過了水雲門樓，就是将士離開數十年的家，水雲門裏住的都是兵家，這時候每家每戶門前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就連掌勺的廚子、端水的婢子，食馬的馬仆都由主母帶領，圍在一起個個都卯足了勁希望在人群裏第一眼瞄到家主。
所以這天街道上人特多，向家主母不在，所以打頭的自然就是大哥哥。即便今天多麽喜慶熱鬧，他也依舊清風素雅，依舊一襲白衣繡竹，依舊銀冠玉簪束發。
我和二哥匆匆趕來，越過向府所有小厮站在大哥哥身後，這裏除了衣服款式顏色相同的小厮婢子，就是衣着淡雅的大哥，唯獨我二人不同，一個一身朱紅金繡蓮，一個豆蔻梢頭二月初，也唯獨我倆，是這等待者裏最顯眼的顏色
同時也是希望凱旋之人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人
向家坐落在水雲門的最深處，原本浩浩湯湯的隊伍，走到這裏也已經稀稀疏疏了，但我還是一眼看見了走在隊伍最前面的那個人
我拉了拉二哥的衣角，他沉下身子湊近我，悄聲問“可是站麻了腳？”
我搖頭“沒有，我好像看到了阿爹，在隊伍最前面”
我給他指了方向
可在二哥看來，隊伍還沒走過來，他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象象是等着急，等出癔症了吧”
我撇嘴“才沒有！”
話音剛落，大哥在前面喝道“站好！阿爹來了！”說完就帶着一大群的人上前迎接
二哥順勢抓住我的手，把我往前帶。看着沖開人群逐漸失去遮擋，逐漸清晰的臉，我還是選擇掰開他的手。
在之前那張面孔是我無數個夜裏，無數次想念的，可在今日見到了，我又覺得想逃避。是啊！仔細想想，這十年我想念是我的阿爹，可我的阿爹離開我十一年，在這十一年裏我們沒有任何交集，我對他，對阿爹的印象也還只停留在五歲。
十年可以改變的東西太多，高山可以變為平地，滄海可以變為桑田。我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像以前一樣，跟我一起在屋檐下看雨撒到房頂又順着烏瓦滴落，最後在荷花缸裏蕩起微波；不知道他會不會再給我架起秋千，會不會再嘗試給我做綠豆糕。
我只知道，這十年我已經從孩童長為大人，這十年也拉開了我和他的距離，這十年讓我不能再是他肩膀上的瑰寶。
這種惆悵……使我不敢上前，我沒勇氣面對我思念而又排斥的父親……
阿爹與兄長淺聊後目光轉向我
“是象象吧！”
阿爹露出一抹笑，眼角的褶皺随即加深，我的心被觸動
但還是乖乖的回答“是的”
老炎這時攬着我的胳膊“怎麽回事，剛剛不還一眼看見阿爹了嘛！怎麽現在畏畏縮縮了”
我的右手背在後面掐了他的一塊肉，希望能讓他別說了
老炎識趣的閉嘴了嘴巴，忙拉着阿爹去聊別的
“阿爹啊！你回來了一定要去看看花圃，那可都是象象栽的，今兒徐伯來的時候還在擺弄呢！”
阿爹似乎看出我的窘迫，在被老炎拉去花圃時停下腳步
“小靜！”
我默默跟在後面，聞言停下
只聽阿爹慈愛跟我商量，道“等會兒你跟文竹紫荊一起陪我去趟甘露殿，請你阿娘出來可好？”
他又問我“怎麽樣”
我問出了我的疑惑“請阿娘，不應該是阿爹獨自前去嗎？”
他笑道“走的那天你阿娘就說，待我回來第一時間就去甘露殿請她，要是帶上你們仨就更好了！”
“好！”
去甘露殿的路上，我的手一直被老炎握着，暖烘烘的。
到了甘露殿殿前，殿門和我以前來時一樣緊閉，只見阿爹擡手在殿門處摁下掌印，甘露殿的大門便打開來。
甘露殿的後面，靠山體的位置有一座白塔，因塔頂四周無窗镂空，又常有在天界和凡間來回往返的一種厚羽白鷺停留，所以取名為白鷺塔
