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當局者

當局者

滿懷擔心回北城,結果梁緒川比她還活潑,要不是箍在病床上,恨不得下地跑起來。

過了觀察期後就差不多了,陳安放梁晚出去和朋友見見面吃吃飯,再回來看梁緒川時,他已經生龍活虎了,要不是還得在醫院呆着,恨不得連夜逃去公園打太極。

“……所以說,好身體,很重要,是不是?多鍛煉,天天打打拳,跑跑步,都是好事。咱雖然腸胃不好,但重視起來,不就行了是不是!晚晚你也要多運動,多吃點清淡的,少吃燒烤火鍋那玩意,回杭城了好好休息,才能畫出好作品。等十二月回來,爸爸和媽媽給你擺接風宴,好好休息段時間,好不好?”

梁晚把削好的蘋果塞到他手裏,試圖堵上他的嘴:“行行知道了,您老養好自個兒身體就行了,別讓我媽擔心了。多大人了,胃疼還不知道說,要不是體檢指不定你這得什麽時候才能發現了。明天我就走了,你在醫院好好休息。嗯現在八月,十二月也快了,很快就回來了。”

“你安心的去,帶點吃的過去。你媽媽說那邊的房主對你好,你也要報答人家。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人家天天帶你吃飯,你可得百頓千頓請回來。”

梁晚蠻不在意地揮揮手,“百頓千頓?這我得哪年哪月才能請回來。行了吃蘋果,別說話了,我去洗刀。”

還沒調節好自己的心态,平時倒還好,只是吃着飯,就會無緣無故想起他。想起蔡記的廚房,碩大的風扇呼呼吹着,想起他穿着廚師服站在竈臺前,想起他笑着端碗過來,遞到手前,甚至想起他每天任勞任怨洗着碗,背影像幅畫,稍一回憶就浮現于眼前。晚上在醫院周邊跑步,晚風帶着熱氣,城市喧嚣,耳邊是熟悉的北城話,和帶了腔的普通話。擡起頭,一棟棟高樓大廈在身側,身後沒有幽遠的深山,碧綠的西湖,也沒有那擡眼就能看見、隐在樹中的高架橋。

好像短暫地忘不掉杭城,一切都和他有關,和杭城有關。

到底是喜歡一座城,還是喜歡他。當時在杭城,梁晚或許會回答,兩個都有吧。但現在,她坦誠地回答,是喜歡他。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身為當局者,離開杭城這座局時,才勉強清楚了她的心意。

既然不想留下遺憾,那就說出來吧,怎樣都好,只剩四個月的相處。

她想。

抵達機場時,梁晚還覺得有些不真實。居然這麽快就回來了,她還沒整理好心緒,不知道怎麽去面對,錢江的話在腦子裏翻騰,建議一籮筐地撒給她,她卻一下子不知道怎麽用了。

宋文鐘說來接她,她以為會帶上宋文初,沒想到只有他一個人。

機場離市區有一段距離,她下午兩點多到的,在飛機上用過飛機餐,現在窩在軟軟的座椅裏,整個人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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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一會。”

宋文鐘輕輕“嗯”了一聲,伸手把廣播聲音調低,梁晚揉着眼說,“沒關系,有聲音也可以,我習慣了。”

“困了?要毯子嗎。”

“有嗎,在哪裏?”

“你前面的儲物櫃裏。”

“好,謝謝噢。”

抱着毛茸茸的毯子,放平座椅躺下來,冷空氣包裹着她,車輛平穩地行駛着,她慢慢陷入了深度睡眠。夢裏五彩斑斓,她拿着顏料盤,滿世界地亂潑,心裏卻十分地平靜。

一覺睡醒,已在西湖畔。

她還有些茫然,往外看了又看,确定她在西湖邊的樹林裏穿梭着。綠茵蔥蔥,環境怡然,她打個哈欠,慢慢放下車窗,一股帶着水汽、綠植香味的風拂來,她惬意地喟嘆一聲。

果然,還是很喜歡杭城,好舒服好怡人的感覺。

身畔傳來宋文鐘的笑語,“醒了?”

她驚喜回頭,“嗯,睡得好好。不過我們是去哪,回蔡記要穿西湖嗎?”

“當然不是,給你辦一場接風宴。”

她不可思議地瞪圓眼睛,“可我才離開兩天?”

