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外賣
外賣
又跑出去寫生了。
天愈冷,離她離開杭城的日子也就愈近。梁緒川在微信上文鄒鄒地問她,“何時返家?”
梁晚想回“下輩子”,想了想還是說,“下個月吧。”
這次選擇的寫生地點在菜市場,傳說中的美術生寫生噩夢點。梁晚還記得第一次被梁緒川領去菜市場寫生,簡直是倉促狼狽而回,不僅一身菜味,熱得汗水把鬓角打濕,畫出來的也一塌糊塗。
至此之後,她對菜市場小有恐懼。
當然恐懼是會被克服的。等到學校第一次組織去菜市場寫生時,她已是輕車熟路,而同學們仿佛當年的她,狼狽且焦慮。
這次再來菜市場,選的是蔡記附近的那家,人流量不小,來往多是附近的住戶。
對她而言,其實在菜市寫生有點刺激的感覺。腎上腺素激增,她需要全神貫注于這件事,不容她分神。一邊在腦海裏想着下一步做什麽,一邊手中筆已經下意識往下勾了,眼睛還要在畫和人物上反複徘徊,描繪細節,這并不輕松。
之前在蔡記的那幅着重在人物表情動作上,要先構造好人物曲線和位置,動筆前基本輪廓已經成型。梁晚今兒來菜市,是想畫一副稍微複雜點的,俗稱菜市大雜燴。
宋文鐘看她已經進入工作狀态,沒再打擾她,拎着菜和小波走了。而梁晚欣欣然找好位置,準備認真給自己考場試。
她精心挑選好一個角度,背後是柱子,不擋行人;面前是三排菜戶,有賣新鮮蔬菜的,也有賣豆制品的,更遠的還有磨刀霍霍砍肉的,非常符合菜市大雜燴的主題。
摩挲着削好的鉛筆,她深呼一口氣,眺望一圈,手腕輕巧地懸在畫板前動着,線條看似雜亂,慢慢彙作有序。
宋文鐘和張王李三位師傅在廚房視察徒弟們的腌菜情況。
張師傅摸着下巴:“梁小姐的畫是真不錯,看着挺年輕小姑娘,畫功真是紮實老練,比先前看的都不錯,對吧?”
王師傅深沉臉背手,“那可不,你沒搜過梁小姐的話,價錢不低呢。話說咱是不是要改口了,都是小宋對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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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傅搖搖頭,“咱們定不得。要說咱們小宋是高攀了呢,人天子腳下來的,聽說他們一家都是畫畫的,擱古代高低也算個世家吧。”
宋文鐘以為自己誤入一百年前,給整無語了,“都哪年了,大清都滅了還天子腳下呢?”
張王李師傅聯手把他趕出去了。
“所以說,趁人家梁小姐回去前,還是得請師父回來趟,坐個陣,送點禮,也表示表示咱們的鄭重。到時候也多置辦點東西,別讓人空着手回去。”
李師傅努努下巴,指大罐子裏的,“這不都是呢嗎。”
“來得及吧?”王師傅說,“或者快遞發過去也行。”
張師傅想想還感慨呢,“當年小宋還在上學呢,初初還在幼稚園吧。小不點一個,天天屁颠屁颠跟着師父後面,比我們還殷勤。現在小宋都有對象快結婚了,初初過兩年也要上大學了,這日子過得真是快。”
宋文鐘站在門框旁再次無語,“我才剛談戀愛,怎麽就快結婚了?”
張師傅皺眉,“難不成你想耍流氓?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你曉得吧?咱得做個正經人吶!”
正經人宋文鐘:“……話是這麽說,可這走得是不是太快了點?我們才剛談戀愛吧。”
王師傅從旁邊擺擺手,“你可別覺着,談對象這幾年過得可快了。再說你也看看自己,多大個人了,等過年師父他們回來,指定要催你早點定下來的。不說結婚吧,起碼兩家人得見見面,互通有無下,離得這麽遠,結了婚可不方便。”
“對啊對啊,娘家這麽遠,梁小姐要是想家了可麻煩呢。再說光婚前就一堆事,定禮金嫁妝什麽的,婚禮得兩個城市都辦吧。童姨他們現在主要在上海呢,好多些個工作朋友都在上海,請酒可不方便,指不定到時候還得在上海辦場小的……”
“婚後也麻煩的喽,照理說還是北城的學校資源好點,要真在杭城倒也行,就是苦了小孩喽。梁小姐又是個天南海北跑的性子,安穩下來也要有個好幾年,等生小孩了那還得更久了。”
“哎呀生不生孩子無所謂的呀,看梁小姐的呀,現在急這個做什麽。”
“話說得輕巧哦,你現在是不要小孩,再過兩年想法都有可能變的呀。而且你不要,梁小姐他們不一定不要的。你再想想師父,想想童姨,他們肯定想着早點抱孫子的。”
“哎咱們說這個沒什麽意義,還得看梁小姐的呀。不過到時候辦婚禮還是要選好季節,之後還要去度蜜月的呀,別搞熱死了或者凍死了,要選就選春秋,氣溫也舒服哦。”
……
宋文鐘覺得有些茫然。
他真的是才剛談戀愛吧?
