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緒蔓延
心緒蔓延
回程的途中安靜得可怕,偌大天地間只剩下北風挾裹着雪花翻卷呼嘯的聲音。
其實溫峫一貫沉默寡言,以往他們兩個在一起時覺不出冷清,都是因為辛晝一直在旁邊聒噪不停。
現今辛晝自封了自己當啞巴,兩個人之間的氣氛自然就分外凄涼蕭瑟了。
下了一整天的雪,地上濕滑,辛晝沒注意踩到一節枯枝,險險崴了一腳,粗鄙之語脫口而出。
“他娘的。”
他飛起兩腳把礙事的殘木枯枝踹了個死傷慘重,一直在前邊安靜走着的溫峫聽到這動靜,回過身來看他。
室外天寒地凍,不比醫館內暖意融融,辛晝原本膚色就白,在凍得通紅的耳朵與鼻尖的映襯下就更涼得像個活雪人。
風雪依舊凜凜吹過,辛晝捂住嘴又打了個幾個震耳欲聾的噴嚏,狠狠揉了一把鼻子,覺得牙齒都冷得有些發顫。
活生生剖出了一半內丹之後他體質就一直這樣虛弱,在外界還尚好,到了蠻荒就真跟受了一點風吹雨打就要生病的凡人沒兩樣。
他又把衣服攏得緊了緊,擡起頭卻發現溫峫一直在看他,目不轉睛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辛晝從小便愛混跡煙花柳巷,薄酒下肚後,對着誰都能抛出一堆花言巧語,輕許幾分諾言和真心。
有人親登蓬萊洲狀告他風流浪蕩,撩撥了他人心弦之後又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如此無恥之徒,實乃蓬萊洲的敗類。
聽到這種話,他以往也只是覺得好笑,你情我願的事情,怎麽能怪他無恥?
可現下溫峫撩動了他之後又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站在他面前事不關己,袖手而立。
辛晝心裏終于體味到當年那些被他騙了感情的受害之人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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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滋味仿佛油煎火烹,實在是,有些難受啊。
辛晝在飛霜細雪中望進他的雙眸,半是玩笑半是試探地問:“真的餓了嗎?”
溫峫睫上落下一片殘雪,他微微眨眼,那雪花就晃晃悠悠地落了下來,融入地面,化為無蹤。
他轉身,嗓音一如既往涼如霜雪,辛晝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只聽得聲音化入莽莽寒風呼嘯之中,輕得幾不可聞。
溫峫:“嗯。”
·
晚膳時辛晝問起了當日在瘴林之內的事情,聽溫峫道出霜狼确有其物的時候還小小吃了一驚。
溫峫将那場惡戰以及遇到百裏沅的事情都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只同辛晝說:“霜狼內丹的确能重塑靈脈,蠻荒衆人所言非虛。”
這倒是大大超乎辛晝意外了,想到溫峫方才風雪中薄衣夜行面不改色的樣子,仍有些不可置信,低聲自語道:“我還以為......”
還以為是他那半顆內丹在起效。
但辛晝并不打算說出來,低頭吹開了湯上的漂浮着的蔥花,露出了兩只眼睛欲蓋彌彰道:“你是知道霜狼內丹在修複靈脈了,才敢過來替我擋那一擊的?”
看似問得漫不經意,但閃爍的眸光已經出賣了他。
不過溫峫只顧着把菜裏他讨厭的蔥姜蒜末拿筷子一點一點雞毛地撿出來,并沒有閑工夫同辛晝靈犀相通。
所以他還是板着一張慣常的冷臉漠然道:“不是,只有那個角度才方便把塗了毒的箭頭送進他心髒。”
辛晝假裝喝湯的動作一頓,看魔尊大人認認真真撿蔥花,為着幾根細如牛毛的姜絲陰沉個臉好像如臨大敵。
他眼皮子一抽,然後心道算了,自暴自棄地站起來開始收拾自己那副碗筷,端進竈屋的時候還沒忘負氣使喚一句:“溫臨崖,別忘了給爺洗碗。”
翌日清晨,雪越下越大。
辛晝早起弄好了早飯,烤紅薯的香味從室外直接飄到了屋內,勾得人肚裏饞蟲蠢蠢欲動。
溫峫換好衣服推開門,驚動了竈前忙碌的辛晝。
回頭随意瞥了一眼,發現他仍舊衣衫單薄,那些關切叮囑的話就極其自然的脫口而出:“櫃子裏有給你做的禦寒外氅,回去穿上,你剛剛恢複底子虛弱,別又叫這寒天兒凍出點什麽毛病來,我可懶得再伺候你。”
溫峫依言去了,辛晝說完卻拿着鍋鏟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我怎麽跟他老媽子一樣了?”
