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翌日清晨

翌日清晨

溫峫醒過來的時候只看到黃楊木制成的屋骨。簾子從旁籠住兩側,遮住了外界,有濃濃藥味缭繞不散,浸在鼻端。

透過薄簾依稀能瞧見炭盆中燃起的火光,明亮暖室,烘人欲眠,與昨夜的荒野風雪冰肌凍骨,天壤之別。

游走在周身經脈中的躁動已經消失無蹤,溫峫內視自己的經脈髒腑,那些湧動的熔岩似的血液,早已在他昏睡的時候平靜了下來。

燥血之效已解。

溫峫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額角,昨夜發生的種種潮水般湧進腦海,頭疼欲裂。

雪地、劇痛、法器、纏鬥......

好像還忘了些什麽重要的事情。

身下有人伸出骨節泛紅的五指,舒開又收緊,抓亂了手下冰雪。

有幾聲隐忍的、低啞的喘息響起,伴随着身體的陣陣顫栗。他能看到漆黑夜色下鋪開一地涼白,再慢慢泛上紅意。

溫峫眼眸微顫,記得自己興到濃時去扳過他的臉,那人漆黑的睫毛濡濕一片——

溫峫陡然掀開暖被沖出內室,正在寫藥方的姚娘子只覺身後勁風撲過,駭人威壓便随之排山而來。提筆欲落的紫毫滞在半空,墨汁滴落雪白宣紙,污了一團。

黑衣魔尊濃眉緊擰,氣勢駭人,赤足站在地板上掃視四下。

“辛晝呢?”

久居上位者,話即出,威懾便也如影随形。

進來拿方子的小藥童觸及室內冷肅氣氛,當即便被吓得立在了原地,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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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娘子放下手中紫毫,纖手一擡,示意藥童退下,轉而擡眸看向溫峫,聲音不疾不徐。

“你醒了?”

溫峫墨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她,臉色沉得吓人。

姚娘子落筆,最後一字緩緩勾勒而成。她将手裏的箋紙展開,晾了晾未幹的墨跡,伸手遞給他:“一日三次,按時煎服。”

溫峫連餘光都沒有分給那張藥方,盯着姚娘子再度逼問了一次:“辛晝呢?”

姚娘子維持着遞藥方給他的動作,看了他許久,直到溫峫臉上都露出了不耐之色,才開口道:“你怕自己殺了他嗎?”

溫峫神色一滞。

姚娘子嘆了口氣:“我趕過去的時候,看見雪地上有不少血,是他的,但除此之外,還有符陣的殘痕。”

若是滿地血跡,自然不是什麽好預兆。可若有符陣殘痕,便就說明……

溫峫不知自己心頭湧上的是慶幸還是失望。

姚娘子看着面前男人面若冷鐵,似無物可動,但黑譚般的眼眸裏分明已暗潮洶湧。

姚娘子:“他應當已經離開了蠻荒。”

·

東曦既駕,晨晖傾灑。

山潑黛,水挼藍,翠相攙。蓬萊洲長瑜峰山下溪水悠悠,淺草空綠,辛晝仰面躺在翠草之中,望着湛藍天幕。

良久,呼出了一口血氣。

昨夜的經歷實在是場酷刑,他仰着脖子承受到最後一刻,已經分不清自己是死了還是活着。

燥血控制人的意識,讓人只循自己原本的獸□□望行事,溫峫或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他的理性已經無法和瘋狂的燥欲抗争,自然也不會顧忌獵物的生死。

靈鶴彎下長頸,用尖喙輕輕碰了碰辛晝的臉頰。

辛晝随手拽了一把靈花塞進嘴裏,入喉清涼,咽喉處火燎般的痛感也不再那麽難以忍受。

他趁雲靜起和姚娘子趕到之前,耗盡最後一絲靈力畫陣遁出了蠻荒。

回歸蓬萊仙山,周身被禁锢的靈力終于盡數恢複,澎湃靈氣彙入丹田髒腑,辛晝躺在這裏已經快要一夜,才讓身上的傷處都基本緩慢自愈了個七七八八。

唯有脖子上驚心動魄的淤痕和牙印,約莫還要再過幾天才能消失。

畫陣的時候渾渾沌沌,根本不知道把出口開在了哪裏,如今仔細一看四下環境,才知道他躺在了長瑜峰腳下,清露堂的附近。

還好,尋了個無人之處,否則若是被蓬萊洲其他人看到他那副樣子,一世英名非得毀于一旦不可。

辛晝動作僵硬地從地上爬起來,不過稍稍一動,渾身上下就又是散架一般的痛。

他咬牙又問候了一遍溫峫八輩祖宗,扶着老腰一瘸一拐地想先尋條無人之徑滾回自己居處倒頭睡個三天三夜,結果剛從一座仙玉假山後轉出來,就和一個人面對面撞了個對臉。

兩個人同時大驚失色,辛晝立馬遮住自己的臉,生怕被人認出來。可誰料對面那人卻跑得比他還快,一邊跑還一邊聲音凄厲地大喊:“辛子竹我欠你的三千靈石下個月一定還!”

