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真心（2）
真心（2）
司機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程意城上車。
黑色轎車甚為豪華，柳驚蟄靠左坐着，右腿擱着左腿。
見她上來，他看向她，意思是正等着你。
程意城很不喜歡和柳驚蟄這類人打交道。
她的直覺和社會經驗都告訴她，這類人很難纏，有明确的既定目标，一旦出手，勢必是要拿下目标的。而如今，她就是他的目标。
她兵來将擋，先走一步棋：“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出手幫我，但我還是感謝你。”
“不必。”
他倒也爽快：“我要救的人不是你。”
程意城點頭，她當然是明白的：“我知道，你是為了唐碩人。”
柳驚蟄看她一眼，眼中有贊賞，對她已經猜到自己即将受傷仍然坦然面對的态度而贊賞。沒有女孩子天生就能承受痛苦，她挨了這一記重傷，不知道多久才會好。或者，根本不會好了。
他決定将事實坦白：“程小姐，雖然對你有些失禮，但我想，有件事你必須要知道。”
“什麽？”
“你和唐碩人，現下面對的局面不太好。”
“我知道，但我相信事實。”
“你可以相信。時間足夠多的話，公衆也可以相信。但唐碩人的問題不是‘相信’，而是時間。坦白講，他沒有時間了。”
程意城止住聲音。
她忽然有些怕，怕柳驚蟄繼續講下去。她害怕，是因為她知道，一旦她聽了，和衛朝楓之間恐怕就真的覆水難收了。
柳驚蟄看她一眼，收回視線。他從不習慣對手無寸鐵的女孩子下手，除了這遭。程意城這個渾水他蹚得真是要命，将來唐碩人若是知道，一定會将他這個人都掀了。
“唐碩人這個時候接手暴雪，本身就是極不正常的。他接手的速度越快，就越證明暴雪實質已岌岌可危。而一個巨頭企業，一旦岌岌可危，會發生什麽？對，會引來無數想要吞并它的鯊魚。你和唐碩人，就是被這群鯊魚盯上的目标。”
程意城覺得頭痛，更多的是委屈。
她只是喜歡上一個人，想要結婚、好好過日子而已，卻接連遭遇欺騙，還要被拖下水，成為你死我活的利益争奪籌碼。
程意城很痛苦，她怎麽就把日子過成了這樣？
“為什麽要纏上我？”她聲音冷靜，柳驚蟄卻聽出了她心底的委屈，“衛朝楓從來沒有對我說起過暴雪。明明是他騙了我，為什麽現在卻要我承受和暴雪相關的争權奪利？”
“因為你是他的女朋友，因為你是他喜歡的人。”
“……”
柳驚蟄聲音平靜：“因為唐碩人無懈可擊，你是他最大的弱點。只要對你動手，就能拖他下水，這樣的事，沒有敵人會錯過。”
程意城心裏一緊。
到底還是喜歡他，聽見他有危險，她再大的委屈都往後放一放，心裏挂念的都是他。
“他是不是不太好？”
“是。确切地說，他很不好。他的處境很不妙，暴雪的管理層沒有放棄管理層收購計劃，對他這位空降的首席執行官采取了集體辭職、帶走團隊的對抗态度。這倒還是其次，以唐碩人的能力可以應付。但另外的一些，他就很難應付了。”
“另外的一些？”
“那些人已經對你動手了，以舉報信的名義，将內幕交易的罪名往你身上扣。一旦坐實你的罪名，唐碩人也脫不了幹系，他很快會被調查。不管最後監管層是否查清你們的罪名，那些人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利用你牽制唐碩人，使暴雪首席執行官的位子懸于空白，他們進而完成管理層收購。等到你和唐碩人的事實真相調查清楚，他再回到暴雪，也已經晚了。”
一瞬間，程意城心裏透亮。
她看向柳驚蟄，問：“我不适合再和衛朝楓在一起了，是不是？”
柳驚蟄用沉默表示了禮貌。
他的态度給了她最好的回答。
程意城向後靠去，仿佛頓失力氣。
後座軟軟的沙發承受了她的重量，很像衛朝楓的擁抱，每一次都抱得她溫情晃蕩。
