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師徒閑話
師徒閑話
柳珑巧言如簧,慣會挑撥人心,臨走之前那句似是而非的提點,就差沒指着鼻子說你師尊長旸和我狼狽為奸了。
辛晝走出密牢的時候還偷偷瞟了一眼長旸,想看看師尊是什麽反應。
但不出所料,師尊他老人家當然是沒什麽表情。自辛晝七歲那年拜入長旸座下之後,就沒見過師尊那張淡漠如霜的臉上有過什麽明顯的情緒波動,像他這般活了幾百年的得道大拿,世間萬事萬物,與他而言都不過如風過耳,不值一提。
這樣的人,要殺溫峫便殺了,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離開暗道,那股壓在心頭的沉悶霍然消失。長旸将星圖歸複原位,仿佛知道辛晝心中所想一般,背對着他輕言道:“血潭中的萬銀蝕骨陣,七日之內便會将柳珑消磨至死,在此之前,你若還有什麽疑問,大可去問。”
既然在辛晝面前撥動星宿,那便是不避諱将打開密牢的方式教給他。
辛晝是長旸唯一親傳弟子,待百年之後長旸飛升,整座蓬萊洲便自當由他接管。
辛晝明白長旸用意,也正因如此,雖則有些猶豫,還是拱手施了一禮,認真問道。
“關于蓬萊內鬼,師尊可有頭緒了?”
他并不懷疑師長,但有些謎團卻亟需理清,所以哪怕此話冒犯,也依然不能不問。
長旸轉身,不避不諱:“予柳珑離荒陣法的人,正是為師。”
柳珑剛才雖然說得霧裏看花模棱兩可,但辛晝其實已經猜了個七七八八,若不是接應他的人就是師尊,按照柳珑狡兔三窟的習性,怎麽可能這麽快就被發現行蹤,投入密牢。
實在同他處心積慮的性子太不相符了。
所以辛晝聽到這話并不算驚訝,無論如何,師尊行事,向來有他的道理。
長旸接着道:“多年前為師便查到柳珑在行煉鬼禁術,只是沒過多久,他就自請入蠻荒受罰,為了那個鲛人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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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至此處不知為何頓了頓,辛晝适時問道:“聞妘?”
長旸淡淡點頭。
辛晝想起當初搜尋到的陳年舊聞,說聞妘與柳珑原本青梅竹馬感情甚篤,早已立下婚約,但聞妘某日卻忽然背棄柳珑,逃入凡間嫁給了一個凡人。
柳珑恨她背叛,将其煉為半人半鬼,迫她違背鲛人良善本性,喪失理智,活生生吃掉了自己所愛之人。
聞妘原本痛不欲生,想一死了之,卻發現已經懷有身孕,為了孩子,不得不靠吃人茍活。
辛晝将這段舊事緩緩說了,又揣測着問:“然後當年還是仙門掌刑官的百裏沅便聞訊前去,要将她就地正法。因恨她生食凡人喪心病狂,故而下手狠辣,手段殘忍。”
長旸:“你說對了一半。”
“百裏沅面狠心軟,不會對一個身懷六甲鲛人下狠手,他之所以戕害聞妘,是因為要救他的道侶陳青染。”
辛晝嚴肅的神色出現一絲裂縫:“......這事兒怎麽這麽錯綜複雜,陳青染又是打哪冒出來的?”
長旸琉璃色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了一絲笑意,耐心解釋:“百裏沅生就患有不足之症,活不過弱冠,紫微宮主為救其子,便尋到一個與他生辰相同的孩子,以命換命。”
辛晝:“這小孩兒就是陳青染?他二人朝夕相處情愫已生,換命之後陳青染要死,百裏沅無法接受,就想辦法救他?”
