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繼任之人

墜落、墜落——墜落。

在一片漆黑之中，這是靈寂唯一的感受。

不知道下墜了多久，先是速度減緩……然後，重新踩在了堅實的地面上。

眼前依舊是一片漆黑，但靈寂卻莫名知道應該如何前行。

遵循着那莫名的指引，靈寂摸索着前行。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之中走了多久，這裏實在是太安靜了，沒有日月更替也沒有其他，時間在這裏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

靈寂注視着眼前那片突然綻開的光，她先是捂住了眼睛，在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光并未對她造成什麽傷害之後又放下了手。

然後，陷入了一場漫長的夢境之中。

塌陷的天地，倉皇逃命的人族，四處肆虐的野獸……靈寂不由想起自己自幼聽聞的傳說。

但又有另一人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其人道：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颛民，鸷鳥攫老弱。于是女娲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鳌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蒼天補，四極正，□□涸，冀州平，狡蟲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圓天。

紫裙的神女在靈寂面前現出了身影，她生的極其美麗，那并非是通常意義上的美，而是一種……慈悲憐憫的寬和風姿。神女柔聲道：“吾名補天。”

同她本人相比，那些部落裏立着的補天神女的神像實在太過粗糙，但無由來的，靈寂沒有絲毫懷疑的相信了她的話。

靈寂立刻反應過來，屈膝就要下跪行大禮：“著錄部落族長之女靈寂，見過神女娘娘。”

“無須多禮。”神女拉住了靈寂的手，對着她微笑，“你可知，為何會來此處？”

靈寂猶豫了一會兒，實話實說：“靈寂……不知。”

補天神女：“你身帶三劫？”

靈寂：“是的。”

靈寂的三個劫難之中，水洪這一劫是最先來的，早的那時候靈寂還是個沒記事的小娃娃，毫無印象，其中曲折還是聽她兄長說的——在偶爾聽兩個哥哥吹噓自己英勇無畏的從大洪水之中救起了小妹妹的時候。第二個來的是疫病之劫，靈寂躺了大半個月才好。而之後的山崩之劫，之前才經歷過。

補天神女輕輕一笑，纖指輕柔的點上靈寂的額心。

大量的信息通過這一點接觸被給予，卻沒有傷到靈寂一星半點。著錄部落的小公主花了好些時候才将這些信息消化了，覺得自己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靈寂從前不明白很多的事情，比如說為什麽每個部族族長的女兒十歲之前都不能夠有自己的姓氏，又比如說為何她們每個人都會有這樣那樣不致命卻總是麻煩的劫難。她也曾詢問過母親，但那清雅的道姑卻只是微笑着說以後就知道了，于是靈寂只能夠眼巴巴的渴望着長大。

什麽時候自己要是能夠一夕長大就好了啊——偶爾的時候，也會在不經意之中冒出這種近乎于荒誕的念頭來。

但她現在知道了。

因為補天神女。

垂死的神女無法以一己之力補全道境的地脈，所以天地自動的給出了應對的方法，讓這些代價由道境的居民們一起支付，越是高位者，所需要付出的便越是多。而像是她們這些部族族長的女兒——

“因為我需要一個繼承人。”神女柔聲道，“我堅持不了多久了，但道境在如今不能沒有守護者。”

天地回應了神女的願望。

每一個部族的小公主，都是候選人。

十歲是條分界線，十歲之前的小公主們都是神女繼承人的候選者，所以不能有姓氏。劫難是挑選，每個人都能夠渡過劫難，但在度過時候的表現卻會決定接下來的結果。

“我等了很久。”補天神女道，“你并不是第一個走到這裏來的人。”

靈寂：“可是……并無流言傳出……”

“失敗者能夠回去，但無法說出任何關于這裏的信息。”補天神女神色溫和的注視着面前的小姑娘，“我記得，你的母親也曾經走到我的面前。”

只是最後失敗了。

靈寂小聲的在心裏補充道，也有些恍然大悟——關于為何母親對于她身上三劫的态度會如此歡欣。

“神女娘娘。”靈寂小聲問，“我需要做什麽嗎？”

補天神女道：“嗯……乖乖的就好。”她又重複了一遍：“乖乖的聽話，閉上眼睛睡一覺就好了。”她的話語像是帶着什麽特殊的韻律和力量，靈寂只覺得一陣疲乏突然湧上，眼皮越來越重，眼前的景象也變得越來越模糊，最終陷入黑甜的夢鄉之中。

女孩軟下的身子被神女接住，神女将靈寂摟在懷裏，哼唱起古老的歌謠。而在這歌聲之中，靈寂陷得越發深了。

在這裏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也許千萬年過去外界只不過是一瞬，又可能這裏的一彈指外界已經是滄海桑田。神女摟着自己的繼承人，一首又一首的哼唱着歌謠。

她的身影越發的飄渺。

靈寂身上卻開始出現與神女出如一轍的神力波動。

神女為懷中的女孩理了理鬓發，想：等到你醒來的時候，便已經是“補天神女”了。

我是多麽的幸運呀，作為化身我得到了獨立，作為補天我盡到了自己責任貫徹了自己的思想，而作為我自己——所有的願望都得到了滿足，所有的祈求都得到了應答，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報。

我這一生……都沒有任何遺憾了。

哪怕是先走一步的“道境”……你我也終将重逢。

此乃注定。

就像是會有人來到這裏，代替她，成為新的補天神女一般。

“以後我的責任，就要你來擔了呀。”

神女親吻了女孩的額頭，柔聲的說着對繼任者的期許。

“你會做的比我更好，靈寂。”

作者有話要說：

《淮南子·覽冥訓》：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颛民，鸷鳥攫老弱。 于是女娲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鳌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蒼天補，四極正，□□涸，冀州平，狡蟲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圓天。和春陽夏，殺秋約冬，枕方寝繩，陰陽之所壅沈不通者，竅理之；逆氣戾物，傷民厚積者，絕止之。當此之時，卧倨倨，興眄眄，一自以為馬，一自以為牛，其行蹎蹎，其視瞑瞑，侗然皆得其和，莫知所由生，浮游不知所求，魍魉不知所往。當此之時，禽獸蝮蛇，無不匿其爪牙，藏其螫毒，無有攫噬之心。考其功烈，上際九天，下契黃垆，名聲被後世，光晖重萬物。乘雷車，服駕應龍，骖青虬，援絕瑞，席蘿圖，黃雲絡，前白螭，後奔蛇，浮游消搖，道鬼神，登九天，朝帝于靈門，宓穆休于□□之下。然而不彰其功，不揚其聲，隐真人之道，以從天地之固然。何則？道德上通，而智故消滅也。——文中引用了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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