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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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之女與陳王成婚後沒過幾日,朝堂之上紛争不斷。表面上大臣們勸谏皇上莫被奸佞蒙心,實際上人人都對秦穆手中那份兵權虎視眈眈。
就連當今最受皇帝贊賞的輔臣也上書直言:“陛下深知陳王秉性,從小陳王不愛讀書,成年後也是不谙政事,斷不可能有深沉心思。而今他與将軍之女喜結連理,其姑母又正是陳王的娘娘,坐擁中宮之位,将軍秦穆雖已年邁,但其手中兵權更不容小觑,秦家占據了我朝的大半江山。陛下,雖秦家并無反心征兆,可如今他們的勢力在我朝盤根錯節,絲絲粘連,不可大意。”
其他大臣紛紛附議。面對着秦家強大的兵權,縱使他身為開國功臣,此刻,大臣們卻又齊齊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對他進行彈劾。不過,現在的朝堂之上,早就悄悄地将那些開國大臣換下。如今這樣看來,秦家或是皇帝要拔掉的最後一根眼中釘。
衆位大臣連心勸谏之下,皇帝下了收回兵權的聖旨。
消息傳到将軍府,正在上書請辭的秦穆大力将桌案一拍,“荒誕至極!”筆硯摔在地下,墨跡從宣紙潑到寬袍。
來傳旨意的太監神色慌張地跪在地上,周遭的小奴們也紛紛跪下磕頭,齊聲道:“将軍三思!”
秦穆大怒:“你去将我這份請辭書給他,再告訴他,我不接旨!”
太監怯怯地趴在地上,眼珠靈動地觀察着秦穆的腳步,待到秦穆平靜一些,過了半晌才開口。
“将軍,陛下還說……”
秦穆大袖一揮:“說!”
“陛下說若将軍抗旨不遵,就賜,就賜……”太監聲音大起來,卻又結結巴巴,邊說着,邊擡起胳膊示意身後的小侍衛将事先備好之物呈上。
遞到秦穆跟前,他方才看見其中之物,竟是一條白绫與一杯毒酒。
太監緩緩開口:“若是将軍抗旨不遵,賜死。”
接過那侍衛雙手奉上之物,秦穆一怔,緊接着仰天發出自嘲的大笑,大袖将那些東西摔到地上,随之倒下的,是他心中捍衛多年的信仰。那一刻秦穆自己也未曾看清他在皇帝身邊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麽,心中那份家國大義,驟然崩塌瓦解。
他自嘲地走到置放鐵劍的那面牆前:“我秦家侍奉皇家多年,多少江山是我打下的,多少動蕩時是我秦家在其中平衡?我正覺得天下盛世,甘願上交兵權請辭将軍一職,沒曾想他早早地就有了這份心,竟以我性命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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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将長劍倏地抽出,閃着銳光的刀刃橫上自己的脖頸,滿眼失望地睨着跪在地上的太監,“回去告訴他,殺忠臣者,必遭天譴!”
語罷,寶劍沾滿溫熱的血液,開國将軍秦穆重重地倒在那一片鮮紅的血泊中。
将軍自刎,兵權順勢移交到皇帝手中。皇後被奸人陷害與宮中侍衛通奸,皇帝借由廢黜中宮,而後在孤苦無依的冷宮中,廢後秦氏以一抹白绫結束了自己年僅三十歲的生命。
秦家在朝堂之上再無一人,開國大臣們亦如是。
這個王朝,終于改頭換面,成了皇帝一人的天下。
此刻的城西別院,陳王不動聲色地坐在案前品茗,沉默多年,他的一盤大棋終于塵埃落定,待到他再将前朝餘孽抓盡,便可爬上儲君之位。而此刻地上被麻繩層層捆着的,正是湯秋兒的女兒——前朝太子在宮外尋歡作樂時的遺腹子,也是他的最後一張底牌。
逢生,交上去以表忠心;逢死,利用此人的前朝兵權,逼宮皇帝。
秦穆死後,将軍府中六神無主一陣騷亂,管事的婆婆要去陳王府給秦正心送信,卻連陳王府的門檻都沒垮進去就被趕走,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婆婆一臉擔憂地回到府中,碰上從屋檐躍下的向逢。
查完福來錢莊的賬本,向逢回到将軍府本打算換衣後再去向秦正心禀報,卻被婆婆慌慌張攔了下來。
婆婆欲跪下,被向逢一把扶住,“怎麽了婆婆?”
婆婆老淚縱橫,哭訴道:“求求你,救救将軍府,救救姑娘!”
眼前将軍府的暗色光景令她覺得冷清,向逢意識到大事不妙,婆婆向她一一說明之後,她才得知将軍被收兵權後自刎以及皇後被廢一事。
再三思忖後,向逢意識到背負着巨大仇恨的秦正心不會甘願做殺父仇人的王妃,縱使那人位高權重,亦不會再替皇帝保全江山。福來錢莊背後的操縱之人,與當今皇帝血脈相連,縱使他們将查到的事一一上書,彈劾陳王,皇帝想必也不會允許。
向逢曉得秦正心此刻的選擇,只有一條十死無生的路。
于是乎,向逢飛快奔向福來錢莊斂財的城西別院,當着陳王的面搶了那個孩子,将她交與前朝兵士們。又匆匆飛向陳王府,翻窗跳進秦正心的住處,趁着她和湯秋兒熟睡之際,攔腰抱起她飛快地踩在瓦片上奔向陳王府後山。
途中,秦正心徐徐睜開眼。
從小習武,秦正心早就對周遭的變化都很敏感,向逢翻過窗子還未走到她床榻的時候她就感知到了,他倆從小一起練功,她早就對她的氣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秦正心仰臉望着一襲黑衣黑巾蒙頭的向逢,只看得到她緊繃着的薄唇和偶然窺見的鼻弓。
她詢問道:“向逢,出了何事?”