娘的,好熟悉的聲音。

不是該死的謝與喬又是誰!

謝與喬平時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仙術道法都學得稀松平常,這個時候卻蹦得比狗攆還快。

辛晝啞着嗓子試圖喊他幾聲,但聲帶就像被誰摳了似的,一個字說不出來也就算了,還扯得生疼,頓時氣火攻心,捂着脖子無能狂怒地罵道:“謝......”

謝與喬自然是聽不到他氣若游絲的罵聲,閉着眼睛轉眼就跑出了幾十尺。

辛晝磨了磨牙,信手一拽,謝與喬頓時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連滾帶爬地拖到了辛晝跟前。

他一路鬼哭狼嚎,辛晝耳朵都差點被震聾了,一巴掌給他嘴上糊了個禁言咒,才終于清淨了下來。

辛晝蹲下去啞着嗓子威脅道:“給老子閉嘴,不是來找你要賬的!”

謝與喬驚恐萬狀地點了點頭,辛晝剛給他禁言咒解開,他就又大驚小怪地往後猛地蹦了一步大喊道:“辛子竹!你被人抓去當爐鼎了?!!”

震耳欲聾一聲吼,把枝上栖息的鳥雀都驚得撲棱棱飛了個一大片。辛晝臉色五彩缤紛,變幻莫測,手指發癢,要不是不能戕害同門,真想召出歸墟劍一刀砍死這個傻缺。

謝與喬震驚之後看到辛晝的表情,仿佛也意識到了什麽,左右看了一下周圍,後知後覺地閉上了嘴。

辛晝的樣子實在有些慘不忍睹,他倆到底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謝與喬沒法視而不見。從乾坤袋裏翻出個青玉所制的小藥瓶子,一臉肉疼地挪動步子湊上去看他的傷痕:“你被蠻荒妖魔強——了?”

雖然從小就深知這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尿性,但辛晝此時還是覺得有些按捺不住殺意。

他盯着謝與喬認真給自己上藥的臉,陰恻恻地說道:“你再說一個字,我把你聲帶從喉嚨裏扯出來。”

謝與喬:“……”

辛晝脖子上的淤痕并不全是力掐所致,殷紅痕跡從脖頸暧昧地蜿蜒至衣襟之下,是人都能看得出來不對勁。

謝與喬不動聲色地瞟了幾眼,想問不敢問,差點給自己憋出個內傷。

辛晝擔心他用那顆奇葩腦子給自己按個驚世駭俗的變态□□戲碼,冷冷地解釋道:“老子沒被捉去當爐鼎。”

語氣冷硬,但說到這裏就卡了殼。雖然沒被捉去當爐鼎,但也的确被……辛晝也不知回憶起了什麽不好的經歷,臉色幾變。過了半晌之後才終于閉上眼睛擺出一副破罐破摔的表情艱難道:“這他媽叫......情趣。”

謝與喬:“......”

空氣中塞滿了沉默,謝與喬臉上表情難以形容,為防說實話被辛晝揍成豬頭,斟酌了很久才十分委婉的輕聲說:“有點......狂野。”

謝與喬上完了藥,原本準備直接走人。但猶豫了很久,還是拿出了另外一瓶功效存疑的靈露塞到辛晝手裏,語重心長地叮囑,“雖然女魔修的确很辣,但是縱欲傷身啊。”

辛晝一臉牙疼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他這遭出來是為了查蓬萊洲內鬼,還要想辦法先把溫峫從蠻荒弄出來,否則敵在暗我在明,簡直就是那甕中待捉的王八。

不過謝與喬在醫道上博古知今,撞到了他倒也不是屁用沒有。辛晝将此前屍鬼和燥血兩事大致說了,問道:“你可知如何将屍鬼重新變回人?”

謝與喬眯着眼睛思索了一會兒,揣着袖子作高深莫測狀,故弄玄虛了半天才擺出一臉凝重沉聲說:“不知道。”

辛晝:“那你可聽說過這種燥血?”

謝與喬皺起眉頭,托住下巴沉思。

“不知道。”

辛晝:“......你怎麽不找根繩子把自己吊死?”

謝與喬涎皮賴臉的哈哈笑了兩聲,忽然一撫雙掌:“但是有一件事我還真的知道。”

“關進蠻荒的兇犯,要想放出來,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他自願同一位仙家大拿結下主仆契,從今以後任由驅使唯命是從,保證無法再為禍三界,不過......”

謝與喬準備裝神弄鬼吊一下辛晝胃口,但看到他手中隐隐現出的歸墟劍雛形,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語速飛快,“不過要是那個魔破戒殘害無辜,那就要由他的仙主受罰,總之算不上是筆合算的買賣,以前結過主仆契的仙君都沒撈到什麽好下場……辛子竹?”

謝與喬話還沒說完,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在原地,假山旁空空如也,哪裏還有辛晝的身影。

他朝着辛晝消失的方向大喊道:“這個消息就當作抵我欠你的三千靈石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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