阿爹帶着我們走進白鷺塔
“太慢了！”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白鷺塔內回蕩
白鷺塔高，內裏中空，四周窗戶緊閉，所以聲音一直在塔內回蕩，無從出去。
白鷺塔整座塔都擺滿書籍，扶梯從塔底一直延伸到塔頂。四周的書籍讓人無法找到發出聲音的人，接着“噠噠噠”的腳步聲從扶梯走下來。
是阿娘！
阿娘把頭發挽起，耳後随意的插着幾只珍珠銀母釵，一身青煙色的長衫，手腕佩戴着木珠。她走到阿爹身邊把手裏提着的一摞書扔給他
那書似乎很重，接住的那一刻阿爹身形一個趔趄，也似乎是阿娘故意的，畢竟在我的記憶裏，只要阿爹惹了阿娘，她都會有意無意的找阿爹出氣
“一個小小的四海就能困你十年，下次天界還有什麽事，幹脆派我去得了”
面對阿娘擠兌，阿爹只能幹受着。我站在二哥身後，阿娘看了大哥二哥一眼後，就沒說什麽話，唯獨用手撓了撓我的下巴“我的象象長大了！長成大姑娘了！”
我輕聲喚了聲“阿娘”
“诶！”她很高興，笑顏展開像小姑娘
回家的路上，阿娘親切的牽着我的手，跟我講她雖然一直待在甘露殿裏，但外界的事情她都無一不知。
阿爹想與我聊些什麽，可十年之久切斷了我們之間的聯系，只好幹幹的問“象象的墜子真好看，李家小哥眼光真好”
李家小哥兒？跟李吒兒有什麽關系？
我道“阿爹這是你送我的，關哪吒什麽幹系？”
阿爹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子“這個啊！是李家小哥兒寫信讓我在西海尋找一個物件，我這一找還真讓我找到了，我寫信問他要不要差人送去，他說不用，還跟我說過幾天我們家象象就及笄了，要我跟信一起送去”
我停下腳布，問道“那他讓您找的是什麽樣式的”
阿爹道“當時我是在慧因寺裏的銀杏樹下找到的，那東西用綢布包着又用紅繩紮得勁勁的，你阿爹為人正直，怎麽能沒得到允許就看別人的東西呢！”
聽阿爹的描述，我心頭一動。确實！當時收到信是，裏面的四腳禦獸确确實實是用綢布包裹，紅繩紮緊的！
慧因寺？那不是小的時候紅姨帶我們去祈願的寺廟嗎？當時我四歲在紅姨家跟哪吒一起玩兒，因為紅姨要帶哪吒到寺廟去一趟，留我一個人在家不安全，就把我也給帶上了
在那的算命先生還拉着哪吒算了一卦，後來在廟主哪裏得了某樣東西，用綢布包着紅繩紮緊埋在寺廟北端的銀杏樹下，聽僧人說：那裏香火旺，對靈氣之物最好
難道這四腳禦獸就是當時埋在樹下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為什麽有大費周章轉給阿爹，讓他再給我？
“李家那孩子，品行确實不錯”阿爹還在自顧自的說着“李家小哥兒也是我看着長大的，确實不錯，唉！在四海東海敖家假意投降，準備刺殺我，幸虧有他在，不然阿爹就要在四海修養好久才能回來”
我抓住了重點“阿爹，您說他受傷了？傷哪了？嚴重不嚴重？”
他嘆氣道“東海敖家的長矛刺穿了他的肩胛，還受了敖丙充滿深海之力的一掌……唉！你去哪！”
阿爹欲要追上我，卻被二哥拉住胳膊，他搖頭：“阿爹讓她去吧！”
阿爹還想說什麽，二哥拍拍他的手背“離開十年的人總是比不過陪伴十年的人的”
四海之境回來的戰士都會返回家裏，所以我沒有去雲樓宮，而是徑直去了陳塘關
阿爹說他被長矛刺穿了肩胛，除此之外還受了充滿內力的一掌。外傷對久經沙場的哪吒來說是沒多大問題的，只是那四海之境底下的四海敖家所修行的深海之力，不知道對哪吒有沒有內在的傷害。
如果有……那他現在怎麽樣了？
進了李府就碰見了紅姨，她一身戎裝手裏拿着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焦急的往哪吒的卧房的方向走
