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采礦人與礦石
采礦人與礦石
和格勞倫說完必要的話，希缇亞無意久留，轉身告辭。
不知是不是太過震驚，格勞倫沒有攔她，連話都沒有說一句。這實在有些反常，因此希缇亞在轉角處瞥了一眼背後的格勞倫，敏銳捕捉到他飛速消逝的表情。
哦，那個表情，她倒是也很熟悉呢。
轉瞬之間，希缇亞已經明白了他的打算。據她猜測，威爾·蓋爾在春雷會中的地位應該比米爾亞家族要高一些，憑借剛才威爾的态度，希缇亞猜測他們興許是盯上了她。
格勞倫的表情，和前世他将她擄到春雷會時一模一樣。
希缇亞冷笑一聲，如常走開。反正無論威爾·蓋爾有沒有向格勞倫下達抓她的命令，如果不能解決今晚的麻煩，她一樣無法脫身。
因此，為了她的新生，眼前的事情更加重要。
而如今，宴會已經過去一半，她仍然沒有找到春雷會的目的與行動步驟。因為米爾亞家族的緣故，來到這裏的春雷會成員恐怕都藏得很深，而且既然威爾·蓋爾盯上了她，難保不會有人在暗中監視她的行動……
不。希缇亞目光淩厲的望向不遠處格勞倫的背影。看威爾·蓋爾和格勞倫的态度，對于她是神眷者，甚至是她覺醒了魔法的事情，他們恐怕都一無所知。而如果他們憑借的是過去從格勞倫那裏獲得的對她的印象，那反而應該對她十分松懈。
根據她對格勞倫性格的了解，就算威爾·蓋爾現在的地位高他一頭，他也肯定不會事無巨細地向他報告。以他的野心與傲慢，也許他永遠不會和任何人說剛才他們之間發生的事。
米爾亞老爺并不只有格勞倫這一個兒子，春雷會的卧底也不止米爾亞家族，格勞倫不會放任他人知道這個對他而言的失敗與破綻。
反而春雷會現在提防的，應該是諸如霍爾神官、神殿、朗貝華城主府以及這裏的魔法師們，甚至是明顯對格勞倫表示提防的薇琪爾、艾麗莎等人。
對了，薇琪爾在做什麽？
希缇亞想起她，立刻擡頭四處尋找，終于在某一處餐桌前找到了專心致志的薇琪爾。
金黎鳥艾米莉亞正站在她胳膊上，一人一鳥嘀嘀咕咕說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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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缇亞疑惑，從背後走過去，拍了拍薇琪爾：“你在做什麽？”
“哇呀！”薇琪爾吓了一大跳，猛地回過身，看清是希缇亞後才拍了拍胸口，然後豎起眉，“你這人走路怎麽沒聲音啊？”
希缇亞無語：“哪是我沒聲音，分明是你太專注了，根本沒聽到我靠近。”
然後，她疑惑地看着薇琪爾面前的好幾個餐盤，問道：“你怎麽了？餓了？”
聽她問起這個，薇琪爾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把那幾個盤子丢到一邊，想拉着希缇亞走到角落。
希缇亞一怔，制止了她：“就在這說，不要顯得太異常。”
薇琪爾愣了愣，“哦”了一聲，碧綠的大眼睛緊張兮兮地朝周圍瞟了瞟，湊近了希缇亞，小小聲說：“晚宴上的食物裏，好像有毒！”
希缇亞怎麽也沒想到薇琪爾會跟她說這個，臉色一下子變了，低聲問：“你确定嗎？怎麽發現的？”
薇琪爾發覺她一下子變得無比嚴肅的态度，有點不自在，渾身的刺也不自覺往回收了：“我一要吃東西艾米莉亞就叫喚，不是說魔獸在很多時候的感知比人類強很多嗎，我懷疑這些食物有問題，就帶着艾米莉亞每張桌子走了一遍，看它的反應，那些食物，包括飲品，可能都有問題！”
越說薇琪爾越覺得有點害怕：“希缇亞，會，會是有人下毒嗎？惡作劇？被追債人的報複？整個朗貝華城有頭有臉的人全都在這裏，應該沒人敢真的下毒吧，估計就是瀉藥什麽的……”
聽到薇琪爾那句“整個朗貝華城有頭有臉的人全都在這裏”，希缇亞腦海中一下子浮現了什麽，臉色變得前所未有的難看。