一場感情，她必定不會對他袖手旁觀。她出事，不過是誘餌，刀子的最後指向，是唐碩人。她那麽喜歡過的衛朝楓，如今深陷重圍，她在恨他之前已經對他心痛不已，怎麽忍心不幫他？
柳驚蟄一改平日寡言的習慣，多說了幾句：“程小姐，唐家絕不會幹涉唐碩人和你之間的關系。只是如今，權宜之計。你可以相信，以唐碩人的能力，不出一年，必定會帶領暴雪走上正軌。首席執行官這個位子，他不是沒坐過。他既然坐上去了，只要給他時間，他一定會将這個位子坐得行穩致遠。”
程意城反問：“你的意思是，我暫時離開，等風波過去了，再回到他身邊？”
“有什麽不可以？”
“我的理念不允許。”
她揚頭，沖他微微一笑：“既然都要走，走得更遠一些、更久一點，不是更安全嗎？”
柳驚蟄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這樣笑。
恬靜的，決絕的。她用最恬靜的态度，表明了她的自殺式承諾。
“他很喜歡你。”柳驚蟄告訴她，“關于他的身份，他不是存心騙你的。我相信，他是太害怕失去你，所以不敢說。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他為了能和你繼續平靜地過日子，曾經被人勒索了一個億。他付錢付得很爽快，根本沒有猶豫過。”
程意城捂住嘴。
左手無名指上的對戒，在淚光中熠熠生輝。這是相愛的證據，誰都不曾負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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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傍晚忽然下起雨。
天空陰沉沉的，一陣雨，一陣風。雨勢漸大，馬路上到處可見狂奔躲雨的人。
申南城中心城區，高樓林立。
即便是周六，寫字樓依然燈火通明。
程意城在暴雪總部大樓前站定，将雨傘稍稍擡了擡，摩天大樓盡收眼底。很漂亮的高樓，氣勢恢宏，放眼申南城都是數一數二的存在。她有幸和這棟樓的現任主人談了一場彼此不負的戀愛，她不後悔。
程意城走上臺階，收傘，被安保人員攔住，要求她出示通行證。
她禮貌回應：“我找唐碩人，沒有通行證。”
保安看她一眼，叫來保安隊長。隊長當過兵，見過世面，一看眼前這女孩從容的架勢，就知道她和唐碩人的關系差不了。
隊長向她直言：“程小姐，沒有通行證，我們不能放你進去，這是規矩。我建議，你可以打一個電話給唐總，他正在首席執行官辦公室開會。”
“好的，沒關系，我等等。等他開完會，你們按流程告訴他一聲，我和他有約。”
“好。”
今天的程意城格外有耐心，因為知道她将不久于此地，所以在離開之前的所有時間，她都願意揮霍在此。
衛朝楓沒有讓她等太久。
二十分鐘後，他結束會議，秘書告訴他，一位程小姐正在樓下等他，衛朝楓聽了，連話都沒有聽完整，扔了鋼筆就跑出辦公室。
他一口氣跑到專屬電梯，對着向下鍵一通狂按，嘴裏牢騷不斷：“這個破電梯，給我換了它！這麽慢。”
謝勁風從辦公室走出來，聽到這句話，腳步停住了。
她知道他要去見誰了，除了他的那位女朋友，世上再沒有人攪得動唐碩人的心。
電梯門開，他直下一樓。
一樓大廳，衛朝楓從電梯出來，跑着去見人。他的反常引起諸多側目，暴雪上下紛紛猜測這位新任首席執行官一改平日冷峻，究竟所為何人。
當程意城撐傘等待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衛朝楓終于笑了。
他非常非常滿足。
他走過去，走得很慢，像是要确認她是在等他。而她也大方給了他正确答案，她給他時間，一步步走向自己。有那麽一瞬間，衛朝楓想到了結婚、孩子、一輩子，他甚至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程意城被他摟進懷抱。他抱她那麽緊，好似要把這些天沒有抱夠的份都彌補回來。他全然不顧周遭嘩然，眼裏只有女朋友：“怎麽不給我打電話啊？”
