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話
第十三話
蕭勁揚話說完,渾身如雕塑般直立着不動,
走廊裏寂寂無聲。
片刻後,榮嘉蘿安撫似的說:“好,我知道了。”
蕭勁揚稍擡眼,凝着神不肯放過她臉上的表情,嗓子一松一緊,問:“不生氣?”
榮嘉蘿輕聲說:“沒有生氣。”
蕭勁揚安靜一瞬,又問:“不覺得我混蛋?”
榮嘉蘿一聽就笑了,“自己都知道了,還非要問我?”
蕭勁揚被她調侃了一句,瞬間就啞火,過了會兒才淡聲說:“我給你一次翻舊賬的機會,今晚不把握,那以後就不準拿些陳年舊事再找我清算。”
榮嘉蘿一愣,說:“你倒是挺會給自己做打算。”
蕭勁揚“啧”一聲,索性又橫起來,“別吊我胃口,給句準話。”
榮嘉蘿只好說:“不翻舊賬,只翻篇,可以了吧?”
蕭勁揚應道:“自己決定,可不可以你問我?”
榮嘉蘿發現他精明起來的時候,還真是嚴防死守一點空不給鑽。
接下來一個月,榮嘉蘿忙了起來,原因是榮明遠會時不時地安排榮嘉蘿和他一起公開出席一些重要場所。
這些場合榮嘉禾跟榮太太也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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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榮嘉蘿和蕭勁揚訂婚的關系,榮家如今接觸到的圈層和以往有了實質性的變化。
其實在三十幾年前,榮家比現在要風光許多,老一輩抓住了經濟發展的風口,豬都能起飛的年代,堵上後半生下海創業,結果也算光宗耀祖。
可惜榮明遠不争氣,守住家裏的産業對他來說已經勞心費神。
榮氏交到他的手裏,這麽多年一直靠着祖上的積累庇蔭,勉強原地不倒。
但自從榮氏和蕭家那邊有了更密切的合作之後,确實就像重新被盤活了一樣,名下許多半死不活停滞的産業再一次有了生機。
榮嘉蘿遠遠看着榮明遠帶着妻女四處周旋應酬。
看他們春光滿面,恨不得一日看盡長安花。
看他們理直氣壯地借她搭橋,踩着自己上位,明目張膽地利用,理所當然地榨取,心着安理得地享受,然後在背地裏拿着犧牲她一人所帶來的利益,費盡心機地給榮嘉禾鋪路。
一邊還要時時防備着她。
榮嘉蘿默默地遠觀,這樣的一幕看得太多,心裏不确定的感覺也就更加強烈。
她對之前的自己産生了動搖。
甚至人潮熙攘之中,有一瞬間她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晚上睡覺之前,榮嘉蘿去書房找榮明遠。
榮明遠近來對榮嘉蘿總是和顏悅色,見她來找自己,親親熱熱地招呼她在沙發坐下,問道:“這麽晚不休息,找爸爸有事?是不是蕭勁揚那邊有什麽話?”
榮嘉蘿說:“不是,他最近忙,這兩天我沒和他見面。”
榮明遠“嗯”一聲,苦口婆心道:“他忙,你就要多關心關心他,男人忙起工作沒日沒夜顧不上家裏,你也要多體諒,不要像你媽……”
他一時嘴快,看對面沙發的榮嘉蘿一眼。
榮嘉蘿沒什麽表情,不冷不熱的樣子,也不接話。
榮明遠悻悻截止了話頭,默默道了句:“你過來找爸爸有什麽事,說吧。”
榮嘉蘿看着他,說:“爸,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回公司了?”