“糟了……”她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太小，薇琪爾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希缇亞一把拉住薇琪爾的手，緩慢地帶着她離開了原地，兩人走到舞池邊，裝作是看舞池裏的人跳舞的樣子，希缇亞才湊到薇琪爾耳邊，低聲快速說：“我聽說異端組織有一種手段，就是趁着一座城市中絕大多數有地位的人舉辦宴會的時候，在食物和酒水裏下毒，同時在宴會廳周圍布置埋伏，将整座宴會廳封閉起來，在賓客裏混進他們的人。然後，在宴會即将結束的時候，帶走他們看中的實驗品，給他們解毒，利用毒藥和魔法殺死剩下所有的人，然後讓他們的人取代原先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利用特殊手段掐斷所有連接外界的渠道，這樣，這座城市就能夠完全被他們占領。無論是資源，還是居民，都會變成任憑他們擺弄的東西。”
薇琪爾聽到一半就臉色發白，等到她說完，心中幾乎已經确定了答案，聲音有些顫抖：“你，你的意思是，今天我們的宴會……”
希缇亞捏了捏她的手，沉重點頭：“恐怕，是的。”
這場“采礦人晚宴”，已經變成了任憑異端們開采的“礦洞”。
而他們這些人，要麽是“礦石”，要麽是“廢料”。
原來，過去的朗貝華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嗎？
所以，前世在幾年後，一道神罰在朗貝華城上空從天而降，轉瞬讓一座歷史悠久的礦城化為廢墟。
看來薇琪爾比較幸運，她沒有淪為春雷會的實驗品，也成功從早已從根上腐爛的朗貝華城逃走。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如今看來，她前世提前流放，恐怕也只是延遲了成為實驗品、或是死亡的時間而已。
真不知道算好事還是壞事……
算了，都不是好事。希缇亞不再回想過去，而是把注意力放到眼前。春雷會占領城市的手段是她在組織中得知的，她能夠偷偷學到那麽多古語魔法，對于其他零零碎碎的事情也都略知一二。
其實他們用的“毒藥”，說白了是能夠瞬間在體內造成破壞的魔法藥劑，一旦有人催化了藥劑，吞食藥劑的人就會立刻死去。同樣，解毒也是通過解除藥劑的魔法來達到目的。
而除了毒藥之外，他們會在宴會廳的四處暗中寫下常人難以發現的古語。侍者和守衛們只會對宴會廳周圍的魔法痕跡進行排查，但是對于早已被時代遺忘的神秘古語，則沒有任何防備。
一旦時機正好，隔絕外界與破壞內部的魔法會同時爆發，屆時，這座城市的也就徹底易主。
現在，大部分人已經服下了毒藥，所以，必須阻止春雷會的下一步行動，否則他們将會重蹈覆轍！
希缇亞快速思考，春雷會應該不會想到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其他人懂得古語。哪怕是春雷會內部的實驗品，如果不是得到了一定地位，都沒有資格學習。所以他們應該不會針對這個進行太多防衛。
那這樣的話，春雷會的人都藏在哪裏？
外面肯定埋伏了一些，但內部的話……
仆人和衛兵！
能夠有機會在所有食物飲品裏下毒，廚房裏一定混進了他們的人，除此之外，大廳裏四處穿梭端着高腳杯的男仆，一定是最有機會給酒水下毒的人！
而如果要突破防衛，掐斷外界，衛兵裏肯定也混入了人。
——這樣一看，整場宴會，簡直是被對方捅成了篩子啊！
希缇亞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薇琪爾看了她半天，忍不住問：“那，我們趕緊去通知霍爾神官吧！這種事情只有他們才能處理得了吧？”
“不行。”希缇亞果斷搖頭，“對方一定盯緊了神官他們，一旦他們有所異動，異端恐怕會提前行動！”
薇琪爾有點無措了：“那怎麽辦？”
希缇亞看了一眼站在薇琪爾肩上的艾米莉亞，回想了一番過去所了解的春雷會的行動步驟，問：“我記得金黎鳥擅長追蹤，它能辨認不尋常的魔法能量嗎？”
薇琪爾和艾米莉亞對視一眼，點點頭：“可以。”