他看着前面的路,并沒有看她,道,“可我和初初都很想你,當然要請你吃頓好的。”

梁晚頓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臉紅。也被很多人說過想你,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一直都是笑着從容地說“我也很想你啦”,或者認真地道謝,真心話說出來如此簡單。

可現在卻仿佛被封閉了嘴唇,什麽話語都不足以回答,感受到耳朵微微發燙,臉頰也逐漸泛紅。她轉過頭,繼續看着窗外。

掠過綠,掠過湖,很快抵達了目的地。

梁晚認得這裏,“滿隴桂雨在旁邊對吧?我們還沒來過诶,等秋天來逛逛吧。不過這家餐廳我之前也來吃過耶,味道不錯,只是你真要在這吃?大出血诶。”

宋文鐘笑着為她拿起身上的毛毯,疊好放在一旁,拿起手機和車鑰匙說,“初初說想吃,正好就來了。”

又笑說,“偶爾吃一頓還是負擔的起點,我也沒那麽窮。”

梁晚嘻嘻笑:“那也是蹭了初初的福嘛。”

宋文初已經在裏面等着了,他們由服務員帶着走進去,餐廳環境幽靜,觸目可及綠竹,裝潢得當,依山而建,怡然舒适。

梁晚還在迷瞪眼找人呢,宋文鐘已經眼尖看到宋文初,叫了聲“初初”。有個腦袋應聲擡起來,随即驚喜伸手:“哥哥,晚晚姐!”

她笑着走過去,同她擁抱:“初初,好像更可愛了。”

“才幾天時間,怎麽就更可愛了,姐姐光糊弄我。”

“我哪有,不信你問你哥哥。”

談笑着坐下,餐品已經點過,服務員先上了茶水,梁晚盲挑了杯龍井桂花茶,同宋文初邊說邊笑。宋文鐘坐在她對面,拿着茶杯只笑着旁聽。

“叔叔還好嗎,你這麽快就回來了,我和哥哥說應該是手術順利的。”

她笑着點頭,“是,我爸精神可好了,半點不像剛做完手術的。媽媽說他這麽好,我就不必在那浪費時間了,回來早點結束畫早點回去也好。”

談及這件事,宋文初嘟着嘴傷心道,“你冬天就要走了,好舍不得啊。我以後考去北城吧,這樣就能一直和你見面了。”

“好呀,但是不要因為我選擇北城啦,選擇你喜歡的城市和學校,不要感情行事哦。現在交通這麽方便,想見面當然是能見到的,我也很舍不得你啦。唉,說這麽傷感的話題幹什麽,現在還沒到分別的時候,開心一點嘛。”

宋文初打起精神來,“好,今天開心一點!哥哥,今天吃什麽呀?”

宋文鐘回神,擡起頭道,“點了經典的菜項,放心吧。

一頓飯賓主盡歡,除了梁晚有些肉疼。

招牌虎跑牛肉味道偏辣,肉質鮮嫩,湯也能喝,但不是梁晚的菜;咖喱大蝦,蝦肉緊實,估計是剛殺不久,配上順滑的咖喱,入味又好吃,吃得她想去來玩東南亞泡面;仍然是招牌話梅小排,這道菜算是大家都挺喜歡的,甜膩的湯汁,吃兩塊配口茶,酸味也到位。至于剩下的她都覺得還行,但留不下深刻印象,鵝肝一抿就化,脂肪香氣誘人;海膽豆腐她自然不愛,不吃豆腐星人表示救命;烤鴨挺好吃的,軟爛也酥,味仍是甜口;還有些連印象都沒了,吃完就忘。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宋文鐘挺窮,看他眼都不眨付了幾千,梁晚抱着手肘想覺得還不如付自己的錢呢,看宋文鐘付錢真是心痛。

究竟是為什麽會有這個固有印象,梁晚在思索——難道是因為對他在菜市場裏買菜錢沒帶勾從包裏摳一塊錢摳了半天摳不出來跟賣菜阿姨撒嬌求情的那一幕印象深刻,還是一轉頭看他在蔡記蹲地上磕磕巴巴撿地上的飯略感震撼?

蔡記還沒關門,今天是小波和小房值班,說張師傅剛走。宋文鐘點頭表示知道了,進廚房看了圈,收拾得差不多了,坐下來等着一會收碗。宋文初腿快手快,幫忙拎着她的行李,跑回去打游戲了,梁晚猶豫了下,還是先走進了蔡記。

“今天謝謝你哦,總覺得吃你這麽多不好意思。”

宋文鐘擡頭笑說,“這有什麽不好意思,平時不也吃得挺開心。“

梁晚語塞:”這、這不一樣…話雖然好像是這麽說,但是…哎呀,總覺得不大值得,雖然也好吃,但感覺,好像這些菜你也會做,出去吃還那麽貴好不劃來哦。”

他故意調侃道,“替我省錢?”

她撇撇嘴,“拉倒,我走啦。明天見!”