榮明遠仿佛早将這事抛到了後腦,壓根沒料到她會提起,或者他自己也壓根沒考慮過這件事,這下聽她提起來,笑容收了收,說:“嘉蘿,你遲早要嫁進蕭家的。”
言外之意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榮嘉蘿笑了下,問:“爸你說清楚一點,我沒聽懂,怕誤會了你的意思。”
明遠極不滿意她這種模棱兩可的态度,不知是誠懇還是諷刺,或是誠懇地諷刺。
他說:“老蕭總就蕭勁揚這麽一個兒子,家裏那些産業遲早要交給蕭勁揚打理的,你作為他的妻子,自然要幫襯他,咱們自己公司那點職權對你來說,不僅沒作用還礙手。”
榮明遠向來愛好冠冕堂皇。
“不過,屬于你的那部分股權也還會是你的,你嫁過去,爸爸也總得給你備一份嫁妝,才對得起你榮家大小姐的身份,是不是?”
這字字句句,榮嘉蘿只聽出了“兔死狗烹”的意思。
把她用完了,就扔了。
榮嘉蘿笑着應:“說的也是。”
從書房出來,榮嘉蘿回房換了身衣服,下樓驅車離開。
榮嘉蘿到了地方,摁門鈴不久溫叔披着外衣出來給她開門,她大晚上過來,也沒提前知會一聲,蕭勁揚也不在家。
溫叔給她泡了杯紅茶,說:“我給少爺打個電話?”
榮嘉蘿搖搖頭,“不用了,溫叔,你先休息,我在這裏等他就行。”
溫叔瞧她臉色不對,但也沒多嘴,把茶壺擱下就休息去了。
榮嘉蘿在沙發窩了一會兒,忍受着下腹一陣一陣的墜痛,這是老毛病,她經期難免要吃上一回苦。中藥也喝過,先前有過緩解,但她總是不注意自己的身體,開的藥也是想起來就喝。
榮嘉蘿昏昏沉沉睡過去,但睡眠質量不太好,半夢半醒最折磨人。最後她感覺有一只溫熱寬大的掌心貼上自己的小腹時,才徹底清醒。
一睜眼就看見蕭勁揚蹲在沙發下,黑眸星亮。
“你束手束腳窩在這會比上樓躺着舒服?”蕭勁揚說了她一句才抱她起來,邊上樓邊說:“你這毛病沒法根治?每個月痛一次,就生生忍着?”
“我吃了藥的,好多了。”榮嘉蘿靜靜地靠在他懷裏。
蕭勁揚以前對于女性身體上的一些問題不太了解,但自從和榮嘉蘿在一起後,連衛生巾什麽牌子好用都清楚。
很神奇。
因為榮嘉蘿每回來月經,身體上的反應比較明顯,他看出來總會問兩句。
進屋把她放在床上,蕭勁揚說:“給你找個婦科大夫,以後記得定期檢查。”
說幹就幹,蕭勁揚拉了把椅子在床邊,給秦光打電話,秦光二叔開了家私人醫院,認識這方面的專家和人脈。
秦光深夜接到他電話,迷迷瞪瞪聽見婦科大夫四個字,打着哈欠有些遲緩地說:“找婦科?幹嘛?大小姐懷孕了?還是你倆準備備孕?”
蕭勁揚看了榮嘉蘿一眼,不确定她有沒有聽見,對那邊說:“少廢話,你盡快給我消息。”
說完撂電話,說要去洗澡,然後逃離現場。
榮嘉蘿覺得好笑。
蕭勁揚洗完澡出來,頂着一頭濕發坐在床下,拿手機回複郵件。
榮嘉蘿見狀挪到床邊,接過他手裏的毛巾幫他擦頭發,耐心擦到半幹才把毛巾拿開,用手指輕輕揉着他的耳朵,把水珠揉幹。
蕭勁揚拿下她的手,忽然起身朝她壓了下去,在她往後倒時一只手臂撐住她後背,慢慢放下去,他随之也俯下身,在她唇間胡亂親了幾下,低聲說:“平時不見你撩我,非得挑這種時候,你故意的。”
他語氣篤定。
沒等榮嘉蘿說話,他撤下身子去了洗手間。
榮嘉蘿怔怔望着天花板,莫名鼻子一酸。
白天蕭勁揚照樣忙,他投資的幾部影視作品前後腳殺青,他在殺青宴上露了個臉。
榮嘉蘿這幾日住在蕭勁揚的小洋樓裏,白天他出門,她則去找寇恩。
但她每回去寇恩那裏,只是發呆。
寇恩見她臉上沒精打采的,于是起身去酒櫃拿了瓶紅酒給她倒一杯,“你和蕭勁揚的婚期兩家人商量定了吧?”
