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一屋檐
同一屋檐
辛晝沒有接。
這東西實在賣相慘烈,看得出來溫峫也想趕緊脫手,辛晝發誓自己認識溫峫十年,都沒有這短短一天之內在他臉上看到的表情精彩。
他擡手捂住了鼻子:“換什麽?你想讓我把這玩意兒交上去把荒卒都臭死,好趁機脫身是吧?”
溫峫直接把這東西砸了過去,惜字如金道:“化翼仙。”
辛晝轉身就走。
溫峫額上青筋微跳:“此花長于燧明古國舊址,修道者食之大有裨益,鬼市萬金難求。你們仙門派來的看門狗但凡有點識貨,便該争着搶着來求。”
辛晝這才施施然停下了步子,輕笑道:“這就對了,臨崖,多說兩句話不也沒把你累死嗎?”
溫峫只想一刀把他劈死。
辛晝撿起地上蔫了吧唧髒兮兮的化翼仙,因為味道太沖沒忍住咳了一聲:“我以為化翼仙只存在于傳說裏,畢竟鬼市中已經上百年沒有出現過了。”隔着黑布嫌棄地戳了兩下,懷疑道,“一擲千金就為了搶這麽......”
他似乎是沒找到合适的形容,頓了一會神色複雜地說道:“蠻荒怎會出現化翼仙?你又如何确定?莫不是驢我的吧?”
騙他是化翼仙然後讓他拿着去荒卒面前出一回糗,傳出去滿仙門便都知道辛晝仙君是個抱着雜草當寶貝的蠢貨了。
辛晝以己度人,看向溫峫的眼神裏盡是疑忌,但溫峫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白癡。
溫峫:“本座天生能與草木通感,自然能分辨凡草與仙植。”
這話倒是挺有信服力的,畢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秋極崖魔尊的生母乃是木靈神女。
辛晝信了一半,溫峫接着道:“至于為何化翼仙會在蠻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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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拂袖不耐:“本座怎麽知道它為何會在蠻荒,又為何生長在豬圈旁邊還那般興高采烈!”
好歹也是燧明仙址靈氣滋養而成的仙草,怎麽會自甘堕落長在那麽惡心的地方?溫峫不想回憶自己是如何把它摘過來的,冷着臉抛下最後一句話:“趕緊拿走!”
可誰料他話還沒說完,耳邊就響起一陣刺耳的嘲笑:“豬圈......?”辛晝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地上化翼仙,觸及枝葉上裹着的不知名污泥頓了一下狂笑道,“別人到蠻荒多是親土種地,溫臨崖,你怎麽盡和這些東西打交道?看來跟它們有緣哪,甚是有緣......哈哈哈。”
他笑容猖狂,實在欠揍,溫峫忍無可忍,猛然跨出一步就要出手。
辛晝笑聲卻戛然而止,他擡手止住溫峫腳步,“等等。”
他微偏着頭,若有所思:“興高采烈......你能讀懂靈植情緒?”
溫峫不知道他心裏又有什麽算計,眸中浮上一層戒備,沉聲道:“是又如何?”
辛晝卻不說話了,撿起地上化翼仙,轉身望向遠方千頃青綠良田,眸色晦暗,難以捉摸。
·
蠻荒是游離于三界之外的獨立空間,沒有特殊的傳送法陣,無人能進,無人能出。
但辛晝顯然不受其限。
他帶着化翼仙出去找荒卒以物易物,回來的時候從乾坤袋中倒出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東西,溫峫皺着眉撿起一包繡線和幾枚繡花針,一邊啃桃一邊嫌棄道:“你弄這些東西回來做什麽。”
辛晝看了眼他的衣袍,昨日撕去的裏襟被墨黑外袍嚴嚴實實擋住了,哪怕是站在這樣窮酸破落的小院裏,魔尊也仍舊保持着他的氣度風姿。
只是衣擺上沾染的污跡與灰塵還是暴露了他如今落魄的事實。
辛晝将掂量着兩把鋤頭的分量,無語道:“你是打算就這一身衣服穿到下葬?”
他只要一張嘴就總能讓溫峫心堵,溫峫拉下臉:“你是蠢貨嗎?就不知道直接拿幾身衣服回來換洗?”
辛晝不想跟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氣魔尊解釋什麽叫魚不如漁,直接将手裏鋤頭抛了過去,站起身來說道:“走,我從荒卒那弄了兩塊田回來,準備幹活。”
溫峫今日已經被他使喚夠了,此刻說什麽也不願意再聽他差遣,站在原地雙手抱胸穩如磐石:“你确實該滾了,不送。”
未有人接的鋤頭落地帶起一聲悶響,辛晝秀挺如竹的背影停頓,他緩緩轉過身,微風中目光與溫峫糾纏。
“不送……?你不會以為,我又幫你搭竈屋,又幫你跟荒卒換物,是善心大發,想做一回活菩薩吧?”
