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璧雪12

璧雪12

僧人已陸續就寝,少了人聲,院落很快安靜下來。

連城璧回房,走到傅紅雪床邊,微微低頭。傅紅雪睜眼,他便直了腰。

“有沒有人同你說過,你很好看?”

傅紅雪剛想說沒有,又回憶起一人:“有一個。”

連城璧心想總不算所有世人都眼瞎心盲,又遺憾自己不能成為第一個,但至少第二個絕不算晚。

在慘淡微弱的燭火下,傅紅雪臉色愈發顯得蒼白。

連城璧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絲柔情蜜意,想着還有誰會像我這樣觀賞他呢?沒有人了。素來利己的人在這種動情時刻竟也與癡情種不二,恨不能把心掏出來,擦幹淨,亮給知己看看,至少證明在情之一字上,它是多麽敞亮赤誠。

“他怎麽說?”連城璧其實更想問,你有沒有處置那個出言不遜的浪蕩子,又怕那個人比他重要,害怕聽到回答。

那個女孩是這麽說的:“別人都說你是個怪物,可是我倒覺得你非但不怪而且長得還蠻好看的。”可之後又轉頭狠狠地罵了他。

傅紅雪意外他自己還記得這麽無足輕重的小事,不願多提,只道:“忘了。”

“你不介意?”連城璧心思微動。

傅紅雪奇怪道:“介意什麽?”

他既然這麽說,連城璧就不客氣地答非所問道:“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男人。”

無人能及。

傅紅雪心中忽然有什麽牢不可破的東西破碎了,一瞬間掀起滔天的惱怒與微不足道的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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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臉色鐵青,神情莫測:“原來如此。”

原來怎樣呢?

已經不必再多說了。

原來他是懷着這樣的心思。

原來他并不是單純地把自己當做朋友。

從前有人對傅紅雪好,他是斷然不肯受用的,背負別人的情感于他而言似乎是一種負擔。他覺得與連城璧相處最多兩三日,總要相忘于江湖,縱容了這莫名其妙的友誼,竟不想對方并不認為這是友誼,反而是他想岔了。

傅紅雪喃喃道:“原來如此。”

他背靠床頭的木板,本随意地坐下,現已經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像蟄伏的鬥獸,一觸即發的滿弓的弦。

傅紅雪神色晦暗不明,如同那支未剪燈花的白燭,閃耀着泉水裏的泡沫與晴天的日暈,終難免化為一縷縷黑白相間的灰煙與燭淚;如同不仔細聽辨就會錯過的燃燭聲,燈芯裏跳躍的噼啪與嗞啦,遞來邊疆缥缈的拍遍欄杆與竹笛胡笳。

這是多麽意味深長的神情。

讓人仿佛多看一眼就會自願溺斃在這蒼莽寥廓的風情裏。

被望的人就算在此刻永不醒寤,也只會是一種安眠,只能是一種心甘情願,并且覺得死而無憾,死得其所。

多麽好,多麽美。

多麽寬廣的情意與愛憐,多麽強韌的決意與冷然,如何能融進這眼神之中?

傅紅雪心中百轉千回,最終只是低聲地、含情地太息道:“便是如此了。”

是了,男人不僅可以貪慕女色,也可以喜歡男人。

連城璧說過他有妻子,就算聽來已經溘然長逝,傅紅雪又怎麽能想到他的心思?

連城璧難道就能料到他會生出這種心思?

不過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連城璧三十多載,未有此刻這般耳聰目明,又未有此刻這般耳目遲鈍,眼裏心裏盡是一個人,只他身上就裝滿了天地日月與人間萬萬千千。

傅紅雪怪異地問道:“你不怕死?”

“自然是怕死的,”連城璧輕輕道:“貪生怕死,貪功戀勢,貪逸惡勞,都是我。只是一想到我還貪圖你一點點垂愛,就管不得那麽多了,便是死也值得。”

心口不一還是表裏如一已經分不清楚,這話任由誰說出來,感不感動對方反是其次,首先都要把自己感動。連城璧也不能免俗,覺得如果真的死在傅紅雪刀下也無不可。但傅紅雪到底沒有動粗,也無從得知連城璧是否會拔劍抵擋。

對認識一日多的人說這種話是會讓人起疑心的,傅紅雪既然說服不了自己不去相信,也說服不了自己不去不信,就只好陷在這疑心裏,将自己團成一團封閉起來。

“讓一下。”傅紅雪起身,側目冷聲道。

連城璧這才想起傅紅雪是來殺人的,可他究竟來殺誰呢?

中秋夜自然是殺人的最好時節,團圓過後,只要死得夠快,死也是快樂的。這也是斬草除根的最好時節,如果不是不得已,誰會在今日離開最愛的人呢?

連城璧這才糾結起來,他到底要不要阻止傅紅雪?如果他這麽做,豈不是讓傅紅雪白白欠杜大一個人情,可杜大人情還起來或許容易,另擇由頭不會太難。但倘若如果放任傅紅雪,自己與寺院裏這些和尚也有幾分關系,他們中不論死了誰都頗有幾分可惜。

連城璧緊跟其後,問道:“如果杜镖頭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你也要幫他麽?”

傅紅雪回道:“他的為人與我欠他人情并不相幹。”

連城璧再問:“你幫他是助纣為虐又當如何?”

傅紅雪停下可笑的行走姿勢,認真道:“這自然相幹。”

連城璧心裏又湧出那種柔情蜜意。他想,我這樣的人也能夠愛上傅紅雪這樣漂亮的人。他心中快樂,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揚起淺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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