榮嘉蘿一口一口喝下紅酒,最後深吸一口氣,說:“其實一開始,我真的打算和他結婚的。”
寇恩不确定自己聽到了什麽,幹巴巴“啊”了一聲,“你再說一遍。”
榮嘉蘿沒有重複剛才的話,而是把這段時間自己的心裏所想通通說了出來,包括榮明遠昭然若揭的心思,以及自私自利的舉動。
最後她說:“和蕭勁揚結婚,然後呢?”
她依舊活在一堆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之中,從此蕭勁揚也和榮家有了千絲萬縷的捆綁關系,利害共存,沒完沒了。
可她已經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厭倦了和榮家再有牽扯。
她忽然有一個瘋狂的想法。
寇恩問:“嘉蘿,你怕什麽?”
榮嘉蘿說:“我只怕一步錯,步步錯。”
寇恩為人向來潇灑,“這種事發生在咱們這種環境裏,談不上什麽對或者錯,但是嘉蘿,你的情況特殊,我只希望你考慮清楚,多為自己想一想。”
榮嘉蘿不知道想到什麽,大概心裏憋得太久,眼裏洇開淚水,“我不想傷害他,但我也不想被利用得這麽徹底,更不想再受這樣的委屈。”
沉默許久,寇恩問了個遲來的問題,“嘉蘿,你喜歡蕭勁揚麽?”
榮嘉蘿一默,含淚笑了一笑。
然後她回了句風馬不相及的話:“前幾天,我媽又給我寄了一封信。”
榮嘉蘿和蕭勁揚提分手是在幾天後的某個夜晚,也許是為了應景,那天異常悶熱。
蕭勁揚出席了一個殺青宴,他不樂意多待,但導演和他認識,得給人家面子。待久了無聊,他打電話讓榮嘉蘿過去陪他。
榮嘉蘿接到電話時,還在想其實蕭勁揚很黏人。
進了包廂,蕭勁揚沒在。
有人指着休息間說:“小蕭總喝多了,在裏面休息呢。”
榮嘉蘿走過去,悄聲一推門——
裏面不止有蕭勁揚,還有個年輕女孩,正抱着蕭勁揚的脖子忽然湊上去往他臉上親了一口。
蕭勁揚條件反射般把人推開,眉眼冷沉是發怒的前兆。
接着他一擡眼就看見門口立着的榮嘉蘿,那雙寡情的眼出現了一瞬的茫然,雙腳不自覺就站了起來。
跟罰站一樣,臉上帶着滑稽的口紅印。
那女孩被推得跌倒在地已經很難堪,恰巧被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模樣,又覺得無地自容。
榮嘉蘿對她說:“出去。”
女孩低着頭,逃也似的跑了。
蕭勁揚皺着眉看人出去,忽然一晃,站不穩坐回了沙發。
榮嘉蘿走過去,從包包裏翻出一張濕紙巾撕開,擦了擦他的臉,說:“今天喝了這麽多?”
蕭勁揚乖乖擡起臉,沖她欠兮兮又讨巧地笑,“你也看見了,不是我的錯,你不能冤枉我。”
榮嘉蘿幫他擦幹淨臉,站着垂眼喊他的名字,“蕭勁揚。”
這副語氣和平時喊他“Leon”時差不多,輕柔悅耳,但就是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怪異陌生感。
蕭勁揚看着她,等了許久身體有點僵。
榮嘉蘿說:“我們分手吧。”
說這話時,她兩只手還親昵地搭在他的肩上。
蕭勁揚理解不了這五個字的意思,“什麽?”
她又說:“我們解除婚約。”
蕭勁揚倏地捏住她兩只手腕,指關節泛白,面無表情問:“你跟我開玩笑?”
榮嘉蘿說:“我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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