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半顆內丹
半顆內丹
辛晝剛一說完就“哇”的吐出一口污血,手還沒有碰到長旸,就已經抖成了篩子。
謝與喬被琯朗拖着飛奔過去,看到眼前場景吓得腿都軟了,“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最後幾步幾乎是爬過去的。
他面無人色的伸手去探長旸鼻息,牙齒上下打戰,停都停不下來。少頃,感受到手下微弱的呼吸,才猛地閉上眼睛松了口氣,就地癱軟了下去。
“掌教暫時無礙,只是、只是傷勢過重,暈過去了。”
可誰料他說完這句話以後,旁邊人也沒有反應,辛晝下颌線崩得死緊,維持着伸出手滞在半空的動作不動了。
謝與喬剛剛放松下來的臉色又“唰”的白了回去,幾乎都憋成了一張苦瓜臉。
“辛子竹,你別吓我啊。”
他說着便要伸出手去碰辛晝,然而還沒觸到辛晝肌膚,就被一股大力掀翻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狼狽地停下來。
謝與喬踉跄着穩住身形,擡頭卻見魔尊将辛晝攬在臂彎裏一把抱起,而琯朗、始影和太白早就跟他一樣被打飛在了四面八方,倒地不起。
雖然身影辨認不清,但琯朗極具穿透力的怒吼從右邊傳來:“你這該死的魔頭!放下他!”
溫峫臉色沉得吓人,懷中辛晝身上散發出來的濃郁血腥味熏得他心煩意亂,聽到琯朗刺耳的聲音更是怒火中燒。
千仞劍身浮起黑焰,就要直接将煩人的蟲豸的一擊斃命。
然而他右手剛剛擡起,卻被一只手按住了。
辛晝在他懷裏猛地咳了兩聲,嗆出的鮮血染紅了溫峫的衣襟,他連呼吸都費力,卻掙紮着搖頭:“不要……”
明明懷中人命若懸絲,幾乎成了個破破爛爛的血人,只看一眼就讓人覺得揪心。
可溫峫卻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憤怒,是那種油煎火烹般的憤怒,仿佛有人拿他的心在火上烤,叫他痛得發狂。
溫峫收了殺意,長眉下的雙眼燒得赤紅:“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我你劫期将至?!”
辛晝只覺得疲倦極了,雙耳被血灌滿,嗡鳴作響,叫他聽不太清溫峫究竟說了什麽。他記挂着長旸,努力擡眼找尋着那道紫袍身影,然而未能如願,一聲靈獸長嘯卻忽然自遠方傳來。
一頭金鱗銀身的巨大麒麟從泛着微光的天際現身,在靠近溫峫他們的時候迅速化身為一名勁裝窄袖的黑衣男子,垂目拱手,恭敬跪于溫峫身前。
“伏昭來遲,拜見尊上!”
辛晝眼皮沉重,雖然努力維持清醒,但撐到現在實在力不從心,到底暈了過去。
溫峫冷冷瞥了蓬萊洲剩下的幾人一眼,長旸人事不省,其他人都不是他的對手,本是直接出手剿滅的好時機。
連伏昭都有些蠢蠢欲動,幽深的黑眸裏殺機四現:“尊上,何不?”
但低頭看了一眼睡夢之中依舊神色痛苦的辛晝,溫峫最終還是沒有選擇趁虛而入趕盡殺絕。
“回秋極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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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晝再醒過來的時候,渾身上下被劫雷劈出來的傷勢已經被處理殆盡,周身靈脈運轉通暢,丹田靈氣比之以往更加充盈了一倍不止。
他成功跨入了大乘之列。
鼻端傳來淡淡雲萼香氣,辛晝左右環顧,只覺景象陌生,但內殿奢華,裝點只以金墨二色所飾,就算從未來過,辛晝也能猜得出,這應當是溫峫在秋極崖的寝宮。
只是卻不明白他把自己弄到這兒來幹什麽。
殿內空空如也,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的身影,辛晝現下也沒有心情去想別的問題,連床都未下,就直接拿出玉瑷敲了幾下,眸中露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擔憂和焦急。
好在很快玉瑷中就傳出了謝與喬的聲音,帶着些驚詫和不确定。
“辛子竹?!”
辛晝:“是我。”
謝與喬:“太好了!謝天謝地你還沒死!溫峫那魔門頭子居然沒把你拆了吃了?你現在在哪?感覺如何,有沒有缺胳膊斷腿有沒有被折磨,有沒有——”
“閉嘴!”辛晝越聽越不耐煩,皺着眉出聲打斷,“師尊如何了?”
一提到長旸,謝與喬的語氣就低了下去,支支吾吾道:“……掌教他,尚無性命之虞。但他先前為壓制各界靈脈異動一事就耗費了太多心神,所以如今……”
“如今怎麽?”辛晝厲聲追問。
謝與喬:“靈臺混沌,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辛晝拿着玉瑷的右手下意識用力,指骨都泛出了青白之色,但也比不過他聽到這句話後血色盡褪的臉。
如果不是他這一年來在蠻荒只顧着和溫峫糾纏,也不至于遲遲未能尋找到靈泉,解決靈脈異動一事。
師尊分心耗神壓制,都是因為他敷衍無為,辦事不力......
