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刺

第28章 刺

周三, 老地方。

從現在到周三還有三天七十二小時,七十二小時後,這段糟爛的關系就算徹底結束。

黎煙說不清這個決定是好是壞, 她走的路每接近好人世界一分, 內裏就腐壞一分, 跟沈縱京鬼混的這一個多月給了她一個完全新奇的體驗, 她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某些地方在更加腐壞, 也能清清楚楚地覺出某些地方開始生出隐約活氣。

沈縱京确實是個厲害得可以的男生,有關他的一切都是暴烈的, 極具侵略性的。

她被培養出了不少感覺和習慣,以至于他從她的生活中抽離時,還真挺傷筋動骨的。

好在筋骨傷得不算深,一切開始愈合趨好。

起碼在周二的晚課結束前,事情确實是這樣的。

周二這天下了場雨夾雪,晚九點的時候還沒有停, 走廊的窗因此都關得嚴嚴實實的, 地面上有不少堆疊在一起的濕鞋印, 濕潮又混亂。

黎煙夾在人流中往外走,邊走邊從耳機盒抽耳機, 盒蓋啪一聲扣上, 耳機插進左耳時, 手肘被撞了一下,拇指壓上開關鍵, 歌單自動續播。

Bulow的《Get Stupid》

抱在臂彎的書掉了一本, 她俯身去撿, 亂糟糟的人群裏傳出一聲她的名字。

“黎煙?”

不輕不重,帶着八卦與探究的語氣, 她把書撿起來的時候,那道聲音已經消失不見。

有人推開了教學樓的門,帶着濕腐氣息的冷風驟然灌進來,握在手裏的書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沾了泥水的封頁啪一聲貼在她的手背,留下了一片同樣的濕膩污痕。

黎煙垂下眼睫看了一會兒,把封頁撕下來,扔進身側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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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某種不祥昭示。

這一昭示很快得到應驗。

她去便利店買傘的時候,排在後面的一個女生小聲說:“真是她啊。”

“誰?”

“雕塑系的黎煙,之前不是就有人傳她把京大的周昊給泡了嗎,好像是真的。”

“卧槽,真假?不是說周昊出了名不帶女生玩嗎?”

“論壇有照片。”

沒想到論壇上的賓利事件,最後到了這個走向。

前邊的男生拿走了最後一把傘,貨架空了,排長隊的人群悻悻然散去。

她抱着膝,後脊貼着冰涼的貨架,慢慢滑蹲在地上,掌心撐在覆着泥水的地面。

林月如跟周成海當年是商業聯姻,後來林家的生意出了大問題,那時林月如跟周成海正在談離婚,周成海同意繼續幫着林家渡過這一劫,條件是兩家一起把醜聞壓下去。

這個醜聞,指的就是她的存在。

她跟周昊不能牽扯上任何關系。

便利店的門關了又開,夾着水腥氣的風數度灌進來,弄得便利店裏也同樣濕冷。九點半的時候,準備關店的小哥在清點貨架時看到她,吓了一跳,問:“你是沒帶傘嗎?傘都賣完了,不過我可以給你找個透明袋遮遮。”

她的額從膝上擡起:“謝謝,不用了。”

臨走的時候從櫃臺拿了包煙,打火的時候火舌被風吹得亂竄,又被濕漉漉的雨星子打滅數次,這種塑料裝的打火機多少有點劣質,打着一根煙後,火機也徹底報廢。

她這時才登上學校的論壇。

首頁幾乎全是帶着她和周昊名字的話題,周昊是周家下一輩裏最拔尖的,毫無疑問要成為周家老爺子的接班人,名利場上明争暗鬥,已經有周家的對家開始明裏暗裏引導輿論,這件事的影響範圍絕不會止于B市的高校論壇。

