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暴雪(2)

暴雪(2)

半山會所,在申南城頗負盛名,今晚被人包場。

會所采取會員制,會員又細分為五類,頂尖VIP會員嚴控數量,申南城不過數十人擁有席位。

鄭随和,就是其中一位。

鄭随和名字叫随和,人卻截然相反。他性格乖張,手法陰毒,以資本公司為載體,操縱巨額資金,在市場屢次掀風作浪。最近一次,甚至引起監管層介入,鄭随和收到官方處罰,這才轉為低調。

處罰期結束,鄭随和一顆蠢蠢欲動的心,勃然解放。他禁锢太久,急需一個獵物。茍延殘喘的暴雪,無疑是最佳之選。

鄭随和忙了一天,晚上去半山會所休息。豈料,在門口就被人攔下。侍者恭敬告訴他:“鄭先生,今晚會所被人包場了。”

鄭随和濃眉一挑,聞出些不尋常的味道:“這兒,也有人包得起?”

侍者躊躇之際,總經理及時趕來。

“鄭老板,大駕光臨,我正等着您呢。”

鄭随和反問:“你這兒不是說被包場了嗎?”

“是啊,是被包了。”總經理笑着解釋,“衛朝楓先生正是為了等您來,才包的場。”

“衛朝楓?”

鄭老板滿臉問號:這哪位?

跟着總經理走進會所,鄭随和好半晌才想起這名字。

這一陣,他對暴雪發起惡意收購,面子上的禮貌尚維持着,三天前約謝勁風談了一次。他的目的很簡單,如果暴雪肯讓步,他不會把事情做得很難看,但如果暴雪還看不清楚狀況,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謝勁風聽了,臉色白了一圈。她克制着,轉告他一句,這件事太大,她做不了主,三天後衛朝楓會親自和他談。

鄭随和對衛朝楓的認識很有限。

他知道,衛朝楓就是衛鑒誠的親孫,衛柏的獨生子。但這又怎麽樣呢?左不過是個富三代。在申南城,這樣的富三代太多了,鄭随和見得不少,大部分都是拿着祖輩的積累耍威風而已。

鄭随和悠悠地想,衛朝楓若是有他父親當年的實力,倒還值得會一會。衛柏的處事和為人,鄭随和還是服氣的。申南城商業史上,衛柏是一個繞不過去的名字,可惜英年早逝,折損在一個女人手上。

來到包間門口,總經理親自為他開門。

屋內,衛朝楓正負手等他。

“鄭先生,幸會。”

鄭随和踱着步子進屋,很有些堤防:“衛總,你怎麽知道,今天我會來這兒?”

“和人談事情,總要先查查對方的底。手裏有牌,事情也比較好談。”

“哦?你這是特地堵我啊。”

衛朝楓一笑,拿起一份備好的禮物,單手遞上。

“晚輩見長輩,即便是談惡意收購這種事,該有的禮數也是不能少的。”

鄭随和沉吟,接過去。

木盒精致,價值連城。

鄭随和打開。

一只黑色美洲蝶,精致絕倫,以極富沖擊性的視覺效應,映入鄭随和眼底。

尖利鋼釘直刺蝴蝶腹部,好似十字架,将生命最後一刻美感,以死亡的極端手法,表現得淋漓至盡。

鄭随和大笑:“不愧是衛柏的公子,我佩服。鄙人的私人愛好不是女人、不是酒,不過只是收藏蝴蝶标本。這一點,連跟了我半輩子的副手都不曾知道,卻被你調查得一清二楚。厲害,厲害。”

衛朝楓笑了下:“鄭總,愛好玩玩可以,陷得太深可就不好了。”

鄭随和笑容漸收:“哦?”

“蝴蝶翅膀下面的腹部,即便是成年後也依然保留着幼蟲的樣子,就是這麽一小片樣子,誘來了無數捕食它的天敵。這個世界上有一類人,剛剛好就是這個樣子,沒有分辨力,又太貪婪。這種人幼蟲似的腹部,最終将他們出賣了。”

鄭随和聽了,“啪”,關上木盒。

他将木盒随手擱在桌子上,直直盯着他:“衛朝楓,你今天是來彈劾我的啊?”

“不算是。”

衛朝楓擺手:“我想彈劾你,就不會這麽客氣了。鄭先生,我是來和你談的。我知道惡意做空暴雪的人不是你,所以給你留了後路。你把幕後主謀的名字告訴我,我和你今天之後橋歸橋路歸路。将來鄭先生做事,我即便不會幫,也不會攔路為難。”

鄭随和笑了,笑聲譏诮。

“衛朝楓,你不過是仗着衛鑒誠和衛柏打下來的暴雪江山而已。繼承人,這樣的小孩我見多了。靠一張嘴,哪個活得長久?除了暴雪繼承人這個身份之外,你還有什麽資本跟我談?”