“好，”希缇亞點頭，左手擡起在兩人面前，輕聲念出記憶中那段古語，“「繼承了神的憤怒的意志，讓它所觸及之處，毀滅！毀滅！」”
她沒有念完整句，而且如果徹底念完，她的身體會承受極大的負擔。實際上，哪怕是現在，她也立刻感覺到了心口一陣悶痛。因此在話音落下時，出現在她手心的魔法能量只是那個古代魔法正常效果的千分之一，不過這也足夠了。
希缇亞沒時間對震驚當場的薇琪爾解釋這個，壓低了聲音嚴肅地說：“聽着薇琪爾，現在讓艾米莉亞追蹤與我手裏的相似的魔法能量，告訴它聽我的話。你現在去找霍爾神官身邊的侍者學徒，按理說他應該會有聯系外界的方法，立刻向隔壁城市的神殿求援，不要聲張，也千萬不要去找霍爾神官本人，去找他身邊最不起眼的學徒！”
其實薇琪爾剛才挨個餐桌轉的行為說不定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但希缇亞必須親自去處理古語，無奈之下只能讓薇琪爾去冒險。
“好，我知道了。”薇琪爾已經意識到了情況的緊急，沒有多問。盡管已經臉色發白，但她仍然強撐着保持儀态，低聲對艾米莉亞說了幾句，把金黎鳥交到希缇亞胳膊上，然後狠狠瞪了希缇亞一眼，裝作是和她吵架了的樣子，氣沖沖地走了。
希缇亞看着她的背影，捏了把汗的同時，也必須承認薇琪爾有幾分可靠。
艾米莉亞已經感受到了她手上的魔法氣息，扭着小腦袋為她指明了方向。希缇亞深吸一口氣，現在，能做的只有相信她們自己了。
誰說她重生後一切都很順利的？這分明是地獄開局！
……
在希缇亞嘗試解除古語魔法的同時，薇琪爾也終于找到了霍爾神官最小的學徒。
這個名叫凱洛·斯卡布奇的年輕人還是魔法學院的學生，剛剛成為研修侍者半年。由于不是奧諾蘭納那種學院的天才，在研修期被分配到了朗貝華神殿。
嚴格上說他還沒有成為正式侍者，所以在其他侍者眼中就是什麽都不會但又不得不接納的麻煩，他平時不是給侍者們幹些細枝末節的無聊雜活，就是做些端茶送水的工作。
這種人，的确不是春雷會重點監控的對象。
薇琪爾在樓梯口看到了無所事事的凱洛，霍爾神官和朗貝華城主他們在二樓，凱洛就被安排在這裏守門。
恰好樓梯口并不是一個十分引人注意的地方，薇琪爾快步過去，一把拉住凱洛的袖子：“你是研修侍者？”
凱洛本來在發呆并思考身為研修侍者的工作與那些仆人有什麽不同的哲學問題，突然有一位漂亮的小姐沖出來，他禁不住愣了兩秒。不過那天薇琪爾覺醒時他也在場，因此認出了她，便點頭回答：“是的，萊納斯小姐，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薇琪爾急切地問：“你有沒有能聯系外面的辦法？”
凱洛看上去完全沒明白薇琪爾的意圖，但他還是點頭，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有的，我有一個通訊介具……”
“快給別的城市的神殿發消息，就說讓他們快點派人來支援朗貝華城，有異端要攻擊這裏，不然就要來不及了！”薇琪爾喜出望外，飛快地說。
她自認為把該說的重點全都說了，也表現出了這件事的急迫性。然而，凱洛卻一頭霧水地看着她，顯然一副什麽也沒聽懂的樣子。
于是薇琪爾又說了一遍，這次凱洛的表情終于變了。
只可惜，是變成懷疑薇琪爾發瘋了的神情。
薇琪爾不耐煩了：“你聽到沒有？我們這裏馬上就要完蛋了！只有你的通訊能救這裏的所有人！”
凱洛欲言又止，欲止又言：“萊納斯小姐，是什麽口出狂言的人對你說了什麽嗎？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很樂意去幫您教訓那個家夥。”
“哎呀不是！”薇琪爾着急，“我說的都是真的！對方人太多了所以我不能去找霍爾神官，你快點發求救通訊，就按照我說的發！”
凱洛還是搖頭：“抱歉，萊納斯小姐，我不能擅作主張，否則一定會被取消考核資格的。”
“你不發我發！”薇琪爾跺腳，一把奪過凱洛手中的介具。她動作靈巧，手還很快，一下子就讓她成功拿到介具，快速上手開始編輯求救信息。
