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一連數日,陶知影盡在翻來覆去地做着那日的夢。

她本就因着小産又受寒而體虛,這夢魇更是一直侵憂着她的心神,整個人劇烈地消瘦下去,兩頰都微微凹陷。

陶孟扶見到萎頓瘦削的侄女,心焦不已,幾乎老淚縱橫。

陶知影連忙強撐着病體安慰了大伯一番,末了又特意叮囑,陶知林年後的春試在即,萬莫傳信于他,好讓他能安心備試。

陶孟扶憂心忡忡地應下,剛走到前院,便被沈同晏恭敬地請到了書房。

書房中,沈同晏對陶孟扶下了跪,語氣誠懇地自責了好一番,聲聲愧悔自己未照顧好陶知影。

知侄女婿心中也不好受,陶孟扶雖亦有怨尤,但還是嘆着氣攙起了他,只叫他今後好心對待陶知影便是。

陶孟扶嘆道:“影姐兒心性堅韌,我前兒也與你說過,她十二歲便異常成熟,根本不像個半大孩子,倒像歷經滄桑似的,行事亦是沉穩得很,家裏家外都照顧得很好。此番…應是對她打擊很大,才會讓她如此消沉…又許是丢了子嗣之事,讓她想起之前曾做過的噩夢…”

聞言,沈同晏眸子微微一閃,小心問道:“伯父可否告知小婿…夫人那噩夢之內容?”

陶孟扶想了片刻,慢慢回憶道:“說是夢見我病重後撇下他們姐弟,他們無奈投靠平州外袓家,向家舅父對他們姐弟很差,讓二人吃盡了苦頭。後來影姐兒嫁了給人作妾,林哥兒雖婚娶卻因無功名家世無奈入贅女家…”

憶到此處,他臉色凝重,繼續道:“後來,影姐兒懷了孕,卻因被人陷害與外男…遭狠心夫家強行引産,最後生生痛死在榻上…”

沈同晏震驚地看着陶孟扶,眸中滿是錯愕。

送走陶孟扶後,沈同晏失神地坐在高椅上,無邊的悔恨向他襲來,他想起自己先前三番兩次地對她說要納她作妾,想起自己諷刺她與肖培之…

他開始微微顫抖。

他想,明明是他錯了,是他對她希翼過多,苛求過甚,尤其是前段時日,他還那般肆意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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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頹廢無力地閉上眼,雙肘撐在書桌上,又緊緊抵住額頭,心中充盈着悲怆與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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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還在先帝喪期,這年的春節,整個盛京城再未如往年一般熱鬧,而忠武侯府,更是冷清寥靜,仆從皆輕手輕腳,噤若寒蟬,就連素日最愛吵喧的沈令真,也非常識相地不敢多言,每日看着沈同晏一幅要吃人的樣子,她實在害怕得很。

除夕當晚,在秋照的一再勸說下,陶知影勉強多用了幾口吃食,她近來食欲銳減,除去每日的湯藥外,根本吃不下什麽東西。

沈同晏站在窗外,看着靠着塌發呆的孤瘦身影,心中窒悶。

縱是公務纏身,他每日都會抽空來看她,可她卻每每都閉上眼側過身,對他做無聲驅趕。

可是…今日是除夕,她應該會理自己一下吧…

沈同晏安慰着自己,心中帶了一絲希翼邁步進屋。

幸好,陶知影并沒有像往日一般別過眼,反而靜靜盯着他看,雖然面無表情,卻也令沈同宴心中微感振奮。

他往榻邊走去,露了笑柔聲道:“夫人今日可好些了?”

陶知影卻并不應他,只是收回眼,輕聲摒退了房內的秋照。

沈同晏眼皮一跳,生出不祥的預感。

果然,陶知影對他開口道:“本想過了春節再與夫君提,但妾身再三思襯,還是想着早些與夫君說了為好。只是妾身身子不适,禮數上不周到,還請夫君原諒則個。”

沈同晏後背微僵。

陶知影繼續道:“妾身本就與母親不和,又惹了夫君不喜,此番還大意丢了子嗣,再加上曾遭人擄去,名聲已失,妾身心中愧疚難當,自覺已不堪再為夫君之妻,請夫君休了我。

她這一番平聲靜氣的言語,對沈同晏來說,卻不啻于晴天霹靂,差點将他劈到魂魄皆散。

他聲音發緊,眼角發紅:“夫人…不可如此…”

陶知影勾了一絲笑,垂頭看着錦被上的花紋,低聲道:“想來夫君很快便要襲爵,若在此之前與我分開,對夫君今後議親也是有好處的。”

“如今先帝已逝,想來當今聖上亦不會怪責…若夫君還是擔心會惹聖上不喜,你我和離便也使得,還請夫君裁斷。”

“不行!”

沈同晏突然拔高了聲音,他上前一步,欲去抱她,自然被陶知影側身躲開了。

沈同晏绻了手,突然轉身,步履慌亂地走出房門,還帶倒了房中的一張背椅。

秋照看到沈同晏雙目赤紅,兩手緊撰,似是發狂一般地往外沖,連忙進了房中,驚慌道:“夫人,世子爺這是怎麽了?”