“辛子竹?辛子竹?”見辛晝半晌不出聲,謝與喬在玉瑷那頭擡高音量喊了他兩聲,待辛晝應了,才接着說道,“但是我曾在一本古書上聽聞,有一物名龍脊,是當初為守護靈泉而死的上古蒼龍遺骸孕育而生,據說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重塑修士靈脈......總之,效力驚人,或許可以救回掌教。”
辛晝一愣,低聲自語道:“又是靈泉?”
謝與喬:“對!又是蠻荒那個從來沒人見過的靈泉,我也就是這麽說說,我——”
話還沒說完,又被辛晝打斷,辛晝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聲音已經聽不出什麽異樣。
“我知道了,我即刻動身。”
“動身去哪?”
清冷低沉的嗓音從前方傳來,辛晝擡頭,溫峫正倚在門邊看着他。
回歸秋極崖,魔尊身上的威壓不可同日而語,他一步一步走至床邊,居高臨下的望下去,薄唇微動,聽起來沒什麽感情。
“你為了我公然反抗長旸,又害得他身受重傷,蓬萊洲還會接納你嗎?”
視線很快就被華貴內斂的綴金墨袍覆蓋,辛晝在他刻意散發出的威懾壓迫下下意識蹙了蹙眉。
“那是我的事。”
他擡頭,淺色眼眸毫不退讓的對上溫峫,“多謝你為我療傷,現在,煩請你讓一讓。”
可溫峫卻沒動,他神色冰冷,像一塊萬年不化的堅冰,但黑眸中的情緒卻猶如岩漿,掩在深處沸騰湧動。
辛晝見他沒有讓步的意思,很快失了耐性,躍過溫峫就想直接離開,但錯身而過的瞬間,溫峫卻猛地拽住了他的肩膀。
魔尊聲音聽起來好像在克制着什麽:“沒必要再去蠻荒了,因為靈泉,我早就找到了。”
他這話一出,辛晝神色就立即變了,反手死死扣住溫峫手腕:“你說什麽?”
溫峫不語,辛晝手下用力,幾乎像要把他腕骨捏碎,他一字一句問道:“什麽時候。”
只是雖問得強硬,但其實在這話出口的一瞬間,辛晝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和溫峫在蠻荒那麽久,唯有一次溫峫單獨行動,回來以後便實力陡升,甚至有能力力戰柳珑。
溫峫緩緩開口,果然同他猜測的一模一樣:“獵殺柳珑前日,你讓我去瘴林尋找霜狼,我遇到了百裏沅,用攝魂之術撬開了他的腦子。”
“我殺了他。”
此話過後,內殿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辛晝垂下眼睫,眼眸顫動,好像是在回憶什麽,他慢慢松開了握在溫峫腕上的手,低聲問:“你見到了曦光?”
溫峫卻否認了。
“我找到靈泉的時候,曦光已經死了,無人壓制靈泉,所以靈脈才會暴動。”
辛晝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那你可曾見過一種,叫做,龍脊的東西?”
溫峫眸中透出了一種奇怪的情緒,但還是說道:“龍脊,已為我所用。”
辛晝一瞬間就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溫峫在他死戰柳珑的當夜,殺了百裏沅,找到了靈泉,以龍脊重塑了周身碎掉的靈脈,恢複了魔軀。
所以他才敢幫自己擋那致命一爪,因為他知道,只要龍脊在他體內漸漸生效,他就不會死,至于當初什麽霜狼的內丹,自然就都是為了騙他,随口敷衍的子虛烏有的東西。
辛晝低着頭,似乎是笑了一下。
“原來我的半顆內丹,是自作多情了。”
魔尊大人算無遺策,他哪會真的不顧自己性命,去救一個鬥了十年的宿敵呢?
縱然知道溫峫一直對自己有所保留,也理解溫峫一直對自己有所保留,但是。
修道者的內丹就是他們的命,缺了半顆內丹,體質削弱,大不如前,苦心修煉多年的境界受阻,乃至于日後飛升之道都要比旁人艱難百倍千倍。
他原本是劍道千年難遇的奇才,可以後修煉進度或許連最普通的修士都不如。
那樣重要的,重逾性命的東西,如今剖了出去,卻告訴他,不過是扔作了無用的廢品。
辛晝突然覺得實在好笑,就當真仰頭笑了起來。溫峫在他這樣的笑聲中臉色微變,寒聲追問:“什麽內丹?”
辛晝不答,拂開他的手大步朝殿外走去,溫峫在電光火石間驟然想明白了什麽,在他身後喊道:“辛子竹!”
辛晝身影一頓,然而溫峫啓了啓唇,嗓子就像被人用棉花塞住,喉頭哽澀,什麽也沒說出口。
辛晝就想,溫臨崖這冷血魔頭又能說得出什麽?本來就是自己心甘情願而已。
長風烈烈撲面而來,吹得人臉頰生疼。
辛晝禦劍乘風,心道。
秋極崖的風,可真他媽夠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