凱洛一驚，趕緊要搶：“萊納斯小姐！請不要這樣，我可以立刻帶您去找神官閣下，請您千萬不要編寫胡編亂造的信息！快把介具給我——”
兩人來回搶奪的功夫，薇琪爾已經成功編寫了求救信息，并且把收訊方定位到了距離朗貝華神殿最近的格勒帕神殿。
這來來回回的，凱洛也終于被逼出了幾分火氣，本來來這裏幹雜活就夠讓人憋屈了，他為什麽還要忍受貴族小姐胡攪蠻纏的無理取鬧啊！于是他找準機會，猛地向他的介具伸手，薇琪爾看到了他的動作，心裏也來氣，扭身拿胳膊肘對着凱洛一拐——
凱洛的手撞到了薇琪爾的手腕，薇琪爾的手肘也捅到了凱洛的胳膊。但可惜的是，薇琪爾錯誤地估計了自己和凱洛力氣的差距，她被撞得手腕一麻，介具脫手而去。
在介具飛出去的瞬間，薇琪爾屏息凝神，按下了“發送”。
介具飛了出去，求救信發送成功。
薇琪爾頓時松了一口氣，她幾乎急出了一頭的汗。凱洛則心疼地跑過去撿自己的介具，心想不管怎麽樣他都一定要跟神官閣下告狀！就算被取消研修資格！
然而，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地上的介具時，他的視線中闖入了一雙與宴會不太匹配的舊皮鞋，一只手先他一步撿起了介具。
“‘朗貝華城朗貝華別院遭異端襲擊，萬分危急，請求支援’——”那個人不緊不慢地念出了介具上的字，露出了玩味的神情。
凱洛仍然沒搞清狀況，向那人索要自己的東西：“先生，那是我的東西，麻煩您還給我。”
“你的？”威爾·蓋爾擡眼看向凱洛，研修侍者一臉單蠢地和他對視：“沒錯，先生，我的。”
而他背後的薇琪爾，此刻已經臉色煞白。
“呵呵呵呵呵……”威爾·蓋爾低下頭，從喉嚨裏擠出了一段笑聲，在凱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要再次詢問他的時候，劇烈的魔法沖擊擊打在他的胸口，凱洛一句話也沒有，飛了出去。
“轟——”人體砸到牆面上的巨響吸引了大部分賓客，噴湧的鮮血頓時引來了尖叫。威爾·蓋爾大笑着走到走上樓梯，站到所有人都能清晰看到他的二樓露臺，高聲宣布：“非常抱歉打擾各位的宴會，我是春雷會的獵手威爾·蓋爾，請允許我代替組織，向各位獻上誠摯的歉意。”
“發生了什麽？”這時，二樓房間裏的霍爾以及城主也被聲音吸引，走了出來。
“你們要做什麽？這裏是朗貝華城城主別院，是女神的光輝普照和庇佑的地方，你們怎麽敢在這裏造次！”朗貝華城主怒道。
蓋爾冷笑一聲：“我們可不是生命女神的奴仆，愚昧的人們，我們早就看穿了神殿與教會的伎倆，我們抛棄愚昧，追求真理！”
聽了他的話，霍爾臉色頓時一白：“春雷會？！”
雖然春雷會蠶食占領城市的消息并不為大多數人所知，但作為一座礦城的神官，霍爾十分清楚傳說中春雷會的手段。
他們，他們這是被盯上了！
威爾·蓋爾繼續說道：“我知道各位現在有很多疑惑，不過沒關系，各位也沒必要得到答案了，因為從此刻開始，朗貝華城，将被冠以偉大的春雷會的名字！”
他伸手，恐怖的魔法能量飛速在他手心凝聚。像春雷會中其他實驗品一樣，他并不需要古語來使出強大的魔法，因為他的身體已經經過了改造，植入了與他适配的魔法回路。
剛才還在詞嚴厲色的朗貝華城主一臉驚慌地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直直向着威爾手中能夠把人攪碎的魔法撞去。霍爾下意識想救他，然而卻猛地發現自己無法感受到自己的魔法回路！
朗貝華城主眼看着那團魔法離自己越來越近，艾麗莎和她的妹妹尖聲叫着“父親”，死亡的氣息漸漸籠罩了宴會廳——
“「賜我神聖的崇高的光，刺破所有藏在虛無的黑暗裏的幻象，偉大的光明提供指引，讓光明樹的樹枝成為任我驅策的利劍」！”
一道強光自人群中射出，徑直沖向威爾·蓋爾手心的魔法，仿佛一把利劍，頓時刺破了混沌的虛色！
衆人一驚，紛紛循着魔法射出的方向尋找，看到了金發的少女正擡起一只手，手心亮起了耀眼奪目的魔法光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