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相見(2)

相見(2)

如今衛朝楓大權在握,拿出首席執行官的權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公權私用。他犯天下忌諱,也要留住心上人。

謝勁風亦被震住,不知他意欲為何,下意識聽話點頭:“好、好。”

衛朝楓按下最近一層樓層鍵,停住電梯,火速跑出去。轉身進了旁邊向下運行的另一部電梯,直達一摟。

“叮”,電梯門開,衛朝楓跑出電梯。茫然四顧,一時竟不知該從何找起。

不能慌——

他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再慌也無濟于事。他對這棟大樓十分熟悉,這是程意城比不上的優勢,他要利用一切優勢,在她離開之前截住她。

他在心裏計算她方才走出電梯的地點,距離最近的出口,以及可能會去的周邊出口。他在腦中完成一張搜索地圖,他按着地圖一處一處找,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和她相似的人。

期間他兩次找錯人,連“抱歉”都忘了說。中途還被人纏上,一個被他錯認的女孩認出他,大叫了一聲:“唐碩人!唐總!”一時間,人群蜂擁而來。每個人都側目:這位新任首席執行官焦急萬分找人,找的究竟是誰?

衛朝楓艱難脫身,眼角餘光不經意一掃,終于找到心裏的人。

出口偏僻,程意城正站着,向安保人員出示邀請函和工作證。保安為難地表示,不能放她出去,這是上頭剛下的命令。程意城不惱,鎮定表示,她并非暴雪職員,只是第三方機構的研究員,這道新命令約束的恐怕只是暴雪員工,她這會兒公司有急事,還希望不要為難她。保安聽了,被她禮貌又不失威嚴的理由打動,正要放行——

衛朝楓強行出手,橫加阻攔:“攔住她!誰敢放她走——!”

程意城身形僵住。

他這個人,這個語氣,這類行事作風,全都犯了她的忌諱。

她猛地從保安手中奪回工作證,眼看就要硬闖。保安擋在她面前,擋住她一半去路,她以為他要強行阻攔,豈料完全錯了。

年輕的保安壓低聲音,竟是在乞求她:“小姐,還請高擡貴手不要為難我,我也需要這份工作養活家人——”

剎那間,程意城收住腳,鈍痛不已。

她竟無意間做了她最痛恨的那一類人。為一己私利,揮霍私權,完全不顧旁人性命。她從來不曾是這樣的人,直到遇見唐碩人。

一瞬間,她對他恨之入骨。

她一生都在為安寧的人生奔波,為什麽他要來毀掉她全部的努力?

衛朝楓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強行将她帶向自己:“程意城,不要信你現在看見的,我可以解釋——”

“啪——”

一記忍無可忍的巴掌,重重落在衛朝楓臉上。

這一記巴掌打得很用力,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衛朝楓措手不及,重重偏過頭,瞬間嘗到齒縫中的血腥味。

他嘴角流了血,她視而不見。往日那點情分,如今皆被恨意蓋過,一幹二淨。

“放手。”

她掙了掙,沒能掙開他的禁锢。她給他最後通牒:“不要讓我覺得你惡心。”

他留不住她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衛朝楓起了自毀的心。若今日留不住程意城,衛朝楓餘生該如何自處?

他看着她,前所未有的平靜。那是暴雪未來董事長之姿,揮霍不懼一切的強權。

“程意城,我們談一談。”

說完,他将她攔腰抱起,就在洶湧人潮的注視下,徑直抱她離開。

****

位于暴雪頂樓的首席執行官辦公室,在業內很有名。

它的設計者是衛柏。當年,衛柏涉獵甚廣,建築和美學亦在其中。在他的設計手稿中,每一個細節都被賦予意義,将建築與情感的關系推向更高秩序。

程意城坐在沙發上,以手撐額,頭痛欲裂。

恍惚間,她看見桌上一張相片。年輕的衛柏,穿透歲月,掙脫時光的束縛,正在相片中徐徐望着她。

程意城覺得痛苦。聽聞衛柏生前最重“信義”二字,若他知道衛朝楓對感情做了背信棄義之事,他會如何定奪?

