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婚之宴

大婚之宴

魔尊大婚,普天同宴,四海八荒五湖六道,仙妖人魔共聚北冥。

千裏雪城鋪開紅羅萬丈,素裹銀妝披紅描金,終年霜寒的秋極崖今日風雪暫歇,濃厚雲層中暖金羲和晖光盡灑,映亮了清冷孤峭的九殿十二宮。

秋極崖廣發宴貼,各道修者均在邀請之列,自前任魔尊與神女大婚之後,這是北冥百年來第一次複又人聲鼎沸,攢動如織。

但空前絕後的熱鬧盛況僅止步于外城,內城秋極崖雖也比尋常多了些人影走動,到底還是顧忌着魔尊威勢,不敢高聲而語。

兩道身影從冰廊下疾行而過,一人黑衣勁裝面容冷峻,一人薄綠紗衣火辣妖嬈。沿途撞見不少魔使,見了他二人均恭敬行禮,正是用魇術僞裝成伏昭和女官的秦彌遠同謝與喬。

謝與喬雖然平時好美人,但自己變成個胸大腰細的妖豔女魔修卻又覺得哪哪都不自在,一路上已經奮力将短到大腿根的輕透紗裙往下扯了十八遍,邊扯邊咕咕唧唧的發牢騷:“你平時不是最喜歡女裝了嗎,怎麽今天自己不上啊!”

秦彌遠用看傻逼的眼神掃了他一眼,伏昭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每個毛孔都清清楚楚地寫滿了鄙視:“你來假扮伏昭,還沒見到溫峫就先尿了褲子。”

這話倒是不假,謝與喬想了一下溫峫那副殺人不眨眼的做派,暖融融的陽光下激靈靈一抖,直接放棄了争辯。

但他安靜了還沒一會就又開始閑不下來,睜着那雙眼妝秾麗的鳳眼左顧右盼。

只有持墨玉婚箋的賓客才有資格進入秋極崖觀禮,想也不用想都是些三界之中鼎鼎有名的人物,當然溫峫請得最多的還得是蓬萊洲,他簡直恨不得把蓬萊上下兩千人全部塞到孤瀾宮裏,最好把長旸也擡過來,就在大殿之內眼睜睜地看着他娶了辛晝,讓長旸吊着那最後半口氣直接氣得魂散天外。

這些賓客神色各異,但大部分人都如喪考妣,顯然被請到魔門老巢羞辱對他們來說壓力很大。謝與喬這人也不知道到底是算怕死還是不怕死,明明一會要做的事情足以讓他被溫峫削個死無全屍,居然還有心情對他們評頭論足:“哎,那個穿灰色道袍的是太極宮的二長老?這老頭一臉衰樣,他是來奔喪的吧?”

秦彌遠輕輕嗤了一聲:“這些人又想把大師兄和蓬萊拉下首座,又沒那個本事對抗溫峫。”

他眼裏露出了一絲冷漠和譏诮,淡淡道,“待會下毒,不用管他們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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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晨事了,轉眼便至正午,羲和緩緩行過中天,靈獸成雙昂首清鳴。

內殿中女官替辛晝披上繡着織金雲紋的绛紅外袍,朱紅發冠交相映襯,白的面,紅的景,硬生生将他鼻梁上那顆小痣都氲出了幾分豔色。

“仙君真是好樣貌。”這回換來的女官是個沉靜妥帖的,規規矩矩幫辛晝準備,誇贊得也十分得體,“待會出去尊上見了,定是高興的。”

辛晝一直漫不經心,纖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叩在桌案上,聽了女官的話也只是不知意味地笑了笑。

室外青鸾彩鳳已經振翅欲飛,只等辛晝和溫峫出來,便要銜起紅綢淩天鋪路,在雲上憑空架出一道紅橋。

所有賓客皆在魔門女官的指引下一一落了座。

仙魔兩邊泾渭分明,魔門這邊兒個個喜上眉梢,為着尊上娶了仙門這輩最出類拔萃的仙君與有榮焉,還未開席,便紛紛喝得有些不知南北,舉着杯子大聲喧嚷,吵鬧聲沸得震耳欲聾。

仙門這邊氣氛自然就要凝重得多,除卻幾個平日裏便喜怒不形于色的老狐貍,年輕些藏不住事兒的,尤其蓬萊洲弟子,無不帶着一臉悲壯憤懑不平,有些甚至還惡狠狠地盯着對面興奮起哄的魔族,像是恨不得立即召出本命靈劍去劈将他們幾刀。

辛晝由女官引着出殿,還沒跨出大門就被魔門的熱情喝得倒退了一步,驚道:“你們魔族的人嗓門兒也都忒大了。”