“我當然不會用‘衛朝楓’的身份跟你談。”

他收聲,亮了籌碼:“我用‘唐碩人’的身份跟你談。”

這個名字,單是聽見,鄭随和的臉色就變了。

鄭随和是老江湖。

老江湖的意思就是,該知道的事他知道得不會少。什麽人可以惹,什麽人應該避,他一清二楚,絕不會像年輕人那樣,去逞匹夫之勇。

鄭随和難以置信:“你是唐碩人?”

“對。”

衛朝楓一笑,提醒他:“鄭先生,‘衛朝楓’對很多事都會袖手旁觀,但‘唐碩人’不會。”

鄭随和倒退一步,被突如其來的意外震住。

唐碩人在申南城頗負盛名,不僅因為他的身份,更因為他三年前執掌萊卡食品打下的赫赫戰功。萊卡食品由唐家控股,因食品安全問題暴雷,一度拖累申南城食品出口總量,唐家為此大動幹戈,唐碩人被空降執掌萊卡食品。短短一年,萊卡食品就在唐碩人手中完成三件“不可能任務”:重塑食品安全品牌、拉動萊卡品牌消費、提振食品出口總量。

三大任務完成,唐碩人一戰成名。

然而一年後,他卻在巅峰之時被突然撤職。關于撤職內幕,亦成為坊間的一個謎。

鄭随和聽過傳聞,唐碩人就是唐楓臨終托孤的獨生子。鄭随和和很多人一樣,對這個傳聞是不信的。他不信唐家有人肯收養衛家的孩子,他更不信唐家有人在殺機重重的家族內,還有餘力去保一個幼子的平安長大。

他沒有想到,唐家真的有人敢這麽做,也做到了。

鄭随和沉聲問:“唐律是你什麽人?”

衛朝楓神色一斂。

這個名字仿佛一道神谕,對他終生鎮壓。

“他是我小舅舅。”

鄭随和臉色一變。

他緩緩坐下,需要重新權衡。

如果衛朝楓方才猶猶豫豫,鄭随和還不會如此震驚。衛朝楓剛才說話間那種平靜與篤定,比任何事實都具有說服力:他和唐律的關系,非比尋常。這意味着,傳聞是真的,衛朝楓身後站着壟斷聯盟的現任當家人。

鄭随和果斷抽身,不蹚渾水:“你說得對,我不過是替人辦事。那人說了,他意不在暴雪,不過是在敲山震虎,你就是他要震的‘虎’。”

“‘那人’是誰?”

“柳驚蟄。”

“……”

這個名字一出來,衛朝楓臉色全黑。

鄭随和現在置身事外,人都舒坦不少,還有心情去同衛朝楓開玩笑:“你小舅舅的心腹大将都出馬了,衛朝楓,你日子不好過啊。”

衛朝楓心情煩躁,沒空跟鄭随和閑扯,對他簡單交代:“明天上午十點,我在暴雪等你。我們簽個協議,這件事就和你無關。”

鄭随和爽快答應:“好。”

****

周四,程昕和程意城接到邀請,趕往暴雪參加公開調研。邀請函寫明,暴雪副總會出席本次調研會,公開說明惡意收購傳聞。

八點半,兩人抵達會場。容納三百人的大會場,座無虛席。程昕在倒數第三排找到兩個空位,和程意城落座。

程意城環顧全場,問:“敢舉行公開說明會,證明暴雪這次的惡意收購風波過去了?”

程昕搖頭:“不見得。”

“怎麽說?”

“若是徹底過去了,就不會只派一個副總出席了。連謝勁風都隐身了,可見這件事尚未解決,恐怕背後還有我們不知道的諸多內幕。”

兩人正聊着,有同行感興趣,一道湊過來讨論。幾個人互相交換名片,相互交流,共同促進。

一位姓徐的投資經理問道:“你們聽說了嗎?暴雪為了對付這次惡意收購的危機,把未來的繼承人都請回來了。”

“未來繼承人?誰啊?”

“衛柏的獨生子啊。”

“不會吧,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衛鑒誠身邊有親人出入過衛家和暴雪啊。”

“聽說,這個繼承人沒有養在衛家,養在外面的。”

“胡說八道吧,衛柏的兒子不養在衛家,難道養在唐家?”