一陣腳步聲傳來,她的手被人握住,緩緩放下。

衛朝楓半跪在她面前,正擡眼望着她。

半小時前,他不由分說将她強行帶來這間辦公室,代價是臉上又多了一記巴掌。程意城一點都沒手下留情,打得夠狠,清脆的巴掌聲回蕩在辦公室,震到彼此心裏。衛朝楓本來已經流血的嘴角,再經受一次,狼狽得很,也真的痛到他了。他“嘶——”了一聲,吞咽下齒縫的血。

程意城偏過頭,眼中有水光掉下。

她不是為他落淚,她是為自己。

她一路走來,二十六年人生,待人禮貌、溫和相處,從小到大“三好生”獎狀上永遠有“團結友愛”這句評語。誰能想到她會變成今天這樣,當衆打人,還是兩次。她不是怕她打痛了他,她是害怕從此她就變了,變得面目可憎、歇斯底裏,總有一天連她自己都難以辨認。

衛朝楓小心翼翼,将她抱緊。

他明白自己罪孽深重。

“程意城,我不疼,你不要哭啊。”

程意城在他懷裏落淚。

她用了很大力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最後她推開他,告訴他,她想坐一會兒。衛朝楓點點頭,扶她坐在沙發,他見縫插針去休息室把自己收拾幹淨,收拾得有個樣子了,再出來面對她。

他半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良久無言。

這是他認錯的姿态。小舅舅教過他,男人要有男人的樣子,可以跪,但事不過三。一可以跪父母,跪的是生養之恩;二可以跪恩人,跪的是雪中送炭;三可以跪生死,跪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有朝一日将跪下的東西十倍奪回來。

而程意城,三種皆不是。

他半跪的是心,他是随了自己的心,想要對她一往情深,此生不渝。

“我讓秘書定了午飯。折騰到現在,你應該和我一樣,都還沒吃飯。”他輕聲對她說,“一起吃一點。你向來三餐規律,吃得晚了,容易胃疼。”

程意城看他一眼:“你現在都有秘書了?”

“……”

衛朝楓遭了一頓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現在出息了,何止有秘書,還有高管、控股權、近一萬號員工,他有得太多了,擠得她原本的位置都剩不下多少了。

程意城忽然覺得沒意思。

事已至此,問問清楚,一拍兩散也不會有遺憾。

“你那天要帶我見的家裏人,是誰?”

“是我爺爺。”

“暴雪的衛鑒誠董事長?”

“嗯。”

“之前你說,你還有一個小舅舅,他又是誰?”

“我小舅舅是……唐律。”

這誰?不認識。

程意城默不作聲。

衛鑒誠她還算是知道的,申南城名人,老牌企業家的代表人物。可是後面那個,程意城連聽都沒聽過。

忽然,她想到了什麽:“就是最近在美國接受反壟斷調查的那個唐律?”

“……”

衛朝楓無語至極。

你看看,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他家那幫親戚就不能給他長點臉嗎?

程意城臉色白了一圈,可見受到的沖擊不小。如果說,衛鑒誠尚且在她可以接受的範圍內,那麽唐律就是她完全沒有想過要接受的人了。這不是程意城能不能接受的問題,這是和她根本兩個世界的人。每一個壟斷家族都是一部傳奇,而每一部傳奇都充斥着金錢、權利與生死,這是程意城不想沾染的世界。

可是衛朝楓,偏偏是從那裏來的。

程意城下意識抽回手。

衛朝楓明白,這就是她拒絕和他再有關系的表示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将一些重要立場表明:“程意城,我的确是由小舅舅撫養長大的,但是,我和他是不同的。唐家大小事,包括生意、資金往來,都是我小舅舅一個人說了算,我并不參與、也不過問。如今我回到衛家,将來會以暴雪的發展為重。暴雪是上市公司,我的一切行為都會受到嚴格監管。你不要急着否定我,不妨留下來,看看我說得對不對,好嗎?”

“你還需要我留下嗎?”