陶知影低頭撫平錦被上自己抓出的皺褶,并不作答。

此後的數日,沈同晏都沒有再出現。

春節頭七日,明明是連官衙都封印的日子,新任三司使卻依舊每日都往官署跑,還在京中的鹽鐵、戶部及度支官員皆苦不堪言,雖說今年春節減了很多年味,但對鎮日繁忙的官員們來說,都想趁此機會好好歇息一番,哪怕是陪陪家人,享受天倫之樂亦是惬意美事,

留守京師的官員不禁暗自羨慕那些榮歸梓裏的外地官員,好歹他們不用提心吊膽地提防着這位沈大人的傳喚,更何況這位沈大人的臉色可比那寒霜還要冷上幾分。

宣成帝聞得此事後,哭笑不得,當即便召了沈同晏入宮。

元德殿中,一身便衣袍服的齊修頗覺好笑地看着面帶郁色的沈同晏:“子居分明是為家事憂煩,卻跑去折騰屬官,真真長進了。”

沈同晏垂頭喪氣:“她要與我和離。”

齊修訝然:“何至于此?可是怪你沒能護好她?”HτTpS://ωwω.KαΝsHUSHǐ.cǒm/

沈同晏懊惱道:“前些日子我自己心中生了別扭,莽起來也對她…多有虧待,或許…還不止這些…”

齊修扶額,他這位摯友莽起來能有多難相與他是知道的,估計單他那張嘴就吐過不少傷人的話…

“那你打算如何?”

沈同晏耷拉了雙肩,悶聲道:“我也不知…我現今壓根不敢見她,就連呆在府中…都怕她再找我,催我決斷…”

齊修斜他一眼:“所以你就恨不得住到官署去?”

見他一臉頹唐的模樣,齊修搖了搖頭,問道:“我雖不知你二人間發生了怎麽些事。但你扪心自問,之前她再三拒你,你掏空了腦子也要娶回府,而今你當真願意就此分開?倔蠻又極有占有欲的沈世子何時轉了性子?你若當真舍得,便痛快放了人走;若不甘心,好生哄回來就是,既做不到一別兩寬,便是拼了你這張厚皮臉,總也好過一拍兩散罷。還是說…你莫不是放不下那勞什子架子?”

沈同晏目中微亮,瞬覺茅塞頓開。

是了,他殚思極慮、千方百計娶回府的人,怎麽可能讓她離開自己?這輩子,就是綁,也要将她綁在自己身邊才是!

因着白日出了些太陽,屋頂的冰慢慢都化開了,一直挂在檐下的冰棱也被水沖得只剩下溜尖的一小條,在這靜幽幽的濃夜,能聽到屋外滴答跌水的聲音。

陶知影睡得并不安穩,她還在那個夢中不停打轉,盡管夢中的她有了些意識,換了好幾處場地,

但夢境卻是不變的,秋照與那個小娃娃,總是會墜入她身前突然出現的洞中。

這次也不例外,小娃娃學步的地方變成了她現在睡覺的屋內,還是在靠榻上學步,她還是拎着小虎頭鞋在另一側迎着,甚至手還向前伸了些,可是當她快要抱到人時,那洞突然又出現了,秋照與小娃娃又猛地墜了下去,她陡然睜開眼,卻發現榻旁坐了一個人,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張嘴要叫——

沈同晏忙捂了她的嘴,又迅速甩了鞋子上床,另一只手攬住她,低聲道:“是我。”

陶知影這才驅了驚吓,她急急地喘着氣,沈同晏用抱着她的那只手上下撫着她的後背,溫聲哄道:“莫怕,莫怕…”

陶知影回過神,皺了眉去拔他的手,卻被他兩手強行抱到了懷裏,久違的熏香味又溢滿她的鼻尖。

她一邊使勁掙紮,一邊怒斥道:“你這是做什麽?”

沈同晏手腳并用地制住了她,輕聲提醒道:“小聲些,莫要吵醒了秋照,她應該疲憊得很,莫要擾了她休息。”

見陶知影果然不再劇烈掙紮,他才用下颚壓住她的頭道,啞聲道:“夫人,你說的話我想過了,我不同意。你生我的氣,是應該的,既是我的錯我便認了,我會日日守着,求得你原諒,哪怕你這一世都不願意再搭理我,我也要守着你,往後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唯有這件事你趁早收了心,我這輩子都不會許你離開我。”

“我們不能這樣子過下去,我不求別的,你只要讓我…和你一起睡。這些日子,我一直睡不好,總是惦記着你。開頭在後書房中睡時,我只是想氣氣你,只要你像上次一樣去找我,我便會回來。可是那晚上,一聽說她是你給我找的妾室,我便傷心得狠了,故意說要納了她作妾,故意說要去她院中睡…”

“其實我根本沒有碰過她,我怎麽會願意碰除你之外的女子?我這輩子只認你一個。你邀我去秦府吊唁、去宮門等我…都是我的錯,我被豬油蒙了心才會那樣對你…是我心急了,本就是我強迫你嫁的,卻又要強迫你愛我…我真的錯了,你什麽時候愛上我,這輩子愛不愛我都無所謂,左右我是會一直愛你的,只要你別離開我,不要再提這個,我求求你…”

“我早該認錯的,比起你的恨意和漠視,我更難接受和你分開…”

話到最後,沈同晏已微有哽意。

陶知影也流了淚,她哭道:“你不懂,我可能…命中注定父母子女緣薄,不想誤了你…”

沈同晏沉默了半晌,堅定道:“那便不要了!你若喜歡孩子,我們去慈幼局抱養一個就是。”

陶知影驚道:“那怎麽行?母親定是不肯的。”

沈同晏搖頭:“這是我們的事,與母親無關。何況…她多番為難于你,此次更是陷你于險境,我心中…恨極了她,若她執意要管,我帶你搬離這忠武侯府便是,那爵位我也不稀罕了,只是我原本還想替你掙上個诰命,如此倒是要委屈了你…”

見陶知影不說話,沈同晏又繼續道:“此次全是我不對,我再不辯解。人生短促,如浮雲朝露,這輩子,我只想跟你好好過。”

他低頭去看,卻見陶知影已阖了眼,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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