聽聞許久未聽過的聲音傳入耳道,向逢竟有些劫後餘生的感動。他心中深覺僥幸,好在秦家還有姑娘得以延續,不至于山窮水盡,永無大仇得報之日。她經歷過追殺,太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感受,也知道帶着仇恨活着,将會困住自己的一生。
向逢不願姑娘為了報仇活着,但也不願看着她知曉真相後茍活,更不願她為了仇恨變成嗜血的亡命徒。心中矛盾不已,到底引秦正心走上一條什麽樣的道路,此刻她竟然也不明晰。
于是她只得先客觀地告訴姑娘陳王府外的情況。
向逢将秦正心放下,退後半步,半跪在地上俯手作揖:“姑娘,皇帝收了将軍的兵權,将軍抗旨,自刎在了府中。皇後娘娘被廢,在冷宮中自盡,陳王隐藏多年,如今大有登上太子之位的勢頭,只差一個契機,待他登上太子之位定不會再容你,我們現下只有一條路。”
強忍心中的恨意,秦正心手起青筋,眼底鮮紅,“殺我父親之人,我必誅之。”
向逢擡起頭,對上秦正心那雙殺氣騰騰的眸子,他便知道了秦正心的選擇。
“湯秋兒的孩子,也是前朝太子唯一的女兒,有着前朝生還将士的兵權在手。如今我們阻礙重重,可信之人不多,若是能得她相助,必會對我們有利。”向逢禀報道。
淩亂的發絲被風吹起,秦正心眼神中有着如冬般的犀利,她望着向逢,那堅定的眼神早已向她告知了她的意願。
向逢為這份不曾見過的淩然吓住,他微微一怔,擡頭對上那雙冰冷卻燃燒着沖天野火的雙眸,有些錯愕,似乎在向她确定這件事的決定。
強裝鎮定的秦正心在這場對視中變得柔弱,她眼神開始飄忽,似乎向逢的眼睛勾出她深藏的恐懼與悲傷,一下子,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滴下去,落在向逢的手背上,可她依舊保持着那份恨意,冷聲道:“我要他死在我的劍下。”
謀劃大計之時,卻聽見悉悉索索一陣衣擺拂過石面的響動,二人敏銳地迅速看向假石後方,向逢手中翻出藏在肘下的匕首。
“誰在那裏?”
兩道警惕的目光下,湯秋兒從假石後緩緩走出,向逢見狀手握匕首将她逼至石山,不規則的石頭硌得她得背部微微泛疼,突然的壓迫使她感到一陣心悸,可此刻在兩只老虎的注視下,她也顧不得這些了。
向逢無意間瞥見她手腕中秦家夫人留下的對镯,與姑娘手上的那只無異。
“王妃,秋兒并非有意竊聽,秋兒不會影響你們的大計,只求你們能放那孩子一馬。”湯秋兒說得字字誠懇,毫無半絲怯意。
秦正心冷聲問道:“我如何信你?”
那雙日日監視在她身邊的眼睛此刻淚眼楚楚,真誠地望着秦正心,一字一句:“王妃,你我相處多日,自是知道我的,你待我好,我定不會出賣你。”
如此灼熱真切的注視令秦正心有些忘神,她的确迷失在了湯秋兒刺眼的晶瑩淚珠中,不可自拔地陷入心疼她的情緒,仿佛進入一場溫軟濕熱的夢境,可身邊向逢的一聲“姑娘”,又将她喚回爹爹被皇帝賜死的現實。
“我爹爹自刎在家中,你為何不說與我聽?”
湯秋兒眼睛震了一下,僵在原地一時失語。
秦正心不留餘地地繼續追問:“我爹爹下葬那天,你為何騙我說外頭的儀仗是做給某位皇宮娘娘的?”
湯秋兒依舊無話。
“我姑母被廢皇後,自缢宮中,你為何未曾向我透露過一絲一毫?”
秦正心見她不語,自嘲地輕笑,“是啊,你自不會出賣我。你只會瞞着我,你替陳王瞞着我,将我困在這井底,你是陳王的人,歸根結底也是為了他辦事,我與你的情分,抵不上你與陳王的萬分之一。”
秦正心還想說些什麽,一枚兵符突兀地被遞到她的面前,湯秋兒眼神堅毅,“我日日為了這東西睡不好覺,日日為了藏它不與我的孩子相見,就怕她因此遭受牽連。我不懂什麽朝堂,但如今你不願信我,我将它交于你,只求你保我母女平安。”
似乎是被湯秋兒的情真意切震懾,秦秋兒神色兀地黯淡下去,“我并非為你手中的前朝兵力……”
話未說完,湯秋兒打斷她,說道:“秋兒知道。但秋兒想用這東西,換來你信我。”
秦正心這時放下了戒心,手指扶上向逢手中的匕首慢慢落下,“我信你。”
只是這三個字,湯秋兒便如釋重負地寬袍揚起跌撞着擁抱秦正心。
将兵符交給向逢之後,二人又向湯秋兒盤問了陳王最近的動向,便決定讓湯秋兒慫恿着陳王出兵,他們則去通知皇帝派兵,将陳王拿下,之後在皇帝放松警惕時,将他刺死。
最後,向逢想起來什麽似的,對湯秋兒說道:“你住進陳王府後,你的孩子就一直被陳王軟禁着,不過最近我已經将她藏在了安全的地方,她是我朝風公主,我自會替你護好這唯一的皇室血脈,這點你可以放心。”
秦正心也道:“我自會護你周全,但關鍵時刻,切記将自己與我撇得一幹二淨,你好獨善其身,與女兒團聚。”
湯秋兒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