女官柔婉一笑,放手将他交給了前來接親的伏昭——副将化為威風凜凜的原身麒麟,碩大獸瞳同他對視一眼,口吐人言:“上來。”

辛晝如今靈力被縛,無法随着青鸾上天踏橋,伏昭得溫峫之令,特來相載。

靈獸出,祥雲現,天際蕩開華光萬丈,彩鳳青鸾淩空而起,數道紅綢一瞬間圍繞着祥雲鋪開了道道長霞。

伏昭馱着辛晝緊随其後,背上金鱗在陽光之下折出璀璨華光,溫峫就在這樣灼目的光華裏看見辛晝一身大紅喜服,朱砂潑墨似的現于瑰麗天際。

青鸾色彩昳麗的尾羽劃過天幕,麒麟一聲長鳴,将背上的人穩穩放在紅綢鋪開的喜道上,辛晝擡眼與溫峫目光相撞。

魔尊慣來霜風凍骨,哪怕是大喜之日面上也未見得氲開幾分喜色,工筆畫似的眉目清冷淡漠,隔着绮霞流雲,同他遙遙相望。

辛晝在這一刻裏心髒不受控制的跳快了一拍。

僅僅這一刻。

他眯起眼睛仔細描摹着溫峫的面容,心裏想着方才那個女官說錯了,見了我,你家尊上也并沒瞧出有多高興,但兩個人成婚,怎麽能都看上去不太開心?

他這般想着,于是在自己都還沒意識過來的時候,便已經朝着溫峫勾起唇角笑了一笑。

只要走完這座并不漫長的無梁喜橋,普天之下,無論仙鬼妖魔,便都知道了秋極崖溫峫與蓬萊洲辛晝,同心為契,笙磐同音,永結琴瑟之好。

底下衆魔歡騰,身後雲霞缭繞。

溫峫面上不顯,卻隐隐加快了步伐。

辛晝熟悉的眉目已将要觸手可及了。

只還差十步。

身後驟然響起青鸾慘叫,麒麟怒吼自遠方傳來,獸吼威力掃及方圓百裏,震耳欲聾,地動山搖。

溫峫看向辛晝身後不遠處的麒麟,電光火石間意識到了什麽,臉色遽變,他不愧是魔尊,反應堪稱恐怖,只掐準那呼吸凝滞的半秒便毫不留情地朝着威猛靈獸悍然出手。

駭人黑芒斬破祥雲,但麒麟離辛晝實在是太近了。

不屬于伏昭的聲音從那頭麒麟口中傳出,冷漠得如同一把當空劈下的鍘刀:“蓬萊洲的叛徒,去死吧。”

鋒利獸爪在溫峫眼前閃過五道寒光,狠狠剖入辛晝血肉,漫天鮮血瞬間飛灑,溫峫來不及躲避,只感覺到臉上猛地濺來溫熱血液。

暖熱腥味湧入鼻腔,漫天绮霞化為血雨潑灑。

溫峫瞳孔劇張,映出辛晝剎那慘白灰敗的臉,喜服寬大的袍袖在空中劃出一道赤弧,身軀朝着地面急速墜落。

溫峫神色慘青猶如惡鬼,瘋了一般大吼道:“辛子竹!!!”

但麒麟卻顯然并不想給他去救辛晝的機會,怒號一聲身軀暴漲百倍,重逾千斤的一爪攜帶着勢不可擋的狂風悍然朝溫峫擊去。

這一擊其實溫峫可以很輕易的躲過去,麒麟也并未妄想區區一爪就能真的擊中魔尊,但他只需要阻住這千鈞一發的一刻,就足夠讓身受重傷又毫無靈力的辛晝摔得筋骨盡碎。

燈籠般的金黃獸瞳露出刻骨恨意,麒麟低沉聲音自空中降下,猶如最惡毒的詛咒。

“去死吧,叛徒!”

可溫峫沒有躲。

他硬生生用血肉之軀捱下了麒麟足以削斷山岩的一爪,喉頭腥血立即溢滿了口腔。

溫峫咬着牙将心頭血咽了回去,在辛晝砸向地面的最後一瞬猛地抱住了他,慌亂之中直接摸到了辛晝背後露出的森然白骨。

魔尊仿佛碰到什麽令他遽然驚駭的東西,猛地移開自己沾滿辛晝鮮血的手。

殷紅的血液順着白皙指尖滾滾流下,溫峫那雙永遠穩如磐石的手竟然在抖。

但哪怕心頭巨震,他語氣竟然還是冷靜的:“辛子竹,睜眼,你不會死的,本座絕不會讓你死。”

