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命在旦夕
命在旦夕
溫峫偷襲得手,一箭穿喉,實在是幫了他們大忙。
柳珑不顧被純銀腐蝕,反手從頸後抽出箭矢,用手捂住開了一個洞的脖子,終于有了點被激怒的意思。
他頸間的黑洞沒有繼續腐爛,但也沒有自動愈合,辛晝想到剛才箭尖上詭異的綠光,朝着溫峫大喊道:“再來兩箭!”
不用他多說,溫峫已經從背後取出其他塗了霜狼屍毒的銀箭,黑眸微眯,三箭齊發,利刃尖嘯着破風而去,全部射向柳珑要害。
但柳珑這次有了防備,怎麽可能讓他再度輕易得手。
三支銀箭明明已經将要觸及他的肌膚,他卻又像方才一樣倏然化作了一團黑煙溢散。柳珑故技重施,辛晝眼睜睜看到溫峫背後一團黑影成型,心神俱震,大喝一聲道:“溫峫!!”
“小心!!”
雲靜起的聲音與他同時響起,辛晝聽到利刃刺破血肉的聲音,但卻并不是從前方傳來。
辛晝愣愣地轉過頭,看到溫峫同樣以移形換影之術出現在了他身後,柳珑利爪從他腹部透出,鮮血彙于爪尖,凝成一線,頃刻便在地上聚成一團血窪。
原來柳珑方才只不過是故意迷惑辛晝,看似要偷襲溫峫,實則是打算趁他分神之時予他致命一擊。
溫峫臉色慘白,但神色依舊冷靜,被他折斷藏在手中的淬毒箭矢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紮入了柳珑心髒,同時雲靜起也手持銀匕捅入了柳珑後心。
利刃翻攪,毒素在鬼身蔓延,四肢五感漸漸麻痹,溫峫雲靜起正準備徹底搗碎他心髒,卻見柳珑忽然暴走,淺色瞳孔化為血紅,仰天長嘯。
沖天鬼氣以他為中心霍然爆發橫掃一切,辛晝三人來不及反應,便被轟然震出了百米之外。
辛晝在一片混亂之中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四下巡視,終于找到了倒在一塊碎石旁的溫峫。
他閉着眼,臉上已經沒有了半點血色,白得比鬼還吓人,無聲無息,看上去跟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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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晝踉跄着沖過去将他扶坐起來,拿手捂住他還在不斷湧出鮮血的腹部傷口,喉間發澀,嘴唇抖到有些語無倫次:“撐住,撐住,別死。”
柳珑那一爪将溫峫腹部轟出了個碗大的洞口,內髒白骨都清晰可見,如此重的傷勢對于溫峫這種體質尚且比肉體凡胎強不了多少的廢魔來說,無疑致命。
鬼氣仍在蔓延,所至之處萬物枯死凋零,雲靜起費力将所有四散的鬼氣漸漸收攏,待到金光終于将鬼氣全部吞噬之後,才松了口氣,有空去關心剩下的兩個人。
他朝着辛晝他們走去,看到溫峫的傷勢皺起了眉,又是驚訝又是不解:“他堂堂一個魔尊舍命救你,是不是瘋了?”
辛晝手中聚起一團白色光暈,正覆在溫峫傷處療愈。
但鬼氣對血肉之軀的侵蝕實在太過霸道,辛晝所做也不過只能替他止住血,讓傷口不再繼續惡化而已。
他搖了搖頭,啞聲道:“誰知道呢,他一向最想要我死。”
此刻刀疤張安頓好其他村民之後也帶着人趕回了現場,看到這戰後的慘烈景象震驚不已:“你們,你們把柳珑殺了?”
雲靜起:“跑了,他畫了個十分詭異的陣法,逃出了蠻荒。”
刀疤張:“他知道怎麽出蠻荒???不可能吧。”
雲靜起不耐煩:“我說謊有什麽好處?”
姍姍來遲的姚娘子正蹲在溫峫旁邊查看他的傷勢,拿出續骨生肌的丹藥強行給人事不省的溫峫喂了,一彎遠山秀眉蹙出淡淡愁色,對着辛晝沉凝道:“□□凡軀無法抵禦陰森鬼氣的侵噬,他需得立即重塑靈脈恢複魔軀,否則就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了。”
辛晝此時滿眼都是溫峫命若懸絲奄奄一息的蒼白面容,腦中不斷浮現出他擋在自己身後被一爪穿腹的情形,靈臺大亂,根本聽不進外界的聲音。
他又喜又怕的想着溫峫為了救他連命都可以不要,到底意味着什麽。可抱着懷中溫度逐漸褪去的身體,心頭又漫上淩遲般的苦澀。
姚娘子見他死死盯着溫峫不說話,渾身上下幾乎僵成了一塊石像,扶着溫峫的手乍一看上去十分穩健,可再仔細看去卻發現其實在微微發抖。
姚娘子忍不住伸手按下了他仍在給溫峫輸送靈力的手,面露不忍:“他靈脈已斷,你就算把自己所有靈力輸盡也無濟于事。”
刀疤張和雲靜起站在旁邊,剛剛也都聽到了姚娘子的話。雲靜起雖然對仙門中人向來沒有好感,但想到剛才要不是辛晝将柳珑拖了那麽久,他們也沒法找到機會重創柳珑,更何況溫峫好歹算個故交之子,所以還是開口勸了一句。
“先把他帶回去好好安置,蠻荒靈植萬千,各有奇效,總能找到能重塑靈脈的方法。”
“對啊辛小兄弟。”刀疤張蹲下去握住辛晝肩膀,要将他扶站起來,“我看你傷得也不輕,總得先處理一下自己的傷勢,才有餘力想別的辦法。”
他二人苦口相勸,辛晝雖然仍舊一語不發,但好歹順從借力,随着刀疤張站了起來。
身體正在遭受方才燃燒元神的反噬,辛晝其實每動一寸痛徹骨髓,姚娘子拿出一枚丹藥要辛晝服下,他看也未看,便一口吞了下去。
丹藥撫平了身體裏叫嚣的疼痛,也終于讓辛晝腦子冷靜了一些下來。
姚娘子将溫峫身上傷口包紮好,由前來相助的村民将他擡上了擔架,準備先送回她開的醫館。
辛晝忽然面無表情地轉向雲靜起,開口問:“你說他逃出了蠻荒?”