黎煙在冷雨裏安安靜靜地抽完一根煙,退出學校論壇,點進通訊錄。

從頭翻到尾,沒有一個號碼能撥。

那一刻孤立無援分外明顯,她的眼睫沾了水汽,沉沉重重。

這天晚上她沒回宿舍,渾渾噩噩地回了在校外租的房子。

電話在晚上十二點的時候被打爆。

有周成海助理打過來的,問她願不願意接受周家的資助去國外深造,語氣上很客氣,但效率極高地給她發來了一張申請院校名單和退學申請表。

有趙長鳳打過來的,語氣急促地問她周家有沒有聯系過她,跟她說了什麽,最後嘆息似的說,你禍害你哥幹什麽啊。

電量在這時徹底耗盡。

她握着滾燙的後殼,那句“我怎麽禍害他了”卡在喉間。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的人生來順風順水,有的人生來就見不得光。

那天她說要往好人那條道上走的時候,沈縱京問她走得開不開心。

不開心。

而且她也根本走不了那條道。

她在這間出租屋裏度過了極度混亂的一個晚上,第二天她沒去學校,陳苒的電話打過來,哭着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這時論壇上的輿論已經無聲無息地被引導成了她表面清純,私生活亂得很,勾引周昊未果。

不用想也知道是周家的雷霆手段。

而真正将她擊潰的,是下午周昊發過來的一條消息。

【周昊:這兩天先別回學校,別接周家的電話,我會處理】

事情已經無法控制地發酵,周昊說的處理還能是什麽呢?

無非是把兩人的兄妹關系公開,讓周家起碼短時間內為了避嫌,不敢再有動作,這等同于跟整個周家為敵。

周家老爺子原本很看好他這個孫子,但是不可能把家業交給一個可能有污點的繼承人,畢竟這些随時可能被對家利用。

所以周昊不能啊,他還有大好前程啊。

她不怕跟周家撕破臉,可周昊是個好人,他自始至終沒對不起她,違背道德原則地護着她,他的前程不能毀在這兒。

她給周昊發的全部消息顯示未讀,電話打不通,周昊的手機關機了。

他是打定了決心要這樣做。

黎煙咬着指節骨,一通接一通地打,絕望又徒勞地掙紮。

後來她想起聯系沈縱京。

如出一轍地聯系不上,以周昊跟沈縱京的關系,周昊十有八九已經把所有打算告訴他了,周家聯系不上周昊肯定會聯系他,所以沈縱京的手機也是關機的。

最後一次挂電話的時候看到桌上的日歷牌。

十一月五號,星期三。

想起周末那天跟沈縱京的約,她提起外套往外走,沒來得及換衣服,裏面還是條單薄的睡裙,氣喘籲籲到約定的“老地方”。

沈縱京在。

他周身永遠有股氣定神閑的勁兒,即使在這種風風雨雨的時刻也不例外,手指間夾着一根煙,襯衫領口被風吹得晃動。

黎煙走到他對面,兩人之間間隔五步距離,不近不遠,這一角的光亮被悉數擋住,他擡額,看了眼她凍得通紅的膝,再看了眼她提在手裏的袋子:“找周昊?”

她的胸腔還細細起伏着,沒立刻答這句話,把他指間燒了很久的那根煙抽走了,指骨交纏,生出細細密密的癢意,她的手原本被凍得接近失溫,此時不知道是被他的體溫還是灼紅的煙尾暖了一下,開始泛起細細麻意。

“我知道周昊肯定和你說過,現在我跟你斷了關系,咱倆唯一的關系是我是周昊的妹妹,所以你不會告訴我。但是沈縱京,你能不能幫我和他說一聲,我已經寫好退學申請了,明天一早就會提交,讓他別幹自毀前程的事了。”

沈縱京只看了眼她指間的煙,答非所問:“不戒了?”

