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北風至
北風至
清晨,陳安打電話來說,梁緒川身體不适,這兩天在醫院做檢查,過兩天要做個小手術。之前想着不嚴重就沒和梁晚說,明天要送手術室了,陳安想着瞞着她不好才同她說。
梁晚迷迷糊糊從床上蹦起來,被床拐蹭到腳趾,痛得眉目猙獰,忍着爬起來去換衣服。被陳安的話驚了一跳,先定了中午回北城的飛機,時間趕,加之電話裏不好多說,只了解到是個胃部手術,說是不嚴重,切掉胃息肉就好。匆匆收拾了行李,打算回去兩天,下樓時碰見宋文初起床洗漱,對方還睡眼惺忪着在門旁發呆,梁晚搭住她的肩,簡單說家裏有事要回去幾天,處理好了就回來。外面叫的網約車已經到了,她沒再多說,揮手轉身離去。
下午到北城,是錢江來接她。一上車她系上安全帶,還沒來得及說話,錢江知道她心急,率先說:“前幾天老師去體檢,查出來有胃息肉,目前不算嚴重,在兩厘米左右,數量不算多。醫生建議做手術,以後每年都要定期體檢,以防再長。我在網上搜過,主治醫生也說了,這項技術已經成熟,這次的醫生也是醫院裏做這項手術最厲害的,只要術後休息得當,定期體檢規律飲食,不是大問題。”
梁晚緊繃的弦瞬間放松下來,說不上來一瞬間什麽感受,慢慢靠向後座,單手揉着太陽穴,想了想說,“我爸現在還好嗎?”
錢江溫和道,“挺好的,精神也不錯,上午還和師母拌嘴呢,說不該給你打電話。他發現得挺早,也沒有出現糜爛之類的狀況。就是有時候會胃痛或惡心,但你也知道,老師以前腸胃不好,所以沒放在心上。”
她搖頭道,“他也就能和我媽吵吵。我不在北城,這兩天麻煩你了,回頭請你吃飯。”
“行,敲你頓大的。”
“嗯,随便挑。”
先去醫院,路上梁晚沒忍住睡了會,醒來發現還在堵車,多少有些無言。
調低車窗,北城的風粗粝而狂熱,她趴在車窗看了會,才拉起車窗。落地的幹燥,北方的炎熱,時時刻刻提醒着她,這是北城。
一路上各種事情在腦海裏翻滾,落地同錢江說過話才放下心來,而此刻,才有心情想起事來。
“不過你手機是不是還沒開機?給你打電話沒打通,要不是看到你,還真不知道怎麽接你。”
梁晚“啊“了下,從兜裏掏出手機,重新開機,說,“是忘了。”
點進微信,才發現陸續收到不少消息。估計是工作室的其他人知道她要回來了,都發了消息給她,說晚上去看老師,別太擔心了。還有十幾條公衆號的信息,挨個掠過,下面宋文鐘的聊天框裏有顯示。
她點進去,宋文鐘是下午給她發的,那會在飛機上,手機還在關機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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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是家裏有什麽事嗎,路上小心。
她猶豫了下,點開鍵盤,回複他:爸爸生病了,回來看他。
宋文鐘回複得很快:嚴重嗎?你到北城了?
又問:叔叔身體怎麽樣?
梁晚往後面躺着,回他:到一會了,在去醫院的路上。病不是很嚴重,說是體檢發現長了胃息肉,醫生說做手術切掉就好。
宋文鐘:胃病傷身,讓叔叔好好休息。
梁晚:嗯好。
正想合上手機,對面又發來一條消息。宋文鐘說:你也注意身體。
她想了想,回複“嗯”。
王師傅拍了拍宋文鐘的肩膀,“怎麽,人走了才想着說話?”
宋文鐘收了手機,往躺椅上一靠,占了小半邊人行道,怏怏道,“我哪知道她突然就走了,多少得問兩句。不過陡然不見她,還真有點…說不上來。”
王師傅嘿嘿笑,“想她,是吧?嘿嘿今天可沒人陪你散步去了。不是我說,文鐘你可別忘了,人只是來杭城畫畫的,等冬天就要走了,以後你見不着的日子多了去了。你這浪費一天是一天,才走半天就想了,這以後還得了,趕緊說了吧。”
“我知道,等我再想想。“
”您可真磨叽,真把我急死了!”他邊搖頭邊晃去竈旁。
宋文鐘仰頭望天,天倒還是那麽藍,絲毫不因為一個人的離開而褪色。
梁緒川躺在病床上,精神倒比旁邊坐着的陳安要好。
小半年沒見,陳安沒什麽變化,燙了個頭發做了個羊毛卷,今天沒化妝,看上去有些憔悴。梁晚撲上去抱着她,“媽媽,最近還好嗎?”
梁緒川躺在病床上幽幽:“不該問我好不好嗎?”