“哈哈,确實,這不可能。唐家恨死衛鑒誠了,看到衛柏的兒子不趕盡殺絕就不錯了。”

程意城拿了瓶礦泉水,擰開蓋子喝了幾口。

程昕看出她的興致缺缺:“對暴雪這個繼承人沒興趣?”

程意城放下礦泉水:“我只對工作有興趣。而我的工作範圍是,預測暴雪股價的未來走勢。其他的,和我沒有關系。”

程昕挺佩服她。

“女孩子對這類八卦話題不是天然有三分好奇的嗎?”

“還好吧,因人而異。”

“你有了男朋友,所以才對別的男人沒興趣。”說實在的,程昕是真的佩服她,“程意城,你是個好女孩。你的男朋友,他很幸運。”

程意城禮貌地笑了下。

程昕從她這個禮貌性的笑容裏,讀到了落寞的滋味。

“怎麽了,和男朋友吵架了?”

一句話,觸到她的心事。

現代職場,十分忌諱私人情緒。程意城深谙其道,仍然破戒。理由只有一個:她已經整整一周聯系不上衛朝楓。

那日清晨,他留給她一張字條,只說“離開三天”。之後他就消失,再無音訊。起初,程意城并未在意。他們兩個尚未結婚,衛朝楓有私人生活無可厚非。直到程意城昨晚的一通電話,改變一切。

電話是她臨睡前打的,并非為查崗,她只是想他。打了三次,電話接通。衛朝楓的聲音十分冷硬:“什麽事?”

不等她多說,他挂電話的意思很明顯:“抱歉,我現在很忙,過幾天打給你。”說完,電話忙音。

程意城被這通電話挂斷了很多東西。比如信任、了解、愛。

就好像……她從未真正認識衛朝楓。

她從前喜歡蜀葵。這種花長得很高,甚至到丈許,很像她,擁有極高心志。可是最近,她發現她不再喜歡了。太高的花容易褪色倒伏,不知道下一個花期又能活多久。

程昕有些不忍,勸道:“如果,你對他有很多疑問,那就問啊。打電話給他,約他見面,當面問清楚。程意城,你是他的女朋友,這是你的權利。”

程意城握着手機,手心發燙。

最終,她還是放棄。

“不要了。懷疑一個人,很傷感情。”

程昕聽了,內心很不是滋味。他幾乎想要罵人:這麽好的女孩子,那姓衛的也舍得?忽冷忽熱,玩這套不入流的手法。

九點,暴雪公開調研準時開始。

會議室氣氛緊張,提問者衆多,原本計劃兩小時的調研會被迫延長一小時。程昕料得沒錯,暴雪的惡意收購危機并未解除。與會者發言透露,只是“暫時穩住了”。這幾個字,留給外界的想象空間甚大。

十二點,調研會結束。暴雪安排了自助午餐,為調研會的拖延表示歉意。午餐設在暴雪宴會廳,位于十六樓。

程昕叫上程意城:“去吧。聽說暴雪宴會廳景觀甚好,可以一覽申南城風光,就當免費觀光了。”

程意城被他逗笑,遂收拾好文件,跟着他一起上樓。人群聚攏在電梯口,十部電梯同時運行,井然有序。程意城走在人群中,聽見一陣嘩然。

“快看,對面那個人好像是鄭随和?”

“哪裏哪裏?”

“對面的VIP電梯,你快看是不是?”

“好像真是!鄭随和為什麽會出現在暴雪?”

“難道和惡意收購有關?”

“不會吧,那暴雪這次完蛋了,被鄭随和盯上還了得?”

“對了,鄭随和旁邊那個人是誰啊?沒見過啊,鄭随和對他挺恭敬的。”

“哪個人?”

“就旁邊那個,很帥啊,不知道是誰?”

程意城等電梯等得很無聊,跟着人群看了一眼。

就這一眼,地覆天翻。

她全身血液好似瞬間凍住。那個背影,不是衛朝楓是誰?

他正在同鄭随和說話。大部分時間,鄭随和說着,他聽,偶爾側身講幾句,鄭随和低頭稱“是”。

一瞬間,程意城不那麽确定了。

能令鄭随和低頭陪着的人,會是衛朝楓嗎?怎麽可能。

她就這麽猶豫地盯着那一路人。

高管、秘書、保镖,還有謝勁風,将那人團團圍住,程意城看不清他的臉。一行人走進專用電梯,謝勁風親自為他按電梯樓層鍵。接着,她站過去,緊挨着他,私密距離宣告兩人之間交情匪淺。

電梯門緩緩關上,程意城收回視線。

她不确定那人是不是衛朝楓,但她确定,謝勁風很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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