昨日姚娘子要辛晝拿走的補藥忘了取,今日無論如何還是得去一趟,不把溫峫魔軀徹底養好,辛晝都覺得對不起自己狠下心腸剖給他的半顆內丹。
他這次得了教訓,出門的時候裏三層外三層把自己裹得跟個蟲蛹似的,恨不得直接把床跟被子都捆在身上背出門。
溫峫看他這樣興師動衆,彎下腰穿皮靴的動作都開始變得呆板笨拙了,看他的目光仿佛是覺得他有病。
“外邊風雪再大,你也不必穿成這樣。”
辛晝艱難将腳套進皮靴,低着頭不想搭腔。
心道小爺我當年北冥冰域赤膊大戰寒蛟三百回合都不帶怕冷的,現在弱得跟個蝴蝶須子似的到底是拜誰所賜?
自從昨日回來之後,他倆之間的氣氛就一直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魔尊大人活了百多年,從沒有過什麽紅塵逸聞纏身,不過說來也是,待在他身邊稍不注意就要掉腦袋,哪個女人又敢不怕死的往前湊?
只有辛晝是個例外,因為魔尊摘不掉他的腦袋。
但溫峫想要殺出蠻荒很大一部分動力都是來源于想割下他的腦袋,所以......
關于說服溫峫不要摘他腦袋,順便前嫌盡釋再談點風月這件事情,辛晝想了想,覺得還是容後再議比較恰當。
鑒于自己三番兩次想要輕薄溫峫,溫峫卻其實并沒有什麽明顯的抵制厭惡情緒。
辛晝原本想把自己喜歡他這件事爛在肚裏的想法,就又免不得有了些松動。
人的欲望畢竟就像雜草,哪怕被除得幹幹淨淨,種子也始終頑強地埋在地底,哪日吹過一斛春風,就又悄無聲息地複生。
辛晝揣着滿腹賊心不死,擡起頭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我去醫館一趟,你把花圃裏的靈植收拾一下,摘些拿去跟荒卒換過冬的口糧。”
嚴冬既至,再過不了多久便要大雪封山。
他們二人的住所建在半山腰,不便出門采買,就只能先囤夠捱過一整個冬天的物資。
溫峫對他的安排并無異議,淡淡“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辛晝推開門,寒風撲面而來,割得他肌膚生疼,他把下巴又往毛領子裏縮了縮,只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
明明已準備動身,可剛踏出一步,就又還是認命地轉頭回來跟溫峫說道:“記得穿上外氅。”
·
除夕前日,下了半月大雪的蠻荒終于又心慵意懶的放了晴。
冬烏在柔軟雲層後露出羞赧半面,晨晖灑向萬物,觸到人肌膚之上時,帶起點點暖意。
辛晝眯起眼看向遠處下山的小路,摸着鼻端小痣打量着:“嗯,可以去。”
道上冰雪尚未融化,行進艱難,不過對于辛晝溫峫這等身手不凡的修者來講,倒也是小事一樁。
他和溫峫在山上窩了差不多十來天,前兩日刀疤張用冬鴉與他傳信,叫他帶溫峫在除夕前夜下山來參加年節。
因着這件事,辛晝一大清早就出來觀察路況,雖則泥濘雪路難不倒他,但還是不太想冒着生冷風雪東滑西歪的下山遭罪。
除夕前夜所有村民聚在一起其樂融融喜迎新歲,倒是辛晝第一次聽聞的蠻荒特有傳統。
他今日一早尚未下山,就憑借着一視千裏的目力看到村裏紅綢高挂,喜氣洋洋。
辛晝饒有興致的打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又有誰要成親了。”
上次柳慈煙和陳明駿婚禮之後鬧出的亂子,現下已經成了蠻荒衆人的心理陰影,想是短時間內都沒人再想要參加婚宴了。
溫峫不知何時從屋內走了出來,無聲無息地與辛晝并肩而立。
不以為意地随口回道:“也沒什麽區別。”
辛晝卻不贊同:“區別可大了。”
他側眼看向溫峫冷峻的側臉,忽然來了興趣:“難道你就沒想過有朝一日與誰成親?”
溫峫眼角微挑,斜着眼睨向他,雖然沒說話,但辛晝已經從他臉上讀出了答案。
辛晝便就只好又搖旗認降:“當我沒問。”
婚禮是人間的習俗,三書六禮,四聘五金,八擡大轎,十裏紅妝,都只在人間可見。
修真界一般都是結為道侶,祭承天道,結下同心契。所布之禮大不相同,沒那麽熱鬧,也沒那麽有趣。
但溫峫的父親,前任魔尊卻給了先神女一場極其轟烈隆重的婚禮,其聲勢之浩大,四海八荒莫不有所耳聞。
他爹娘一魔一仙,伉俪情深,向來為三界所豔羨傳唱。
人間有句古話,叫做有其父必有其子。
辛晝又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道除了心狠手辣殺人如麻視人命如草芥,你爹怎麽也得給你遺傳點優良品德吧?
溫峫不是他肚裏的蛔蟲,自然不知道他在琢磨什麽有的沒的,将手裏的狐皮圍脖甩手扔到他懷裏後沒什麽耐心地催促:“再晚些,當心趕不上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