錢江拎着包走進來,笑道,“師父看起來就挺好的。”
“我也覺得。”梁晚狡黠笑道。
明天上午的手術,梁緒川躺在床上,錢江陪着他說話,梁晚和陳安在沙發上說着梁緒川的病情。
“醫生的意思是做了手術就問題不大,你爸發現得算早,也沒太受罪,你看他現在還嬉皮笑臉的,平時胃疼疼慣了,這點疼反倒不算什麽了。唉,你看你們父女倆畫畫,畫出個什麽東西先不說,一個個的身體都不好。你最近可還好,還有沒有胃疼,要不要也在醫院檢查了吧?”
梁晚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在杭城吃得挺好的。哎呀,我租住的那家,在對門開了個私房菜館子,我天天過去蹭飯。杭城嘛,你也知道菜色清淡,他做得也好吃,我現在天天飲食都可規律了,沒胃疼過了,還胖了好幾斤呢。”
陳安驚喜,“真的?那可得好好謝謝人家。你給人家錢了沒,畢竟天天收留你吃飯的,我和你爸爸都不在你身邊,就擔心你過得不好,不準時吃飯,難得有人照看你,多謝謝人家。”
她笑說,“不用啦,我和人家是朋友,給錢實在是不大好。我自己會注意的,媽媽你就不用擔心啦。”
陳安嗔笑瞥她,“女兒長大了,不用我擔心了。”
旁邊梁緒川插話,“晚晚,你在杭城畫得怎麽樣?我看你寄回來的畫,你說爸爸是不是做得對,讓你去外面看看多畫畫,是不是進步良多?”
梁晚奇道,“明明是我畫得好,爸爸你怎麽誇起自己了?”
錢江笑道,“梁晚這次的畫确實不錯,大家都說好看,都想組團去杭城玩了呢。”
陳安把她拉回來,“別和你爸說話,他可顯擺了,說好等畫展上再展示的,他一拿到就在他那個老友群裏炫耀了。”
梁晚無奈:“爸,你怎麽都不經過我同意嘛!”
要不是身在醫院,梁晚都以為只是回來休息一二,和家人朋友聊聊天。梁緒川精神雖好,等醫生來查房時還是免不了有些緊張,錢江陪着他,等結束後她和陳安去打飯,回來時遇到來探病的朋友們,有段時間沒見面了,先在樓下敘了敘舊才上樓。
一進病房,剛才還和她笑的夥伴們都嚴肅起來,恭切詢問着梁緒川的病情,送上果籃。梁晚雖是梁緒川女兒,但這種事她不願摻和,全讓錢江去做了。
她和陳安坐在沙發上,陳安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看錢江多好,又孝順,人也好,你爸也喜歡,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偏你們倆不來電,不然給我們做個女婿也不錯。”
梁晚撇嘴,“多少年了,你可別數這種話了,我倆一直就是好哥們。錢江現在也有女朋友的,聽到了多不好。”
陳安輕拍她手,“分了,上個月分的手。”
“再分多少個也和我沒關系,媽媽你別想了,感情是強求不來的,要成早成了。錢江是脾氣好,還願意聽你說說,我可不。”
“知道知道,我不就是想想嘛,也沒幹什麽不是。”
“想都別想啦,安心養你的老吧。”
陳安撇撇嘴,不說話了。
等他們離開,外面天也黑了。梁晚草草吃完飯,趴在沙發上看窗外。高級病房在醫院高層,外面交織的霓虹燈,路燈連綿,是熟悉的北城。
陳安和梁緒川絮絮叨叨拌着嘴,梁晚無趣,掏出手機剛打算翻回消息,宋文鐘瞬間來了條消息。
——吃飯了嗎?
梁晚心想他真是神了,回他:吃過了。
想了想食堂裏那個菜,她補充了句:沒你做的好吃。
宋文鐘發了句:想吃什麽,回來給你做。
她笑起來,回他:嗯,到時候跟你說。
錢江回去了,梁晚在病房陪護,搬了行李下來打算晚上住這。睡前定了明早的咖啡外賣,省得到時候忘了買。
梁緒川進手術室早,梁晚和陳安陪在外面,錢江為了趕來還沒來得及吃早飯,現在出去買點吃的,順帶把梁晚的咖啡帶上來。
冰咖啡早就變成常溫,化了一袋子的水,錢江看了眼送到時間,誇她真夠懶的。
梁晚笑眯眯接過來,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手術很成功,出來的梁緒川除了有些虛弱外,精神狀态還不錯,和錢江一起對着iPad評析畫,談天論地,把梁晚無語得不輕。
晚上陳安看護他,讓她和錢江出去轉轉,總不能一直在醫院裏泡着。
醫院在市中心地帶,梁晚路邊買了瓶水,和他邊走邊聊着。
北城的夜顯得粘稠,天黑得深沉,大廈卻一棟比一棟高。晚風并不舒适,但比起白日的炎熱,已經算是可人。走到繁華地帶,在酸奶炒冰店裏坐了會,點了份西瓜冰,錢江說起自己最近進展,給她看了幾幅畫。梁晚覺得錢江的進步其實才是最大,雖然一步步往梁緒川畫風逼近着,但進步也很明顯。只是他和她一樣,因為名譽加身,有時候大家反而會忽略他真正的才華。
她認真談道,“等過段時間,你也自己出去走走,不必總跟在我爸身邊。他就是喜歡粘着人,我不喜歡跟在他身邊,他就拉着別人。你跟了他好多年,他就到處帶着你。其實出去走走也好,看看外面的展,和其他人交流交流,可能沒有和我爸一起的收獲大,但多少也是閱歷,總是好的。”
錢江笑着舉起酸奶杯,“謝謝你,我知道了,會考慮的。”
“哎,說來,咱們也認識有些年了。當初在少年宮,我倆學圍棋,我嫌太無聊了,就拿了紙筆畫你。你看到了跑過來跟我說不讓我畫,說我畫得太醜了。我當時最受不了就是有人說我畫得醜,哇哇的哭,你還來安慰我,就這麽認識了。轉眼這麽多年,我還記得這件事,可惜怎麽都會變的。”
錢江笑說,“那你是覺得長大好,還是當時好呢?”