“紅姨！哪吒呢”我叫住她
紅姨眼神閃躲“吒兒他……說……說今晚在雲樓宮過夜”
李府的人越是說慌我就越是擔憂“紅姨！你跟我說，你別騙我，你跟我說哪吒他怎麽樣了，我阿爹說他被長毛刺穿了肩胛，你讓我去見見他吧”我拉着她的手，急得跳腳，記得感覺馬上就要哭出來
“小靜，你聽我說”紅姨握住我的手，極力的想穩住我的情緒“吒兒他現在沒事，你別擔心。小靜你先回家，等吒兒處理完就去找你哈”
我松開她“紅姨我求求你了，你讓我見見他，一面，就一面”
紅姨還欲說些什麽，屆時房中傳出沙啞的聲音，那是哪吒的聲音
“咳咳……母親，讓她進來吧”
我得到了許可，拿過紅姨懷裏的各種藥瓶沖進卧房
“哪吒！”
“诶！我在這呢！”哪吒坐在床邊，上身赤|裸肩胛到腋下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但那依舊抵擋不住血液的滲透。他就坐在那，陽光從窗棂中照進來，灑在他身上，也照在他的傷口處，讓原本就帶英挺堅毅的哪吒，在此時顯得無比脆弱
“怎麽了？不過幾個月沒見，就這麽想我？”哪吒看着我笑道
“才沒有”我嘟囔道，把手裏的藥瓶放在屋裏的桌子上，問他“你……”
哪吒也十分有耐心，就靜靜坐在哪等我接下來的話
“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似乎對我這個問題十分意外，不過也是愣了一下，随後露出怡然的神情，張開雙臂“當然可以，碰到收口也可以”
我的胳膊從他腋下穿過，環抱住他“我才不會那麽粗魯”
哪吒聞言咯咯地笑着，整個胸腔都震動着
“謝謝你”我道“謝謝你救了我阿爹”
他擡手把手放在我的頭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着“我不是答應過你，要把向叔完好的帶回來嗎”
“所以，不用謝”
“我阿爹說你受了充滿深海之力的一掌，你現在有沒有受內傷啊！”說着便準備查看
哪吒攔住我的手“我沒事”
我不信
“那深海之力十分陰濕，就算你現在沒事，那它深海之氣留在體內，身子會搞垮的啊！”
哪吒暗自嘆氣，拉着我的手放在他心髒位置，那處盡管纏了厚厚的紗布，但依舊能感到他皮膚下的那顆心髒正有力的跳動
“他那一掌是針對向叔的，挨在我身上倒也是萬幸”他道“你忘了？我乃靈珠子轉世，天生火命，陽氣盛極又自帶三味真火，那陰濕的深海氣近不了我的身”
“真的？”我問
“當然是真的！”
他準備抓我的肩膀欲把我扶起，我拍了他的手背，蹙眉問道“那你為什麽要騙我”
“我哪有騙你？我就是天生陽極”
“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說的是哪個？”
“我說的是四腳禦獸……你為什麽騙我，這明明是你的東西，為什要裝作是我阿爹給我的？”
“……”
哪吒沉默了，目光低垂不再看我
“你說！”
在我的追問下，他啓唇“原本就是給你的，只是臨近你及笄，我又暫時去不了那裏，所以就讓向叔幫我拿出來”
“所以你就讓我阿爹給我連信送來，一點都沒有跟我要跟我說的意思？”
“不管怎麽樣，都是給你的，誰給不是給，再說了，要是向叔送的話你會很高興的！”
我拖着他的臉，讓他目光不在躲閃“你咋變傻了？不管是誰送給我的，我都會高興。長輩送的東西，我是斷不敢整日戴在身上，我只會把它擺在盒子裏，放在隐蔽的地方。反之則會一直戴在身上”
我看着他，道“所以下次別這樣了好嘛”
哪吒低頭用他的腦袋抵着我的眉心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