溫峫凝目,濃墨眼珠對上他的,針鋒相對:“為本座效力,是你的榮幸。”
辛晝不說話,垂目看向手中鋤耜,手指微動,只見勁風一掃,雪亮鋒利的刃口便陡然對準了溫峫的咽喉。
辛晝在笑,眼裏卻毫無半分笑意可言:“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溫臨崖。你想找機會重塑靈脈殺出蠻荒,堂堂正正地打贏我然後割下我的腦袋報仇雪恨。可是——”
“哪裏來的機會呢?”他空出的一只手暧昧地拂去了溫峫肩上灰塵,那是之前草棚坍塌時沾染上的。
“重塑靈脈無非借助異寶靈藥,可是在蠻荒只有天、地級的荒民才能有培育仙草靈植的機會,你連施肥添柴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如何完成任務,步步晉升?總不可能日日挑糞喂豬,就等着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闖進蠻荒來救你吧?”
溫峫面色不改,冷眼看向他,連半個眼神都沒分給足以将他割喉斃命的鋤刃。
他伸手握住了辛晝搭在自己肩上那只手腕,不避反進,瞳眸幽深:“那你呢?”
都是多年舊相識,根本不必費心隐瞞。
溫峫早就看出辛晝刻意留在他身邊,不可能僅僅是因為想要來嘲笑羞辱一番。
哪怕是已經淪為廢人,他身上也依舊有值得辛晝圖謀的東西。
溫峫撥開了面前的鋤刃,淡淡道:“讓本座猜一猜,是什麽值得鼎鼎大名日理萬機的辛晝仙君親自潛入蠻荒?三界靈脈之源,靈泉?”
“啊。”他看着辛晝的表情,輕嘆一聲,“猜對了。”
“靈泉由上古神樹曦光守護,這老東西脾性執拗,誰都不認,除了與他同根而生的木靈神女。”
溫峫長眉微蹙,似在思考,而後好似恍然大悟,道:“靈脈出了問題,你懷疑是我動了手腳,是麽?”
他看似是在詢問,實際早便成算在心。
魔尊或許的确不擅長施肥添柴,但揣摩人心,尤其是面前這個與自己糾纏了十年的宿敵的心思,就實在顯得得心應手了許多。
心思被猜了個透,辛晝也并不驚訝,他眼眸一彎,贊道:“臨崖,你好聰明呀。”
他收回那把殺氣凜然的鋤耜,把它當了個拐棍杵在旁邊:“我心裏怎麽想的,你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真的沒有暗地思慕于我麽?”
辛晝眨了眨眼,桃花眼裏笑意盈盈,眼波輕渺,好似調風弄月。
溫峫卻無動于衷,十分不解風情。
對此辛晝很是遺憾,不得不收了神通,說回了正經事:“沒錯,我的确懷疑你與此事有關。不過經過我這兩個半日的觀察......”
他上下打量了溫峫幾眼,微妙地停頓,那眼神看得溫峫不适,辛晝接着說道:“感覺你實在不像是幕後黑手啊。”
雖然溫峫的确不是幕後黑手,但是他這似有若無看不起人的語氣還是叫他火冒三丈。
他耐心告罄:“三句話之內再不說到重點,就給本座滾。”
辛晝摸了摸鼻梁上的小痣,對着這說不了兩句話就叫人滾的魔尊有些無奈:“怎麽又生氣了,好吧,我幫你在蠻荒晉升,你幫我想辦法接近靈泉。”但他說着說着又有點懷疑,“不過你雖然是先神女之子,卻只有一半血脈,脾氣還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曦光那老頑固能......”
“唔——!”
溫峫不知道什麽時候撿了個青杏撈在手裏,一把堵住了辛晝喋喋不休的嘴 。
他目光冰冷:“下次再嘴賤,讓你閉嘴的可就不是青杏了。”
辛晝被酸得倒牙,一邊龇牙咧嘴一邊去扛要倒下的鋤頭,對着溫峫冷酷離去的背影罵道:“媽的,你們魔道中人都這麽粗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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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荒同外界四時相通,此時正值三月暮春,杏花遍地,煙雨潤澤。
巳時開始,天幕開始傾灑無根之水,辛晝思慮周全,居然還從乾坤袋裏掏出兩件蓑衣,不由分說将溫峫摁了進去。
翠綠麥田一望無垠,溫峫從田埂中經過,植物喜雨之情源源不斷湧入他身體,靈脈破碎滞澀之感瞬間減輕了許多。
他能夠憑借吸收植物情緒治愈傷勢,這是個秘密,連辛晝都一無所知。
辛晝正蹲在他用化翼仙換來的兩塊良田旁邊,用手撚起一抹土壤,嘀咕着到底要種些什麽。
溫峫對地裏之事一竅不通,就只背着雙手,朝南默然而立。
無人知道靈泉在曦光神樹的庇護下,究竟隐于蠻荒何處。
溫峫看着南方虛無,擡手接下一抹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