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旖旎生香
旖旎生香
溫峫在床上睡了兩個月,睡得骨頭都有些酥了。
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下了床,才發現原本簡陋的竹屋已經煥然一新。
有幾盆尤其嬌貴的仙植被搬到了室內,挨着火盆不遠處,枝葉舒卷,懶懶怠怠的,被辛晝養得跟他一樣沒骨頭似的。
見了溫峫醒來也是十分高興,努力伸長了自己的葉片想去觸他,妍麗的花瓣顫個不停。
冬日裏黑得早,又逢下雪,天色都是陰沉沉的,像放了幾十年發黴的舊棉絮。
不過才下了一日,蠻荒已然披上了一層素裹銀妝。
溫度涼得出乎他意料,但溫峫只着了薄薄單衣立于雪中,卻并未感覺到有多麽的冷。
大概是因為他的廢魔之軀,在這兩月沉睡之間已經漸漸自我修複了的緣故。
溫峫垂目張動五指,看指尖魔氣缭繞舞動,手掌一翻,便出現了一朵毫無溫度的魔焰。
信手一指,竈孔內無風自燃,黑幽幽的火焰舔舐內壁,泛起不詳的火光。
龍脊之力,果真名不虛傳。
溫峫緩步走進竈屋,從熱騰騰的蒸籠裏端出一盤暖香烘人的紅薯糕。
這應該是辛晝提前預備的晚飯。
那人俯首靠近時的氣息仿佛又開始在他鼻端圍繞。
溫峫拿起甜糕,面無表情地送入口中。
Advertisement
既然靈脈已成,便該好好考慮一下,如何離開這鬼地方了。
·
辛晝直接沖下了山,連外袍都忘了拿,被瑟瑟寒風吹得一哆嗦,張口就連打了三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他有氣沒處撒,索性拿老天爺出氣,低低罵了一頓:“什麽鬼天氣,下你娘的雪。”
溫峫躺在那裏兩個月,他都從來沒有過什麽非分之想,怎麽今天一準備幹壞事就掐着點醒了,有他娘這麽巧的事兒?
辛晝揉了兩把凍得通紅的鼻子,冷靜下來站在四下空寂的曠野裏,忽然就有點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他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是被發現以後保持一臉鎮靜繼續面不改色的調戲溫峫,倒也跟他以前的做法差不離,沒什麽值得往深裏琢磨的必要。
可偏偏那一刻他平時厚比城牆的臉皮和聰明絕世的腦子都罷了工,被那瞬間的無措尴尬沖了個人仰馬翻。
反應那樣激烈,其實就等于變相承認自己對溫峫心懷不軌了,這下回去,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不知道溫峫是要對他冷嘲熱諷還是直接豎個牌子嚴禁自己接近他百米之內。
辛晝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不願去想回去要怎麽面對姓溫的,幹脆攏了攏衣服,去村裏串門。
姚家醫館內,姚娘子和張莺莺正在裏邊忙得轉不開手。
天氣轉涼,有不少孩子受了風寒,被送來這裏醫治。
辛晝開門帶起了撲面而來的寒風與雪花,張莺莺端着剛喂完藥汁的空碗往外走,正和辛晝打了個照面,笑着道:“辛大哥,你又來幫忙啦?”
之前辛晝閑着沒事,也常來醫館搭把手,一來是看望托付給這兒的柳慈煙,二來也算是報答姚娘子當日用靈藥緩和自己與溫峫傷勢的恩情。
辛晝點了點頭,拂去身上細雪,搓了搓凍僵了的耳尖,說道:“是啊,反正我也沒事幹。”
他走近內室,看到躺成一排的幾個小豆丁,數了數:“怎麽又多了一個?”
姚娘子給其中一個施完針,那個孩子滿臉通紅,嘴唇皲裂,明明已經睡了,卻也并不安穩,顯然是發起了高熱。
姚娘子将針具收好放回,嘆了口氣:“今年的冬日,比往常任何一年都要冷。”
她站起身來,見辛晝只穿了單衣,醫者本能發作,耐心地開始叮囑:“知道你非凡體,也得注意着別受了涼,下次可別就穿這麽一件出門。”
辛晝剛想笑嘻嘻地說兩句俏皮話,就聽得姚娘子又道:“溫峫還沒醒嗎?”
她這話一出,辛晝原本要勾起的唇角立馬就又耷了下去,辛晝冷冷道:“死了。”
“啊?”張莺莺聽到這消息手裏的碗差點摔地上,姚娘子倒是看出了他的口是心非,掩唇笑道,“終于醒了?”
蠻荒裏的人原本就以為他和溫峫是道侶,那日舍命相救之後就更加對他倆的關系深信不疑。
雖然不知道他倆又鬧了什麽不愉快,但小夫妻鬧別扭是常有的事,因此姚娘子也沒怎麽在意,往後微偏頭道:“他耗損了那麽多元氣,如今醒了,合該将身子補起來,後面有我開好的藥方,你拿回去。”
現在就算讓辛晝去上刀山下火海都比回去見溫峫強,他端出了一臉難言之隐,沒有回答姚娘子的話,反倒是錯開了話題。
“慈煙呢,我去看看她怎麽樣了。”
說着便腳底抹油似的掀簾溜了,生怕她們追問什麽一樣。
徒留下不明就裏的張莺莺和姚娘子面面相觑。
張莺莺:“怎麽溫大哥醒了,辛大哥看着不太高興呢......”
