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刺
第15章 刺
黎煙只抽了一口。
因為周昊的訓練快結束了, 其實細想起來,她沒徹底堕落,有一半原因是在周昊那個好人世界裏, 她挺努力地扮演了個好人。
所以才會在做完不良少女的勾當後繼續回教室上好學生的晚自習, 才能在內裏腐壞依舊的時候, 維持住一層光鮮的皮。
她的頭靠着沈縱京的肩, 微卷的睫一下下顫動, 沈縱京反手把她攬緊,撈過她手裏燒出一截長長煙灰的煙, 彈動一下。
手背被他的體溫一打,燙而麻,她的額依舊抵着沈縱京的襯衫領口,從他的兜裏拿了顆糖,慢慢地剝。
在訓練場內響起說笑聲的時候,她下意識從他懷裏起來, 又被他箍着腰按回去, 視線點了下她指間的那根煙。
她恹恹靠在他懷裏, 指間的煙被抽走,沈縱京幹這事幹得挺熟練了, 他碰到她以前大概沒幹過這些。
沈縱京這樣腦子聰明, 耀眼得渾然天成, 痞得渾然天成,能游刃有餘拿捏一切的男生, 表現出什麽樣, 大概率取決于碰到了什麽人。
要是他碰上的真是個十足乖巧的好學生, 應該也不會熟練成這樣,混蛋成這樣。
心念動了一下, 她問:“沈縱京,你喜歡好人,還是壞人?”
“喜歡我女朋友那樣的。”他答。
與此同時煙頭的最後一點火星被撚滅,飛院的男生們已經說笑着往外走。
她分了心神聽着,腰身被猝不及防一提,被拉得跟沈縱京唇碰唇,視線在兩厘米的距離內相纏,心神一下收緊,沒處借力,她下意識勾他的脖頸,力道被弄得軟綿綿的,半分鐘後才想起這是什麽情況下,伸手推他。
聲音裏含着輕喘:“你瘋了。”
沈縱京慢條斯理跟她擦肩,把撚滅的煙頭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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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急促地呼吸着。
他答她之前的問題。
“給。”
在爺這兒找刺激?
你給不給?
給。
還真是給了她一個好大的刺激。
沈縱京走後,她低頭理着微亂的衣擺,飛院打頭的一個男生往這邊看了一眼。
“那邊坐那妹妹,不會是等誰的吧?”
立刻有人跟着起哄:“這麽漂亮的姑娘,誰女朋友,請客請客,不是我請。”
“你可別禍害人姑娘。”
周昊在一衆起哄聲裏,往這邊看了一眼。
她跟周昊對視了一眼,周昊轉頭,按了下身側起哄的一個男生的肩,說了句什麽。
他的話明顯挺管用,那些稍越界的調侃停下來。
黎煙的視線落在周昊的作訓服上,飛院的男生各個身形挺拔,一場高強度的訓練後,作訓服領口打濕,發尖也沾着汗,少年氣都足得很。
而周昊在一群同學裏分外顯眼。
身上有股幹淨又清爽的勁兒。
他側頭跟身邊一個男生說了句什麽,朝她這邊走,方向并不完全朝她,而是朝她身後的便利店。
她吸口氣,指尖在那張卡上點兩下,把卡留在了那個花壇。
沒打攪那份幹淨。
周昊停下腳步,回身看着她。
她往反方向走,走了一段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張卡上可能沾了煙氣,在拐角處回了下頭。
周昊彎腰拿起那張卡,并沒看,放進作訓服的兜裏。
他放進去的同時,身後就有男生喊他名,問他等會兒的球局去不去。
那時他抄着兜,視線仍朝着剛才的方向,但沒和她的碰上。
含在嘴裏那塊糖只剩最後一點,在咯地一聲輕響中徹底碎開,跟舌根淡淡的尼古丁味混在一起。
她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
好人的世界确實不錯。
但是,真遠啊。
之後的幾天,黎煙大多數時間都泡在自習室。
兼職找得并不順利,投的大多數簡歷都石沉大海。
第三天傍晚,她下了專業課,在便利店買晚飯。
傍晚時的便利店人很多,放速食的冷櫃前擠滿了人,她在旁邊的冷飲區等,一邊提着一盒酸奶研究配料表,一邊跟沈縱京發消息。
以前跟沈縱京發的消息基本都集中在那一兩件事上,現在劃清那根線了,話題倒是豐富了不少。
而且沈縱京消息回得挺快,能恰到好處地趕上她懂得每一個情緒點。
她和沈縱京講一門難度過高的藝術史必修課,課程的閱讀材料是中英文混雜的六本專業書籍,她今天沒時間去食堂就是因為這。
沈縱京回——
【我帶你吃飯】
她放下手裏那盒酸奶,打字:【待會還得去圖書館看材料】
【J:我能教。】
【你會?】
【爺會。】
厲害得不行,她拿起下一盒酸奶,才意識到他這句話不是虛誇。周家是做藝術的,沈家跟周家交好,他從小跟周昊就是穿一條褲子的鐵兄弟,沒少耳濡目染。
冷櫃裏沒有她喝慣的希臘酸奶了,她的指骨輕磨着,認真思考要不要去找一趟沈縱京的時候,郵箱多了一條消息提示。
指骨僵了一下。
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前幾天海投簡歷的時候,忘了避開周家的公司。
而這封郵件,是周昊的父親周成海用私人郵箱發過來的。
一封晚七點的面試邀約。
當然不可能是什麽面試邀約,她的視線在郵件界面停了一會兒,點擊了确認鍵。
周成海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你和你母親,長得很像。”
她最後也沒找到希臘酸奶,只吃了半塊面包,面包還是挺久之前買的,大概是過了保質期,此時有輕微反胃。
她擡起眼睫,看着周成海。
周成海繼續說:“煙這個名字挺好聽的,黎呢,你母親找到那個野男人了?”