程意城眼眶一熱，滿心滿懷都是對這個人的舍不得。
她收斂情緒，對他微微一笑：“首席執行官要有首席執行官的樣子，定了規矩就要執行，不要帶頭破壞規矩，對底下的人影響不好。”
“好啊。”衛朝楓在她腰間一摟，習慣性親昵，“以後我要我老婆來監督我才行的。”
她笑容漸落，又很快穩住，對他道：“上去吧，我有話對你說。”
方才淋了雨，本以為不要緊，沒過多久卻發作了。程意城在電梯間咳嗽了一陣，衛朝楓不由分說将她推入私人休息室，給她放洗澡水，讓她趕緊洗熱水澡。
程意城本想拒絕：“我沒衣服換。”
衛朝楓将換洗衣服拿給她。
面對她匪夷所思的視線，他解釋得理所當然：“我怎麽可能不在我的私人休息室準備我老婆的衣服。”
程意城聽了，笑了下，說了聲“好”。
她那聲“好”，在衛朝楓心裏蕩漾半天。在他看來，這就是她同意了。他們不會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他們即将成為夫妻。
程意城洗完澡，穿好衣服，很合身。衣寬袖長都正好，可見他用了心。她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蒙着一層霧，她擡手将玻璃上的霧氣擦去，拿起幹毛巾一點點擦幹頭發。
還是幹淨整潔一點好了。
她想，最後在彼此心裏留一個這樣的模樣才是最好的。不張揚，不刻意，會讓人記得一點時間，又不會記太久。
程意城走出浴室，衛朝楓已經準備好晚餐。
秘書正對他彙報：“蔣橋先生親自送來的，他還有事，就先回去了。蔣先生交代，今晚這頓晚餐有不滿意的地方務必告知他。”
“知道了，出去吧。”
“好的。”
一番對話，三言兩語。程意城靠在門後，聽完了，沉默半晌。
她要走的決定是對的。
衛朝楓再好，也是唐碩人了。唐碩人有太多她不能接受的東西，不走，将來怕是結局難堪。
程意城走出去。
這間辦公室位于暴雪總部頂樓，落地窗環繞。入夜，整座申南城夜景盡收眼底。
程意城站在窗邊看了會兒。
暴雪，是一個很棒的地方。這裏，需要一個心無旁骛的首席執行官。
衛朝楓在一旁擺好筷子，叫她：“先過來吃飯吧。我剛開完會，也還沒吃晚飯。已經七點多了，你三餐一向規律，吃晚了胃不舒服——”
程意城忽然打斷他：“衛朝楓。”
“嗯？”
“我們，分手吧。”
衛朝楓手裏的筷子掉在地上。
他控制情緒，彎腰将筷子撿起來，拿紙巾擦幹淨，重新放在桌上。準備好晚餐，他才邁步走向她。剛走到她面前，就将她抱住了。
“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他低聲在她耳邊講，“還沒有氣消的話，就沖我來，不要說氣話。”
程意城一點點推開他。
“衛朝楓，我對你生氣不會是這個樣子，你知道的。”
她拿出足夠多的勇氣，對他做最後的坦誠：“之前真的有對你很生氣，但現在已經沒有了，我特地過來找你，也不是為了這個。在感情上，我一向不喜歡和人不清不楚，尤其是對你。所以，我今天來，就是來和你講清楚的。”
她望向他，一如從前，平靜又包容。
平靜地結束，包容他和她之間略顯遺憾的結局。
“衛朝楓，我們，分手吧。以後的路，我不再和你繼續走下去了。”
一瞬間，時間靜止。
程意城從不會玩以退為進那一套，程意城說了到此為止，就一定是後會無期。
——愛一個人，守一生，不枉人間住百年。
這件事，她不願陪他做了。
“我不分手。”
衛朝楓抵着她的額頭，扶着她的肩，指尖用力幾乎弄疼她。
他一字一句告訴她：“程意城，我是絕對不會和你分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