長旸颔首:“取鲛心熬油制藥,可續凡人壽命百年。但百裏沅剖心之時發現她腹中已有生命,便不忍再繼續動手。聞妘原本要被投入蠻荒,百裏沅卻為一己私欲賦她私刑,違背了他掌刑的初衷,其後又逢陳青染病逝,兩相打擊,百裏沅意志消沉。”
辛晝:“所以他生無可戀,就聽從師尊勸誡,入蠻荒贖罪。”
長旸默認,跨下臺階。紫袍迤地,羽佩伶仃。慣來無波無瀾的嗓音中也帶上了一絲惋惜,“一念之差。”
百裏沅身為仙門掌刑官,以懲戒那些為一己私欲殘害他人的惡徒為己任,可到頭來自己卻成了與他往日箭下一般無二的惡人。
雖則聞妘也不全然算是無辜,可到底也只是個可憐人,賬自然也算不到她身上。
辛晝思來想去,最後還是後悔剛剛沒往柳珑身上捅幾十個窟窿出氣,劍眉一豎,抱臂憤然:“冤有頭債有主,這樣說來,該死的還是只有那個柳珑。”
說來說去兜兜轉轉,話還是繞到了柳珑的身上。
長旸:“柳珑當初自請入蠻荒同罪,雖不知他到底有何居心,但這對三界來說,的确是一件好事。”
辛晝很快就聽出了師尊言下之意。柳珑私自煉鬼,既然已被師尊察覺出了端倪,蓬萊洲早晚也要找上門去。
他自己一頭鑽進牢裏,還平白省了抓他的力氣。
他要是老老實實在蠻荒待着,不興風作浪,倒也相安無事。
但只要又想回歸外界禍害蒼生,師尊故意留在蠻荒讓他發現的陣法,就會直接将他帶到蓬萊密牢。
這回等着他的就不是無期徒刑了,而是秋後問斬。
兵不血刃,滿盤皆勝,辛晝實在佩服:“不愧是師尊。”
不過他還是有一事不解:“可他一直在蠻荒煉鬼,殘害無辜,若不是被我發現,蠻荒不也遲早将生靈塗炭嗎?師尊原本又打算如何應對?”
可誰料他這話一出,紫衣仙尊的步子卻驀地一頓,長旸涼白缱麗的眉目浮上一絲疑惑,反問道:“蠻荒兇徒,何有無辜?”
辛晝霎時便啞口無言。
的确,蠻荒裏囚的都是罪大惡極的妖魔,手上人命何止千萬,就算死,也是他們死有餘辜。
可辛晝轉瞬又想到那些天真無邪的孩子,那些一出生就在蠻荒,從未見過外界的孩子。
師尊多年來從未親臨蠻荒,自然不知道裏邊還有手上從未沾染過血腥罪孽的無辜稚兒。辛晝嘆了口氣,心道空了還是得找個時間好好給師尊解釋一下,如今的蠻荒,早已不是世人傳言中的養蠱兇地了。
但他現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辛晝亦步亦趨地跟在長旸身後,在腦中斟酌用詞,思考要怎麽提出用結主仆契的方式把溫峫弄出來,師尊同意的可能性比較大。
将溫峫放出蠻荒無異于放虎歸山,就算有契約相阻,自己也得時時刻刻盯着他,不讓他又哪天突然發瘋東燒了仙家福地,西端了佛門老窩。
雖然這擔子頗重,但也不是不能保證,可難就難在辛晝如今根本沒功夫花費心思看着他,自己還未查清靈脈異動的原因,這事涉三界安危,是頭等大事,一時半會不可能從蠻荒脫身。
可若要将溫峫留在蠻荒,辛晝又擔心其安危。
辛晝兀自焦頭爛額,前方一直寂然行走的長旸聲音卻忽然響起。
“昨日為師夜蔔命星,算得你劫期将至。以你的根基,原本應當平平安安渡過雷劫才是,可不知為何卦象卻顯示九死一生。”
長旸面色少見的凝重:“自明日起,你便去無上洞閉關,以備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