普通人不可能承受得住麒麟劈天裂地的一爪,但辛晝大乘期修士軀體強悍,哪怕都能看到撕裂而出的內髒了,也仍舊吊着一口氣。

溫峫二指并攏,引出一團淡紅色的光暈,這些紅光仿佛有意識一般,分化成了四股,立即鑽入了束縛着辛晝四肢的銀鏈。

只聽“咔噠”一聲極輕的脆響,縛靈鎖應聲而斷,充沛靈力重新在辛晝四肢百骸奔騰湧動,那幾道差點将辛晝攔腰斬斷的爪傷肉眼可見開始愈合。

溫峫牙關緊咬,死死盯着辛晝那張面若金紙的臉,連上方伏昭趕來和假麒麟的激戰都沒能分走他半分心神。

此時遠處前來觀禮的賓客早已亂成了一鍋粥。原本因擔心有人趁機作亂,溫峫特意設下結界,只允準銜綢的青鸾彩鳳以及伏昭入內。

可萬萬沒想到……

真正的伏昭化為了人形,手持長槍同秦彌遠在半空中對峙,黑衣肅殺,宛若一尊殺神。

秦彌遠今日終于換回了男兒打扮,一襲白色道袍随風鼓蕩,長發用玉綢虛虛束于身後,同伏昭相比,秀麗的眉眼竟然還顯得很寧靜。

他拎着手中細劍,溫婉一笑:“阿昭,你比我想象中來得早呢。”

伏昭簡直是怒不可遏,因為他的失職釀成此等慘禍,他必得手刃秦彌遠提頭去見,否則不可能消了溫峫雷霆怒火。

“秦彌遠,你瘋了。”伏昭咬牙低吼,“你和辛晝不是情同手足嗎?為何殺他,為何處心積慮,前來找死?!”

秦彌遠溫婉笑意不達眼底,冷冷道:“正因為我同他情同手足。”

話未落,人已動,二人轉瞬又過了百餘招,天邊黑白兩色華光交替閃現,在天幕下炸開驚心動魄的絢麗之景。

仙魔兩道都被接連生出的變故驚得瞠目結舌,但眼見着上面都打了起來,原本就是強行壓抑的沖突立即爆發,秋極崖內迅猛無比地展開了一場混戰。

溫峫對結界之外的暴/亂充耳不聞,死死抱着辛晝,指骨用力到泛出了青白之色,周身神經崩到了極致。

空中的戰局很快由秦彌遠占據了壓倒性的優勢,伏昭強行掙脫魇毒,本就元氣大傷。轟隆一聲巨響,狠狠摔到了宮殿之上。

巨大無比的沖力一路砸塌雕檐砌玉的拱頂,伏昭裹着碎石斷檐摔倒了大殿之內。

秦彌遠提劍跟來,居高臨下指向他咽喉。

伏昭咳出兩口鮮血,捂住傷口喘息道:“尊上一定會殺了你的。”

秦彌遠啓唇一笑,語氣聽起來甚至還很溫柔:“阿昭,你是在擔心我嗎?”

伏昭猝然一頓,像是被人戳中了隐秘的心事,他不善撒謊,幾次張口欲辨都未能出聲,緊抿着唇線,竟然算是默認了。

秦彌遠臉上的笑容立刻就變得真心實意了起來,蹲下身去動作溫柔地擦去他臉上污血,脈脈含情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拔/吊無情的負心漢。”

可誰料伏昭臉色一僵,剛剛平息下來的怒火立馬又翻騰了起來,低吼控訴道:“我以為你是個女子!”

秦彌遠卻不以為然:“不是又如何,我是個男人也沒委屈了你,你明明也很享受啊。”

看伏昭臉色漲紅還想反駁,秦彌遠又幽幽地道:“難道你敢說這幾天做的春夢裏,沒有我嗎?”

“我操了,你倆怎麽還在這兒打情罵俏!”

被戰火無辜波及的謝與喬連滾帶爬跑了進來,一聲怒吼打斷了亂局當中不合時宜的旖旎,急得嘴直打磕巴,“辛辛辛辛……”

伏昭似有所感,神色遽變,不顧自身傷勢猛然發力推開了秦彌遠,發狂朝殿外撲去。

大殿之外的亂象不知是何時靜的。

魔族喝了下了魇毒的酒,接連毒發,一個個閉眼陷入了欲夢之中。

魔族重欲,難以掙脫,仙門這邊情況就要好上許多,只有極少數人神志不清。

結界早已随着主人的重傷轟然碎裂,辛晝一手持劍,穿着那身被鮮血浸滿的婚服神情冷漠地站在溫峫面前。

而溫峫半跪在地,唇邊不斷溢出滾滾鮮血,他胸口霍然開了一個巨大的血洞,血筋白骨現于人前,唯獨不見跳動的心髒。

衆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了辛晝血液淋漓而下的左手。

他捏着魔尊熱血奔湧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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