等梁晚背着畫板興致沖沖回來,碰上個難得憂郁原地剝蒜的宋文鐘。
她悄悄找小波問,“小宋老板怎麽了?被顧客罵了?”
偷聽到牆角的小波深沉臉,“可能是恐婚了?”
梁晚吓一跳,自己出去寫個生的功夫,誰來找宋文鐘談婚論嫁了?
她正準備摩拳擦掌過去準備一問究竟,宋文鐘擡頭木着臉問,“梁晚,你覺得什麽時候結婚合适?”
梁晚:“……啊?”
她覺得不可思議,“你想什麽呢,誰答應嫁給你了?你求婚了嗎?我失憶了?”
宋文鐘:“……對哦。”
竈前偷聽的師傅:“……”
梁晚覺得離譜,背着包回去了。洗漱收拾完,她赤腳走到畫室,把畫拿出來擺好,剛坐到畫板前就開始打哈欠,等拿起畫筆時眼淚水都要沁出來了,她深感無語,這得是多少年練成的條件反射。
把畫作簡單潤色,她數了數現在還有幾幅未裝裱的畫,打算一次性找人上門。
樓下小波喊她吃飯了,梁晚盤個頭發,腳踏上樓梯了才想起來沒穿拖鞋,又折回去找拖鞋。
今天吃得早,她和宋文鐘在旁邊搭了個臺子先吃。
宋文鐘盛着飯,同她說,“下午我出去趟,和朋友見面。你晚上和初初一塊吃飯好嗎?”
梁晚挑着炒菜裏的姜片,點頭說“好啊”。
下午約了師傅上門裝裱,再iPad上看看畫,臨摹兩筆,作了副藍紫色的花鳥圖,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放學返家的初初在樓下喊她,“姐姐!吃飯啦!”
梁晚應了聲,眼神還沒離開畫板,跟趕工似的又補了幾筆才堪堪放手。下樓發現初初點了外賣,她深吸一口氣說,“好久沒吃垃圾食品了!姐快來!”
梁晚上前一看,發現宋文初是标準的報複性消費,炸雞配可樂,披薩搭奶茶,還點了炒米粉和螺蛳粉,辣度對于杭城人一看就超标了。甜品則有蛋糕和炒酸奶,從保溫袋裏拿出來,在旁邊冒着冷氣。
她盤着腿坐下來,端詳片刻,先叉了塊葡萄炒酸奶,說,“初初,咱這麽吃真的不會拉肚子嗎。”
宋文初坐在她對面,拍拍胸脯,“我哥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能吃次外賣可不容易,拉肚子也值得!”
她被逗笑了,但站在宋文初的立場想也能理解。宋文鐘,哦不是蔡記,做菜基本少油清淡,很少做重口味的菜。她以前吃膩了外賣,加上調理腸胃,遇到清淡的菜色倒能接受。但對于宋文初,長到現在基本吃的多是這些,說吃膩了實在正常不過,是條狗也得時常想換換口味吧。
剛拆開筷子,她突然想到白天宋文鐘說的話。
如果以後結婚了…吃一輩子,說不定真會吃膩耶?
又趕緊搖搖頭,思緒真是被帶跑了,戀愛才一個多月呢想什麽有的沒的。
初初又想吃炒米粉又想吃螺蛳粉,最後決定她倆夥着吃,反正誰也不嫌棄誰。
支着武林外傳前面,時不時看一眼,大部分時候就是充當背景音。吃遍一輪,梁晚覺得她最喜歡炒酸奶,有葡萄,草莓和布朗尼味的,口感醇厚又紮實,解辣一流,不一會就解決掉一份。這邊的螺蛳粉聞着臭,吃着卻沒太大味道,改良得有點偏淡了。至于炒米粉倒沒她在新疆吃過的正宗,想想畢竟在杭城,她也能理解。
梁晚不由得感慨,為什麽外地美食來到杭城都被改良得面目全非了。點的不是特辣嗎為什麽不辣啊。
到底還是吃得肚皮滾圓,可樂是喝不動了,放到冰箱準備明天再說。披薩就動了兩塊,炸雞也剩一半,通通被放進冰箱,梁晚已經到了看到它們就犯惡心的程度。
收拾完殘局,垃圾扔到垃圾桶,擦幹淨桌面,初初蹦回去回去打游戲,梁晚扶着牆在門口思考人生,怎麽會撐到這個程度?難道她其實也有點向往外面的世界?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
在門口踱步了兩小圈,遠處一輛的士緩緩開來,燈照得她眼花,移開視線才好些。等車停到門口,她轉頭去看,果不其然,有人從副駕下來。
宋文鐘回頭擺擺手機,說了句“付過了啊”,梁晚撐着腰迎上去,“你回來啦。”
他笑着去摸她的腦袋,“嗯。”
梁晚覺得實在需要去散步消食,坐下來可能會肚子爆炸。
“去轉轉吧,剛吃完一會,還撐着呢,感覺跟懷了差不多。”
宋文鐘上下打量了下,斷言道,“初初點了螺蛳粉對不對。”
梁晚大笑,又因為肚子撐不得不臨時終止,也吸了口氣說,“你喝酒了對不對?有股酒味。”
“難聞嗎?”
