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狐面書生
狐面書生
“三月可以種紅果、蘿蔔、血菱、食人棘、鬼面藤......”
辛晝摳着腳下泥巴東搓西揉越說越離譜，溫峫還沒來得及罵他兩句，旁邊地裏幹活的先聽不下去了。
“食人棘鬼面藤皆以血肉為食，你種這些，是打算把自己殺了漚肥？”
右邊青幽幽的麥田裏猛然冒出把粗啞難聽的聲音，好像拿了把破斧子在地面剮蹭，落入耳中叫人渾身發毛。
溫峫辛晝二人下意識戒備，然後就看到旁邊田裏冒出個人來，同他們一樣戴鬥笠披蓑衣，一身褐色短打，衣服挽到關節處，身上沾滿了泥土。
溫峫眉頭微皺，不知為何，總覺得有股熟悉之感。
這人擡起手抹了把臉上的雨絲，鬥笠下的臉龐竟然異常清秀，同他那把公鴨嗓截然不同。
“生面孔。”
他目光越過辛晝，鈎子一般直直釘向神色漠然的溫峫，上挑的鳳眼微眯，扯着破鑼嗓子低聲說道：“你長得有點眼熟。”
這人一看就不是個善茬，從他那瘆人的眼神兒就能看出來，在外邊必然也是三千血債起步。
辛晝不甚明顯地側了側身子，擋住了他看溫峫的視線，又挑起他慣常愛用的三分笑，好似自來熟：“對啊，咱倆新來的，正愁着不知道要種些什麽東西，前輩可否能指點一二？”
雲靜起把目光移向辛晝，眸中玩味愈發深了：“蓬萊洲的人？有意思，仙魔慣來你死我活，本應是仇敵，竟湊到一起。”
“哎呀，什麽你死我活，那都是些腐朽陳思，早該廢除了！”辛晝不以為意，笑嘻嘻地過去攀雲靜起肩膀，“什麽仙啊魔啊不都兩個眼睛一個鼻子，有什麽區別？照我說就該止戈言和，整天打來打去有什麽意思！”
他回頭看向溫峫：“臨崖，你說是不是。”
溫峫不想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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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靜起卻不吃他這套，毫不客氣地拂開了他的手，轉過身去研究他的麥田。
“少跟我套近乎，仙門毀了我的嗓子，還把我弄到這裏蹉跎度日，我對你們這些賤賊恨之入骨。趁我不想動手之前，趕緊滾吧。”
他敵意明顯，辛晝摸了摸鼻子，心說原本還想從鄰居那騙點好種子來種，看樣子是不大行得通。
他看了眼乾坤袋裏幾顆幹巴巴的蘿蔔種子，暗道老子最讨厭吃蘿蔔，溫峫卻忽然道：“狐面書生，雲靜起？”
男人背對着他們的背影一僵。
辛晝頓時兩眼放光：“熟人啊？”
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正準備再上前去和其攀談，就聽到溫峫聲音在耳邊接着響起。
“九十年前禍亂滄州，百相門門主親自出剿，結果被切成了肉泥，熬作了肉湯分食。其子為父報仇打上門去，也被削去手腳，制成了人彘。”
辛晝：“......”
他看了一眼自己剛剛搭過雲靜起肩膀的手，止住腳步，默默将手背到了身後。
“呵。”雲靜起肩膀微微抖動，聲音粗嘎低啞，像鏽刃在耳邊慢慢割磨，他緩緩轉頭，目光如冰錐般犀利，“竟認得我。”
春雨不知何時停了，空氣中湧動着新鮮的泥土氣息。
雲靜起摘下鬥笠，綢緞般的銀發傾瀉而出，他的确生得像只惑人的狐貍，微微挑唇，眯起眼睛：“我也想起你是誰了，溫家的小崽子，竟長這麽大了。”
溫峫依然神色冷淡，半點沒有要和他敘舊的意思：“你以魔音為刃，卻被仙門藥啞，這麽多年一直在想辦法恢複嗓音，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他眼風掃向旁邊麥田：“看似種了麥子，其下卻偷偷培育着濯音芝，只是不得其法，所以種出來的都是沒用的次品。”
雲靜起苦心隐瞞多年的秘密被他一語道破，面上波瀾不驚：“所以？”
溫峫眼珠朝辛晝的方向微微轉動了極其不顯眼的弧度，雲靜起心領神會，了然一笑：“我知道你母親留給了你特殊的能力，讓你在蠻荒或許會顯得比較那麽......”
他想了個詞：“如魚得水。”
陽光破開灰霭雲幕傾灑而下，在青色的麥葉上折射出瑩瑩的暖光。
雲靜起撿起地上的農具，向北偏了偏頭：“走吧，晌午将至，你們來蠻荒應當還沒吃過一頓像樣的飯。”
他倆打啞謎般說了幾句，雲靜起就态度大改，辛晝猜了個七七八八，跟在後邊和溫峫咬耳朵：“你要幫他種濯音芝？”
溫峫點頭。
辛晝并不意外，溫峫現在不過最低等的黃字級荒民，只配分得菜蔬稻麥之類的凡植，若要快速晉升，自然是弄點食之可有奇效的靈植最好。
辛晝目光從雲靜起那數十畝生得茁壯活潑的麥田之上掃過，得寸進尺地問道：“能不能讓他再送兩畝麥子給咱們？”
溫峫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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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峫的破爛籬笆院建在半山腰，一日多以來都沒見過幾個活人，原以為蠻荒就這樣人煙稀少，寂寥冷清，到了村口才發現跟他們所想大相徑庭。
河邊楊柳堆煙，枝葉袅袅依依随風輕擺，樹下攤販大聲吆喝，滿面熱情地張羅兜售着自家物貨。
桂花糖藕的味道随風飄入鼻端，甜香沁人，辛晝食指大動，湊過去問道：“這個怎麽賣？”
攤主是個少女，正莳弄着一旁籃中鮮妍欲滴的月夕花。眼見是個俊俏好看的玉面郎君，立馬笑吟吟出聲道：“一枚銅幣一份，但你生得養眼，便給你打個對折。”
辛晝聞言笑了，一雙桃花眼瞧着甚是勾人，他扯了旁邊溫峫過來，風度翩翩地讨價還價：“好妹妹，你瞧這人生得可俊俏，能否将剩下那一半也折了去？”
溫峫：“......”
他這輩子沒聽過有人把想吃白食說得這麽清新脫俗，大覺丢臉，正要把自己袖子從這厚顏無恥之徒手中扯出來撇清幹系。
姑娘卻莞爾一笑道：“自然可以，還請二位郎君稍等。”
她轉身去将備好的糖藕裝進食盒，回首遞給辛晝的時候頭上的絨花卻忽然化作翩翩紫蝶，撲扇着翅膀停至了她的手背。
尚未來得及驚呼，便見紫蝶四下翩跹而起，帶着流光淺影聚于攤前，如夢似幻，旖旎無邊。
周遭衆人霎時都被吸引，三三兩兩聚集而來，辛晝站在中間朗聲說道：“買花贈蝶，過時不候，各位抓緊啊。”
旁邊的人瞬時七嘴八舌蜂擁而上，花攤轉瞬被人潮淹沒。
辛晝和溫峫奮力擠出人群外。
而走着走着就發現他們倆不見了的雲靜起正回過頭來尋他們，看到眼前異象皺了眉：“你們都幹了什麽？”
辛晝将桂花糖藕塞進嘴裏，入口即化，唇齒留香，含混不清地說道：“沒幹啥啊，幹了件好人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