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各不相幹

各不相幹

謝與喬說得對,蓬萊洲不可群龍無首,眼下長旸重傷不醒,總要有人出來統領上下。

辛晝自小就是長旸親自培養起來的接班人,哪怕是整個仙門都心知肚明,所以長旸不出面時不由他來主持大局,反倒容易引人懷疑。

那日過後,辛晝負荊請罪,言自己鬼迷心竅,罪無可赦,自請入戒池受九日雷罰之刑,待師尊醒轉之後,再聽憑處置,總也算是給了蓬萊上下一個交代。

曦光已死,無人壓制靈脈,靈脈暴動在各界引起的洪水地震等災禍,便只能由辛晝前去處理。辛晝既要在三界周轉,又要處理宗門事務,還要提防邪魔異動,忙得焦頭爛額,分身乏術。

而這時候秋極崖還幾次派使者前來下拜帖,就實在是有些故意給他添堵了。

今日午時,辛晝又照例眼也不眨的把魔門使者扔了出去,站在白玉高階上單手扶劍,冷冷放話。

“回去告訴你們魔尊,下次再來,我送回去的可就只有半顆頭顱了。”

那魔門使者吓得屁滾尿流,話都不敢回一句就夾着尾巴落荒而逃。

辛晝看着那人狼狽萬狀的背影,長睫微垂,日光透過蔥郁枝葉在他臉上灑下斑駁光影,忽暗忽明,辨不出喜怒。

謝與喬抱着一袋桂花糖糕在辛晝身旁,圍觀完了這一出時不時就要上演一回的戲碼,聳了聳肩,口齒不清的含糊:“算下來,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六回了吧?”他轉了轉眼珠,臉上燃起點八卦之色,“你和溫峫,過去十來年都鬥得跟個烏眼雞似的,怎麽去蠻荒待了一段,就突然變得這麽……”

他頓了一下,但似乎也沒想出什麽合适的詞兒,于是擠眉弄眼的努了努嘴:“說說呗。”

辛晝冷漠地撫了撫歸墟,“唰”的一聲抽出雪亮神兵,冷森森地看着謝與喬:“不該問的別問。”

謝與喬本來在嚼東西,冷不丁面前三寸劍氣陡現,吓得他在暖意融融的太陽底下硬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艱難險阻地把嘴裏糖糕咽下去,好懸沒被吓噎死,喘着氣兒罵道:“不問就不問,拔劍吓唬誰!”

辛晝已經走出了老遠。

以往只顧自己逍遙快活,接手了蓬萊洲以後才發現原來大大小小需要掌教過眼的事情多如牛毛,辛晝以往從未想過收徒,覺得拉扯了蓬萊洲那麽多師弟妹已經夠他糟心,可如今才幹了不過兩個月,就已經在加緊物色下一任接班的弟子人選了。

綠野連空,天青垂水,又是一年春三月,枝頭樹梢花意稠濃。

辛晝又回了蓬萊大殿,仙鶴銜着一方小小玉箋将其放至案前。

他虛虛一擡,那塊巴掌大的玉箋便放大了十倍有餘,上面密密麻麻顯示出來的,都是鎮守在各方的門派呈上的奏報。

辛晝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頭疼欲裂,狠狠閉上了眼睛:“烏衣門門主娶的繼任道侶燒死了他兒子養的靈獸這種事也要上報?老子在這兒忙得腳不沾地,這些丘八崽子倒是閑出屁了。”

但罵歸罵,煩歸煩,活兒還得繼續幹。

不然若是錯過了哪條正經奏報,耽擱了災情人命,那便是他這個蓬萊洲代任掌教的失職了。

辛晝揉着眉心,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被這些東西困在幾尺見方小小桌案前心力交瘁,待所有事務都一一審閱完畢,擡頭一看,天竟都已經黑盡了。

碧霞籠夜,月朗星稀,今夜月色如水,明日當是個晴晝天。

辛晝處理完了一應事務,卻沒有走。

大殿空寂,唯有仙鶴與他相伴,辛晝以指作梳,順了順仙鶴的翎羽。

長明燈将整座宮殿照得亮如白晝,他伸手喂了仙鶴放置在案上的靈露。

“魔尊大人深夜造訪,不知有何指教。”

溫峫一身黑袍,與暗處融為了一體,面容隐在陰影中,只露出了冷峭鋒利的輪廓。

“你們蓬萊洲的封山禁制,應該加強了。”

魔尊從墨影中現身,眉目凜寒,聲音也冷,像摻了碎雪的風。

他登堂入室,好像在自己家一樣來去自如,辛晝低低一笑,目光冷淡地放在他身上。

“那還要多謝魔尊告知?”