雲靜起點頭,顯然知道辛晝此刻心裏想的是什麽,沒有外界高人相助,柳珑不可能知道如何畫離開蠻荒的陣法,他在蠻荒所做的這一切,極有可能是和外界之人串通一氣。
辛晝看向被毀得慘不忍睹的戰場,柳家院落和小樓都已經碎為了齑粉,仿佛從未存在過。
侵曉時分,熹光緩至。
天際泛起魚肚白,不知不覺,一夜便就如此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
蓬萊洲
仙霧缭繞,紫氣萬象,重疊山巒隐于浩渺煙波之間,隐隐綽綽,雲舒霞卷。
玉階月地,飛閣流巒。
階上仙鶴清鳴,向高樓大殿中通告着有客來訪,辛晝一步步踏上九十九層白玉臺階,拜谒蓬萊大殿。
他恭恭敬敬立于臺下,斂眉垂目,伏身施禮,道:“恭迎師尊出關。”
殿內傳來極其年輕的男子聲音,碎玉流月般清冷,入耳清朗,卻又莫名帶着十二分的不近人情。
長旸淡淡道:“進來吧。”
殿中紫衣白發的仙尊負手而立,銀色睫毛下瞳色極淺的眼珠看向從殿外走近的辛晝,冷冷淡淡,仿佛不帶半分感情。
這位被稱為仙門泰鬥的蓬萊洲掌教,長旸仙尊,高高在上、冰冷淡漠,不沾一絲人間煙火氣。
辛晝走到近前,還未發一言,長旸先蹙起眉頭,輕聲斥道:“受傷了,怎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辛晝随便就近找了把白玉椅子,一癱上去就好像被抽走了渾身的骨頭:“都怪那該死的鬼修,跟他打一架我渾身上下現在還疼得慌。”
其他人面見掌教無不是戰戰兢兢,生怕行差踏錯一步,就污了仙尊的眼睛,被轟出蓬萊仙山。
只有辛晝永遠這般言行無狀行為随便,從來不注意什麽教養禮節。
辛晝眼珠四轉,看了半天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抱怨道:“每次從蠻荒出來我都餓得慌,師尊,你這兒下次備點吃的行不行?”
長旸拿他沒辦法,瞥了他一眼:“後殿有,自己去拿。”
蓬萊洲弟子衆多,但唯有辛晝是長旸從小一手帶大,對他的偏愛寵溺宗門上下人盡皆知。
辛晝一聽此話就笑了,起身去後殿端出一盤白玉仙凍,剛剛下肚,就覺得渾身經脈又多暢通了幾分。
他邊往嘴裏塞東西,還沒忘了自己來這一趟的正事。
“師尊,我昨夜在蠻荒揪出了一個鬼修,就是幾十年前自請蠻荒受罰的那個柳珑,您還記得吧?我跟他打了一場,然後他逃到外界了,定然是有人跟他裏應外合,說不定這內鬼就出在咱們蓬萊洲,您記得好好查一查啊。”
一盤白玉仙凍兩下就被他掃個精光,辛晝意猶未盡地砸吧了下嘴。
哪怕是再驚人的消息放到長旸這裏,他也永遠都是那副毫不關心的神色,聽到辛晝這麽說也只是道:“為師知道了。”
說完看到辛晝還不走,抿着嘴眼巴巴地看着他。
長旸:“玉言堂還有多的,要是沒吃夠就過去拿。”
辛晝臉上流露出了一點好似難言之隐的神色,扭扭捏捏地道:“不是,師尊。”
長旸冷眼看着他,辛晝在這樣雪窖冰天般的眼神中很快繳械投降,收起了自己那點小把戲,老老實實地說:“是,之前我抓進去的魔尊溫峫,他這次和我聯手對付鬼修,為了救我命在旦夕,需要重塑靈脈才能活命,弟子是想......”
想什麽?雖然沒說出口,但長旸怎麽可能不懂他的意思。
他拂袖轉身,聽不出喜怒,只甩下三個字:“他是魔。”
以往長旸若是轉身背對辛晝,那就是不願再多說,無論什麽事情,辛晝都知道自己該适可而止了。
但這次一想到溫峫雙目緊閉的臉,辛晝就覺得心髒一陣抽痛,這痛楚實在洶湧難忍,所以自然也就沒像以前一樣乖乖退出大殿。
辛晝上前一步,收起了一貫吊兒郎當的神色,認真道:“可他是為了救我。”
長旸動作微頓,萬年表情不變的臉上似乎顯出了一絲微惑,他聲色冰冷,好像北冥之地永不融化的堅冰:“那又如何,他為禍蒼生,這樣做不過是抵消了之前的罪孽。”
“可是……”
辛晝還欲繼續争辯,長旸卻不再給他機會,他甚至都沒有任何動作,辛晝便被送出了大殿。
悠長回聲不徐不疾傳出殿外。
長旸:“退下,此事不得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