“嗯。”

“周家說得好聽,但是你應該知道周成海要的不是你從京藝退學這麽簡單,否則周昊也不會不惜跟整個周家作對,不顧林月如的死後聲名保你。”

這些她當然知道,周成海一邊拿資助她申請國外學校利誘,一面幹脆利落地捅了把刀子,把她塑造成私生活混亂勾引周昊未遂,既把周昊摘得幹幹淨淨,也逼得她在京藝混不下去,不得不選擇退學出國。只要人出去了,無論是發生點什麽還是她“自願”留下,總之周家有手段讓她一輩子都回不來。

“我知道,但沈縱京,”她的眼圈是紅的,裏面有開學初那一晚的厭世和冷漠,“我已經快要腐壞幹淨了,不想再禍害周昊了。”

黎煙慢慢咬住那支煙,這才發現不是蜜桃雙爆也不是沈縱京慣抽的薄荷冰爆,而是黃鶴樓。

她抽得急,充滿冷氣的嗓間被驟然湧進的煙氣一激,劇烈嗆咳。

“不想再禍害周昊。”沈縱京重複一遍,擡眼看了眼便利店的玻璃門。

她從這一眼中察覺到了什麽,要擡頭,而在她擡到一半的時候,脖頸被沈縱京扣住。

她還在嗆咳,兩人的視線相距五厘米,隔着輕微的煙氣。

她也清清楚楚地看到遠處一個舉着鏡頭的狗仔,那一瞬間意識到了沈縱京要做什麽,心跳劇烈,掌心一寸寸沁出冷汗,被他握住的後頸骨也逐漸升溫。

“別,沈縱京。”她無聲地張口。

“我還不起你。”

沈縱京扣着她脖頸的手施了記力,兩人額抵着額,她輕促地呼吸着,眼睛紅了。

極具掠奪性的侵入,腐壞的煙氣,灼燒一切的纏綿,呼吸緊密地黏連糾纏,唇幾乎被吸吮破皮。

鏡頭無聲定格。

便利店外,女生的裙擺碰着男生的膝,手臂軟軟攀着男生頸側,耳根通紅,情動模樣,男生的領口被抓得松松垮垮,隐約能看見半個紋身。

是一張弓,古希臘神話中太陽神手持的弓。

冷風打着兩人的脖頸,肩身,分開的時候,她劇烈地喘息着,嗚咽了一聲,而沈縱京分外沉靜,擡手撫了下她紅透的耳根。

“那咱倆繼續糾纏吧。”

“我不怕你禍害,煙。”

那一瞬她的腦中混亂,充斥着那個狗仔會不會認出沈縱京,萬一真被曝光了他會不會同時得罪周家和沈家等諸多想法。

沈縱京看她一眼,問:“晚飯吃了嗎?”

他這會兒重新打了根煙,又是懶洋洋游刃有餘的模樣,完全看不出受到剛才那件事的任何影響。

但怎麽可能不受影響?

他做這件事當然也不單是為了周昊,否則只要把她那句話帶到就行了。沈縱京這個人腦子聰明,最擅長隔岸觀火,把自己撇得幹幹淨淨,用不着淌這趟渾水。

她的眼睛還紅着,跟他對視數秒,那一刻一切都是混沌未蔔的,比如明天那個狗仔會怎麽寫這份報道,比如她有地下男友這件事能不能讓周家善罷甘休,比如沈縱京會不會被牽扯進來。

只有沈縱京這個人暴烈鮮活。

最後她什麽都沒問,抿了抿唇。

“沈縱京。”

“嗯。”

“你以前抽黃鶴樓嗎?”

“不抽。”

“那你多抽一段時間的蜜桃雙爆吧。”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抛棄了包括道德感在內的一切。

沈縱京是第一個知道她有多腐壞的人,偏偏他覺得她有意思,并不是他有多喜歡她的堕落,而是她的一切在他這兒都有意思。

大概是這段關系帶來的刺激感作祟。

挺好的,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給他這個刺激,而有他陪着,她的腐壞也不至無聲無息。

那就繼續糾纏下去。

那場雨夾雪一直下到午後,道邊還積着水,空氣中有輕微的水腥氣。

黎煙進了便利店,沈縱京抄着兜跟在她身後。

她決定給沈縱京一個大刺激,從賬臺邊的貨架上拿了兩盒套,這是她第一次跟沈縱京一起進來買這個,以前都是沈縱京自己買。

她臉頰燒紅地思考用不用再多拿一盒的時候,沈縱京拿着酸奶跟松餅回來。

櫃臺後的小哥目光極度暧昧地在兩人間打轉。

沈縱京往櫃臺上瞥一眼。

“錯了。”

“?”

“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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