“還好啦,淡了點。反正我也很臭。”
順着路往前走着,今日月光皎潔,落在地面上,卻是看不真切。
宋文鐘繞回來,說,“初初心野,老喜歡在外面吃,跟媽媽以前一樣。但也正常,我也隔段時間放她出去吃吃喝喝,省得吃膩了蔡記。”
梁晚詫異,“你也知道?”
他搖頭,“是外婆知道。”
梁晚想了想,噗嗤笑出來。
宋文鐘攬着她的腰,額頂燈光搖曳,半綠半黃的樹葉随風嘩嘩,過往凡塵音入耳,皆是滿滿生活氣。梁晚沒喝酒,卻覺得有點像醉了似的。夜晚總會無限放大人的感觸,本生出的一丁點幸福,也慢慢發酵成大大的幸福,在心頭蕩漾。牽手似乎永遠不會膩,他即使身上有酒味,此刻也像是不讨厭了似的,或許因為還夾雜着他的味道。
梁晚無不浪漫地想,愛情真是這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
打個岔,他們轉彎往小巷走着。路燈微黃,她輕輕打個嗝,非常坦然,半點沒有不好意思。
他抵着她的頭頂,輕聲說,“不知道你以後會不會也吃膩我做的菜。”
梁晚大聲,“肯定不會!”
頭頂傳來悶悶的笑聲,“真的嗎?吃一輩子也不會嗎。”
梁晚遲疑了下,“嗯…這個說不好。”
“那現在就邀請你吃一輩子會不會早了點?”
梁晚點頭,擡頭的時候成功被他的下巴磕到。
她瞪着眼,表情不忿,“太狡猾了,把這個當求婚也太占便宜了。更何況八字沒一撇,你現在休想。”
宋文鐘捉住她還摸着肚子的手,說,“那先邀請你續費兩年好不好?”
梁晚敏銳,側過臉仰頭問他,“欸,為什麽是兩年?”
他低頭看她,眼睛裏似含着水般柔情,笑着說,“嗯…打算先做兩年試試。”
“真的嗎?”梁晚差點要蹦起來,但是阻礙她發揮的東西太多了,只得作罷。但眸底的光不假,她興奮道,“要在蔡記做兩年嗎?還在城橋路?”
這他倒沒肯定了,牽住她繼續往前走,說,“會在蔡記,但不一定在城橋路了。可能會去其他地方開分店吧,城橋路的店面到底是小了些,預約制也難招顧客。如果能開成分店,我想盡量不做預約制了,城橋路倒可以保持原有的模式。”
梁晚想起這個就激動,一時天馬行空的幻想擠進腦子裏,把她擠得說不出話。聽宋文鐘絮叨了幾句,她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扭頭問他,“怎麽突然決定了的,之前不還在考慮嗎?”
宋文鐘沒提期間糾結,輕快道,“發現我還是更喜歡做菜。”
“真的嗎?”
“當然了。嗯…當然也有其他原因。”宋文鐘說,“今天和高中時的老朋友見面,發現大家的道路已然各不相同。
“有個朋友跟我說,當時高二組織去素質教育基地,那次要求是要自己做飯解決夥食。大家都只會點小菜,什麽敲黃瓜,涼拌西紅柿之類的。我只好站出來說自己會做飯。結果一下廚都驚訝了大家,他們都說好吃得很。後來畢業聚會,每次說以前印象深刻的事,都會提起它。我好些年沒參加過高中的聚餐,其實倒有些忘了這件事。他一說我才想起來…突然就想起那時的喜歡了,是真純粹。
“我從小就喜歡做菜,就喜歡在竈臺前站着,看他們做也好,自己嘗試也好。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到底還是站回來了。既然命運給了我第二次機會,那我就把握住它吧。”
梁晚鄭重握住他的手,說,“快,我已經握住你了。”
宋文鐘難得愣了下,随即笑出來。
他用力回握住她,也鄭重道,“我握住了!”
他們相視而笑,她踮起腳吻上他。
“這是命運的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