·
将已經被煉化為屍鬼的生物重新轉化為人,三界幾千年來都沒有過相應的記載。
正如雲靜起所說,柳慈煙其實已經死了,就算轉換了回來,也不過變回一具僵冷的屍體。
但也不知是出于沒頂的愧疚還是別的什麽原因,辛晝始終不想就這樣放棄柳慈煙。更何況要是真的救活了她,說不定就能從她嘴裏得到一些關于柳珑為什麽要在蠻荒煉鬼的有用消息。
柳慈煙被喂了安神藥,安靜睡着,眉目婉順,同往日裏那個溫柔心善的少女別無二致。
辛晝心情複雜,坐在榻邊看着她,腦子裏不受控制地開始回想起那些來蠻荒之後發生過的種種。
他總覺得這些蛛網般密雜錯綜的事情之下,掩着一根似有若無的細線,牽引着他朝前探尋迷蹤。
柳珑所作所為究竟和靈脈異動一事有沒有關聯,那個與他裏應外合,助他多年苦心布局的人,又到底潛在何處?
他們在蠻荒裏的一舉一動,又是不是,正處于誰的監視之下。
還有溫峫,那日叫他去瘴林找線索,他到底有沒有發現什麽......
等等,怎麽想着想着又扯到了姓溫的身上?
辛晝腦中思緒戛然而止,才平息下去的那股子煩躁勁又開始在心頭策馬奔騰。
他四下看了幾眼,猛地抄起桌上的冷茶一飲而盡,冰涼茶水入腹,才終于把他心裏那股無名火凍得偃旗息鼓。
誠然他辛晝自小臉皮厚比城牆,但遇到這種事兒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那仨瓜倆棗的自尊心忽然就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短時間內說什麽都不想再見到溫峫。
本着眼不見心不煩,只要我不想事兒就不存在的原則,辛晝摩拳擦掌,準備在房內就地畫個陣法,直接先遁出蠻荒得了。
可誰知他那陣法剛剛在地上畫下第一筆,外邊張莺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辛大哥,溫大哥來找你啦。”
辛晝畫陣的手立馬僵住了,心道這人有病吧,平時正常的時候對着他永遠都是一副冷臉,恨不得把他當瘟神一樣避,現在怎麽又突然找上門來了?
該不會是來嘲笑他的?還是來揍他的?
辛晝保持着八風不動的姿勢,開始電火行空的胡思亂想。
而那邊溫峫已經推門而進,看到他保持着一個怪異的姿勢蹲在地上一動不動,明顯愣了一下。
溫峫站在門邊雙手抱胸,涼飕飕地嘲諷道:“你在這兒跳大神驅鬼?”
将才偷偷對他欲行不軌慘被擒獲的尴尬辛晝還沒消化掉,此刻又看到他真是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自在的。
辛晝心裏五味雜陳,以往舌燦蓮花的嘴好像打了結一樣,活生生把自己憋成了個鋸嘴葫蘆。
他用手擦去剛剛用清水畫了一筆的符陣,詭異地沉默了一會,才硬邦邦地回了句:“有事?”
溫峫沒回答,提步進了房內,繡金的墨色長靴停在辛晝跟前。
辛晝目中泛起疑惑,就見溫峫緩緩蹲下身,和他平視。
溫峫生得像他母親,那位據說是三界第一美人的先神女。
雲容月貌,清冷無俦,哪怕是面無表情,拒人千裏,也足以叫人心蕩神怡。
他目光仿佛繪筆,從辛晝臉上一寸寸描摹而過,最後落在淺色的嘴唇上。
辛晝被他這視線刮得脊背發毛,不知道他到底在搞什麽鬼。不過雖然面上寫滿了警惕,但不得不承認,被溫峫這樣距離暧昧地看了幾眼,他心裏的那點绮思就又開始有些蠢蠢欲動了。
男人麽,總歸是色字當頭。
溫峫光看,也不說話,可恰恰就是這恰到好處的沉默,才讓氣氛變得更加缱绻膩人。
窗外風雪肆虐,窗內旖旎生香。
辛晝心如擂鼓,對着近在咫尺的美人顏色越看越覺得心裏癢癢,又忘了之前的教訓,正準備一不做二不休先親上去再說。
就看到溫峫薄唇輕啓,不緊不慢地冷聲道。
“餓了,還不快回家做飯。”
“......”
溫峫說完毫不留情地起身離開,只留給了辛晝一個冷若冰霜的背影,還有兩個板正無情的腳印。
辛晝哽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在心裏狠狠罵了一句王八犢子,最後還是從地上爬起來,憤憤不平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