她看着他,為他從頭到尾的欺騙而痛心:“如果你需要我留下,怎麽會騙我這麽多?衛朝楓,我和你在一起快兩年了,你竟然瞞了我兩年。當中有那麽多機會,你一個字都沒有講過。你拿着你做過的這些事,要我留下,還要我相信你,你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兩年時光,一場荒唐,她都可憐自己。

“知道我為你擔驚受怕了多少次嗎?”

那些他不告而別的日子,她在深夜碾轉反側。怕他辛苦,怕他受累,她拿着電話一遍遍囑咐他,要好好休息,不要太辛苦。後來,她在暴雪見到那個像極了他的背影,她确定自己沒有認錯,還是欺騙自己,一定是她認錯了。她那時就對自身感到了憐憫,如果那個背影是衛朝楓,她将如何自處?她想不到答案,承受不了這樣的後果,索性同他一道自欺欺人。

程意城看着他,眼圈紅了:“衛朝楓,為什麽你要一邊說愛我,一邊将我變成一個徹底的笑話?”

人言可畏。

她的父母、她的親友、她全部的社會關系,他幾乎都參與了。如今,他留下那麽大一個笑話,要她獨自面對,她茫然四顧,不知前路在哪裏。父母那一關,首先過不去。言之鑿鑿要獨立,将獨立女性視為口號挂在嘴邊,男朋友要自己選,談戀愛要自己談,到頭來,仍是應了那句老話:不聽父母勸,吃虧在眼前。他要她如何自處?

衛朝楓将她緊緊摟入懷抱。

“對不起。程意城,真的對不起。”

明知總有這一天,謊言無所遁形,他卻一拖再拖,眼睜睜看着事态惡化。這樣糟糕的處事,衛朝楓從未有過。他也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他也會不知所措,他也會做錯事。

“我開不了口講我的事,是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喜歡。唐衛兩家的事,太不好了,我父母用兩條性命的代價,換回了我小舅舅和爺爺的鳴金收兵。這樣的事講出來,你會害怕嗎?你一定會。坦白說,在很多年裏,連我都對家裏的事很回避。而我遇到你之後,了解了你,知道你必定會選擇最安心的那一種生活方式,而我,注定不屬于這一種。所以,我自私了一回,我想等一等,等你喜歡我、有很多很多喜歡之後,再告訴你,或許你就會舍不得離開我了。我承認這樣的做法很自私,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用了力道,将她抱得很緊。她承受不住他的重量,陷進沙發裏,他跟着陷進來,像極了過去無數次纏綿的樣子。

“程意城。”

他一邊道歉,一邊求饒,還要不死心,讓她一再心軟:“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我不是玩的。你信我,好嗎?”

再信他一次?

太難了。

她看着他問:“失蹤那幾次,你和誰在一起?”

衛朝楓:“……”

她懂了:“和謝勁風在一起。”

衛朝楓:“……”

她對他失望透頂。

“衛朝楓,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

程意城拿起包,舉步欲走,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衛朝楓急了:“是,我是見過她。但是,我從來沒有背着你單獨見她。每次見她都是在公事場合,有我爺爺,有暴雪管理層,甚至有幾次,鄭随和也在。我沒有理由單獨見她,她從來不是我女朋友,我也從來沒有過女朋友,你是第一個,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她對他心灰意冷:“女朋友算什麽?分了手,就什麽都不是了。”

“不會。”

衛朝楓斬釘截鐵:“我們不會分手。”

好似要驗證這句話,他傾身就吻。她尚未反應,身體已有本能。她微微仰頭,恰好承受一個深吻。兩個人,親密無間,連步調都一致,這是無數次纏綿的後遺症。他根本抱不了別人,她也接受不了別人的擁抱。情人間最私密的那些事,誰也騙不了誰。

程意城痛恨這種本能。

她用力将他推開:“不要碰我,我拜托你。”

衛朝楓被推得踉跄,險些失态。

他不肯對她放棄:“程意城,你聽我說——”

她不肯再給他機會。

程意城站起來,給他最後通牒:“你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好好想一想。在我想好之前,你不要來找我,拜托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