“好,明天見。”

雖過了立秋,但半點沒有秋的氣息,秋老虎駭人,梁晚休整一天繼續畫畫,晚上和媽媽通電話問候梁緒川的病情,看鏡頭裏梁緒川抱着iPad在畫畫,感到了深深的無語。

雖然…如果角色互換一下,好像她也會這麽做,但作為旁觀者,梁晚只能道:他們不愧是父女。

錢江說打算明年出來轉轉,同梁緒川提及時,他确實有點舍不得。只是陳安在旁邊附和錢江的話,梁緒川也沒再說其他話,隔天就給他提建議,可以去南方看看,或者西北也不錯。

其實她覺得,錢江去哪都沒什麽問題,最主要是要離開梁緒川一段日子。自打學畫來,他一直跟着梁緒川後面,又對他極其聽崇,梁晚對梁緒川還有點其他想法,錢江則是單純簡單地崇拜并學習着梁緒川。從筆法到畫風,他幾乎是梁緒川的1.0翻版,并在不斷改進中。梁晚覺得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她還是希望錢江能有自己獨立的風格,即使是在梁緒川的風格上衍生而來,也比一味的跟從強,因為他們是畫師,創作永遠不能受拘束,跟久了,他也會潛移默化受到思想上的影響,也是時候出去看看世界,聽聽讨論了。

錢江畢竟是男生,年紀大後她也覺得每個人的想法都是獨立的,關系再好也不能逾越,更何況他現在小有成就,并非初出茅廬。偶會建議他,這兩年發現他有類似想法後一直在鼓勵他去實施。只是他是個矛盾的人,要踏出那一步并不簡單。

總之是好事,梁晚為錢江高興,也為梁緒川高興。

又是大暑,樹上知了有氣無力地叫喚,梁晚趴在陽臺上喝冰美式,想夏天怎麽還沒結束,要被曬化啦!

對面打眼一望就看見小波在擇菜,懶懶的沒勁,梁晚喊他:“小波!”

小波擡頭,找了找方向,然後沖她咧嘴笑起來。

“梁小姐!”

她笑眯眯的,“你家老板在嘛?”

“啊?小老板去菜市拿東西啦,等他回來我喊你啊?”

“不用啦,我就問一下。”

她正準備回去,看見裏面王師傅走出來了,估摸着是聽到他們說話了,往她這瞅了幾眼。梁晚笑着揮揮手,轉身進去了。

王師傅摸摸小波的青碴腦殼,欣慰地說:“看來有希望啊。”

小波驚喜:“師傅,我能進廚房了?”

王師傅一愣,随即拍了一腦袋,“想什麽呢,進廚房還有的你熬呢,擇菜吧你。”

晚上宋文鐘煎了南瓜餅,外脆裏嫩,甜甜的,梁晚不能自拔,白粥還沒冷她倒先幹了好幾塊南瓜餅了。

“這麽餓?”宋文鐘把盤往她那撥了撥。

梁晚也奇:“你是不是往菜裏下迷魂藥了?怎麽什麽都這麽好吃。想起來我小時候學校旁邊有家面館,面湯特有味,不放辣椒都有股辣味。那時候我吃不來辣,但就喜歡他家的面,一個禮拜要去好幾次,辣得呼啦呼啦地吹氣,紅着個嘴去上學,頭段時間老師還以為我偷偷抹口紅了呢…跑題了,後來長大了我就懷疑他家是不是往湯裏放罂粟了,不然我怎麽那麽想去吃,不吃就饞。诶又跑題了,我就想說,好像吃習慣你做的了,覺得什麽都好吃,真神奇。”

宋文初也喜歡南瓜餅,兩人伸筷子齊齊往碗裏夾着,邊笑說,“鹹肉也好吃?”

梁晚變了臉色,“這個除外。”

宋文鐘也笑,“放心吧,沒放東西。多吃點吧,今天做多了。”

“嗯嗯。”

面前殘羹剩飯,桌上解決得差不多了,梁晚不想動彈,開始和宋文初唠閑話:“不過,我這次回北城最大的感覺,其實是發現我好像不怎麽能吃辣了,回憶起來天天都吃清淡口,去吃次火鍋差點把我辣哭了。”

宋文初問:“北城火鍋好吃嗎?聽說羊蠍子火鍋可好吃了,杭城也有,但我去了覺得一般般。“

好吃,當然好吃了,尤其是那口麻醬味,老濃了。下回你去北城,我請你去吃。”

“哥哥,要不我們過年去北城旅游吧?故宮下雪可好看了,我還沒去過呢。”

宋文鐘拿竹筷敲她一腦袋,“忘了外婆過年要回來啦?明年吧,明年帶你去。”

宋文初摸着腦袋望梁晚,巴巴地問,“那姐姐到時候和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當然,我可是東道主,肯定帶你們玩嘛。“

晚上散步,梁晚摸着圓滾滾的肚子邊走邊想,告白還是不告白呢?哎呀真糾結。如果現在告白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在貪圖他的廚藝呀,唉那還是等等吧。

突然有人問她,“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梁晚愣了一下,随即轉頭,“回去嗎,十二月吧,那時候應該畫得差不多了。”

他沒說話,梁晚打量着他的神情,繼續打哈哈,“怎麽?要去找我玩嘛?随時歡迎哦。”

宋文鐘笑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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