手腕上的一根細繩被衣扣勾了一下,陷進皮肉裏,細細密密地疼,她解下那根繩,慢慢繞在指間。
“煙這個名,取的寓意是命薄之兆,黎這個姓,是上戶口本的時候随意取的。”
周成海沒說話。
而她盯着周成海的臉,一字一頓:“我媽媽是受害者,叔叔。”
“無論是法律界定還是道德層面,被侵害者都是受害者,對你,她不需要有任何羞恥和愧疚,反倒是你,作為她的丈夫,在妻子産後抑郁的時候要求離婚,還用那些話刺激她,你欠她一個道歉。”
周成海在這時終于做出了反應:“如果沒有你,我不會選擇和你母親離婚。煙煙,我做不到把不知道流着誰的髒血的女兒撫養長大,你母親應該也做不到。”
八點十七分,整個B市在醞釀一場秋雨。
她朝學校方向走的時候,腦中還回響着周成海的最後一段話。
“這麽多年我也并非對我前妻的女兒毫不關心,我知道你的一些事,你從高中起就逃課買煙,并不像表面的這麽幹淨,也許是受你生父基因的影響,這些我無權幹涉,但煙煙,有的人是生來幹淨的,不該跟什麽髒東西沾在一起。”
她當然知道周成海說的是什麽,也知道他找她來這一趟是為什麽。
有的人是生來幹淨的。
很多人是生來幹淨的。
可是也沒人願意生來就一身肮髒。
她順着人流車流往京藝的方向走,周身的厭世之氣明顯,以至于路邊一個小女孩自以為小聲地說:“媽媽,那個姐姐的臉好白好冷,有點吓人...”
而這一天的黴運還沒就此結束,她在穿過京藝球場的時候,被一個扔偏的球砸了膝蓋。
那個球回彈幾下,球場上的幾個男生紛紛朝這邊看,看見被砸的是個漂亮姑娘,噓聲吹哨。
沈縱京是在這時候來的,他抄着兜,周身一副懶散模樣,視線觸及這角,停了片刻。
黎煙的目光淡而涼薄地看着砸球的那個男生。
情緒爆發的前一刻,手肘被握一下。
以沈縱京的壞德行,這幾個男生肯定不會太好過,但是大概率是事後算賬,他面上一向摘得幹幹淨淨。
比如傅昌那件事。
她這樣想着,一擡頭,意料之外地看到沈縱京提着那個男生的領口。
他身上一向吊兒郎當的氣場在這時變成了沉沉的狠意。
那個男生的領口被他提着,人還有點懵:“哥們兒,咱倆沒仇沒怨吧...”
沈縱京在此時松手,那個男生松口氣,想說點什麽,兩三秒後驟然蹲下,出了一身冷汗。
砸在黎煙膝上那個球,原封不動地砸回去,更狠,挺準。
沈縱京收手後不忘攙她一把。
“被你砸傷的那個,我姑娘。”
腐朽徹底的心,因為那句我姑娘,鮮活了一剎。
沈縱京還挺重睡友情意的。
這件事爽是爽了,但是善後沒那麽簡單,不過有沈縱京在,倒是沒什麽辦不成的,也不需要她操心什麽。
黎煙在球場的看臺上,膝上青了一片,火辣辣地疼,但她沒太感受到。
她在反複想着今晚發生的事。
周成海的話跟林月如最後的那句嘆息重疊在一起,出乎意料地統一。
她慢慢撥着耳邊的一縷發,反複撥了很久,自己沒有覺察。
直到沈縱京處理完操場的事了,問她晚上準備去哪兒。
“回你家吧。”她當時這樣答。
沈縱京扶着她往外走,那幾個男生都往這角看,目光觸到兩人交纏的手臂就倏地收回去了。
路過一家便利店的時候,沈縱京停了車。
黎煙沒跟他一起下去。
她以為沈縱京會買一盒套,這種事她當然不會跟他去,但是沈縱京出來的時候只拿了一個冰激淩。
桃子的,粉色奶油上沾着甜膩冷氣。
她那時正在想周成海的話,在想當年林月如對着她這個女兒的時候在想什麽,周昊對着她這個妹妹的時候在想什麽。
随口問了一句:“沈縱京,你每天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都在想什麽?”
沈縱京回三字:“讓你爽。”
有點流氓的一句情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