溫峫站在與他不近不遠的距離,看着辛晝疏離的臉。

“為何不接拜貼?”

竟還有些質問的意思。

辛晝挪動座下琉璃椅,玉石相擦,在寂靜的大殿中發出了些突兀的聲響。他向後靠在椅背上,一手撐着下颌,微微歪着頭,桃花眼彎成了溫峫最熟悉的弧度。

那種多情又無情的冷淡。

辛晝笑着道:“日理萬機,實在抽不出空兒,魔尊大人見諒了。”

其實溫峫知道辛晝為什麽不見他,無外乎是因為那半顆內丹。

于是他伸手抵在辛晝面前的桌案上,神色冷漠的強調:“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半顆內丹。”

這話說得顯然就有些得了便宜還賣乖,更遑論溫峫還一臉陰沉,仿佛吃了虧的那個人反倒是他一樣。

辛晝眼裏的溫度瞬間冷了下去,臉上笑意也消失無蹤,他盯着溫峫緩緩道:“你來這兒,就是為了說這個?”

他二人相識十餘年,彼此之間的氣氛向來是劍拔弩張,可如今這針鋒相對裏卻增添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大殿帷簾無風自動,在長明燈的映照下仿佛鬼影亂舞。

魔尊在面前人冷漠又戒備的眸子裏鈎纏着他的眼神,帶着令人無法忽視的侵略性,一點點靠近。

“你與我有私情,暗地勾結,戕害同門,還讓長旸為你擋天雷昏迷不醒,他們居然還能讓你坐上掌教的位置,你們蓬萊啊……當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溫峫的存在感極其強烈,永遠都帶着一股風雨欲來般的危險,譬如此刻,辛晝在魔尊刻意靠近逼視的目光下本能戒備,渾身上下的神經都不自覺繃緊。

二人呼出的氣息遙遙糾纏在一起,暧昧又兇險的散入空中。

辛晝維持着以手支頤的姿勢,看似游刃有餘,實際卻在屏氣凝神地揣測着溫峫此番到底是何來意。

他眼珠下移,看到溫峫按在桌案上的右手擡起,緩緩貼近,似要撫上自己的面頰。

魔尊低沉的聲音缭繞在耳畔。

“你我已結契......”

然而話未說完,溫峫卻猛地收手向後疾退。面前的桌案被劍氣炸得四分五裂,溫峫身旁原本擺有一瓶仙梅,現下已齊根而斷。

辛晝從座上起身,拎着歸墟森冷看向溫峫,扯動淡紅的薄唇,輕輕吐出一個字:“滾。”

溫峫負手而立,目光同樣冰冷,與辛晝隔着一地桌案碎木,不退不讓:“曦光已死,靈脈暴動只會愈演愈烈,分神壓制,不過徒做無用功,三界之中,你可以依仗的,唯有我。”

最後一字說出的同時,溫峫所在的地方轟然砸開一道凜冽劍氣,辛晝五指攥緊,目光瘆人地刺向隐入半空的溫峫。

“私情?依仗?溫臨崖,你他媽腦子被驢踢了吧?你當我辛子竹是什麽人?”

他現在暗恨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當真往主仆契裏加點什麽東西,不然也不至于如今被氣得火冒三丈還拿殺千刀的溫臨崖一點辦法也沒有。

樹影幢幢而動,受劍氣所波及,兀自搖曳不休。

辛晝清楚自己現在已經不再是溫峫的對手,就算為了出氣和他打鬥起來,也不過只會驚動蓬萊其他人,徒增傷亡。

他最終在微涼的夜風中平複了一下怒火,收了指向溫峫的歸墟劍,盡量平靜地将話語從口中送出。

“溫臨崖,不管你當初如何謀劃,蠻荒種種,都是我心甘情願,我不欲同往事再做糾纏。”

溫峫面容被暗沉的光線擋住,所以辛晝看不到他的表情,辛晝接着道:“但我希望你能記得當夜在落青城答應我的話,從此以後。”

他說到這裏,卻忽然覺得嗓子幹澀,辛晝垂下眼睫,不再看着夜空中的溫峫,“你我仙魔兩道,各不相幹。”

月影浮動,地上的玉磚被灑上晦暗不明的光斑,辛晝等了許久也沒等到溫峫的回應,擡頭再望。

朦朦青月之下,早已不見了魔尊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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