她想了想,說,“當然是長大好。以前真苦,被逼着學畫,被逼着臨摹,什麽都做不了主。我那時候羨慕你,明明可以不用學畫,卻偏偏鐵了心跟我爸後面學。也虧有你,每次都是靠激勵要和你一比高下我才堅持下來,後面才慢慢發現我挺喜歡畫畫的。都是緣分吧,能走到現在,感謝自己,也感謝你們。”
錢江想起當年的事,也有些感慨,“我當時也可羨慕你了,有個大師父親,天賦也高,那時候恨不得住你家去,天天被老師指導。師母人也好,看我喜歡畫畫,撺掇我來家裏住,我可心動了,想想我爸,怕他揍我,沒敢答應。”
梁晚大笑,“那可不是看你喜歡畫畫,那時候我媽總以為我和你早戀呢,試探你呢,誰知道你是榆木腦袋,一門心思只有畫畫。”
錢江愣住,随即也大笑起來,“那我真是沒想到…你要不說,我可能這輩子都這麽想了。”
她咬了一大勺西瓜冰送到嘴裏,口齒不清道,“也無所謂,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過有老朋友就是好啊,還能回憶以前的日子。”
“怎麽?最近在杭城怎麽樣,師母說你吃得不錯,對面就是家私房菜?”
梁晚點點頭,想起什麽忍不住笑起來,“其實不光是私房菜,嗯…那家私房菜是我租住那棟房房主的母親開的,現在由孫子接手帶着。我有點喜歡他,只是還沒想好該怎麽做。錢江錢江,你談了那麽多戀愛,你說說男生是什麽心思啊,他有沒有可能對我有想法?”
錢江好奇,“他做菜很好吃嗎?上次你跟我說很喜歡一個男生,還是高中吧…那個校草,我當時勸你表白呢,你就沒聽,結果畢業之後才知道對方也喜歡你。”
梁晚糾正:“我說是有點喜歡啦,哪有很喜歡,那個校草…主要是我倆其實不熟,我只是單方面喜歡他的長相,而且只在補習班接觸過,哪裏知道他也喜歡我,冒昧表白多不好。這個不一樣啦。”
錢江卻煞有其事搖搖頭,“那可不是,你肯宣之于口,肯定是很喜歡才願意說,一般般喜歡的你不會說的。你我還不清楚,什麽都藏在心裏,喜歡的也是不喜歡的也是,你就是藏得深,別人才什麽都不知道。要我說,要他天天願意給你做菜吃,肯定是對你有意思,不然你也不付錢,以為就因為你住着他家房子他就要給你做菜吃?想什麽呢梁晚!”
梁晚癟嘴,說,“不是,他還有個妹妹,我和妹妹關系很好,機緣巧合吧,就跟着他們一起吃飯了,不是專門做給我吃的。不付錢不也是因為關系好,給錢多生分啊,我給他畫了肖像,好歹也值不少錢吧。”
錢江笑着搖頭,“不喜歡你,怎麽會喜歡你的畫?就算你名氣再高,也是在這個圈子裏而言,你要送鵬鵬他們一幅畫,說不定他們感恩戴德,計算着能不能升值。可他不是這個圈子裏的,這幅畫再精細再值多少錢,說實話,也和他沒關系,他只看重這幅畫好不好看,你是不是認真為他畫的。只是他不讨厭你,對你有好感,才願意收下你的畫。當然啊,也不排除他可能不喜歡你,只是單純的把你當朋友,但可能性不大。看你樣子,你們應該年紀差不多,他又單身,相處久了怎麽會沒意思,沒意思的話他也該避嫌的。你說,他有避嫌嗎?”
梁晚思忖片刻,拍案道,“你說得好有道理!錢江,我被你說服了,現在我覺得他肯定對我有意思!”
錢江鼓掌:“恭喜,那回去就表白?”
梁晚瞬間萎了:“再說吧,不急,這還得想想,不能馬虎行事呢。”
錢江無語,怒拍她一腦袋,恨鐵不成鋼。
她也自嘆,“梁家怎麽就出了我這麽個磨叽蛋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