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逢

第52章 逢

通話結束的時候, 甜筒的包裝紙也正好撕到底。

沈縱京仍舊八風不動地抽着煙,那個甜筒他沒打算吃,也沒打算給她。

黎煙盯着那個甜筒看了一會兒, 放棄了, 打算再從販賣機拿一罐汽水, 開了櫃門, 被冷氣一打, 又重新關上。

沒有她喜歡的口味了。

情緒有輕微的燥,她擡頭看沈縱京, 沈縱京也懶洋洋撩了下眼皮,兩人的目光無聲無息勾纏片刻。

黎煙垂下眼睫:“周昊呢?”

“去系裏交心理測評問卷,十分鐘回來。”

這事沒有沈縱京插一手才怪,黎煙的腦海中又過了一遍這句話,覺出不對的地方:“他需要做什麽心理測評?”

周昊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那撥的,相比沈縱京的野路子, 他在長輩圈裏絕對是別人家的孩子的存在。

她出着神, 沒留意被煙氣嗆了一下, 沈縱京掐了煙:“你不知道?”

“什麽時候的事?”她皺了下眉。

沈縱京的那一問像是她應該知道,那就不可能是近期的事, 而且如果是心理咨詢, 也應該去校醫院才對。

沈縱京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 估計是從她這六個字裏讀出了點什麽信息,沒立刻答這個問題。

黎煙抿了抿唇, 還要再問下去, 後邊晃過一個人影。

沈縱京反應比她快一步, 回身把人扣住,是京藝的一個男生。

那個男生原本想拍的是黎煙, 沒想到在這兒碰到沈縱京,而且居然跟她挺熟,在這一大新聞的沖擊下說話都有點結巴。

半天才對着黎煙憋出句:“我是你鑽粉。”

DH走的是商業化路線,每個人都建了社交賬號,黎煙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所以她的號都丢給付略他們打理。

這會兒才記起來這件事,也不知道付略打理成了什麽樣。

出神的時候,那個男生已經被沈縱京扣到一邊進行人道主義教育了,這事上沈縱京一向靠譜。

不知道他跟那個男生說了點什麽,氣場上的壓迫明晃晃,那個男生頻頻點頭。

周昊這時也回來了,作訓服外套了件黑色外套,肩身挺拔。

他身上仍舊有幹淨利落的少年氣,目光裏卻有超乎同齡人的成熟,在離她五步遠停下。

她的視線原本看着沈縱京,下意識收回,圍巾被風卷着,散開了一角,脖頸被吹得微紅。

周昊說:“你圍巾松了。”

她後知後覺地伸手去理,周昊的手動了一下,但仍舊插在兜裏。

就那麽神色清朗地看着她。

黎煙的指尖蜷了一下,想問他心理測評的事,又不知從何問起。

她跟周昊的關系永遠是這樣,不算疏離,但也沒有兄妹間應該有的親近。

“姥姥姥爺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前幾天還叨念着想去趟五臺山。”

“那就好。”

她點點頭,把那些補品遞給周昊。

兩人的手指在提繩處輕微擦碰了一下,大概覺出她的冰涼,周昊說:“怎麽冷成這樣。”

她搖頭:“我不冷。”

但身上被風吹透了,話音剛落就冷得哆嗦了一下。

周昊嗯一聲,右手原本搭在外套拉鏈處,這時又放下:“我給你叫輛出租。”

插兜的手終于抽出來,點開叫車軟件前,看了會兒她的帽子,伸手幫她往下拉了一點。

她帽子老戴不好。

這讓她想起初中的時候,那時她被趙長鳳送到一所寄宿學校,因為那些謠言被全校孤立,沒什麽朋友。

周昊讀的全市最好的私立學校,身邊哥們成群,永遠校榜第一。

即便血脈相連,兩人也走在兩天截然不同的路上。

一個冬天的周五,她要回趙長鳳家,周昊正好放學,順路來接個人。

又正好碰上她被兩個同班男生堵着叫小掃把星。

周昊那時候跟沈縱京鬼混在一起,那個年紀,也多少沾了痞,幹脆利落地把那兩個男生揍了一頓,揍完看了眼兩人的校牌。

她在一邊看着,一身好學生的模樣,但沒一點勸架的打算,在周昊揍完人,才對其中一個男生說了一句:“你鞋帶開了。”

目光剔透,語氣是一貫的又乖又冷。

大概是被她這個妹妹可愛到了,周昊轉身,給她把帽子扶正,再往下拉,一直蓋住眼睛:“不好看,別看了。”

後來那兩個男生在校隊的選拔中稀裏糊塗入了選,後來打球每次沈縱京都叫上他們校,每次都被周昊跟沈縱京他們虐得不行,後邊兩年看她都繞道走。

那個時候周昊還多少沾點不良感,當然也可能是被沈縱京帶歪了,她有點記不起來周昊是什麽時候變成完完全全根正苗紅的三好少年的了,好像在她從內裏開始腐壞堕落後,周昊也完全變成了天之驕子,兩人就此徹頭徹尾走上了兩條路。

周昊低頭叫車,沈縱京就這麽看完了一出兄妹情深的大戲,視線慢條斯理往她那邊挪了會兒,打第二根煙,側頭跟周昊說:“地下車場等你。”

說完沒再朝她那兒看,但那個甜筒就這麽留在這兒了,包裝紙撕開,露出粉色的奶油,冬天不容易化,還冒着冷氣,摻雜着淡淡的煙氣。

腐爛甜膩的蜜桃味順着幹冷的風往這邊飄。

正好跟她的呼吸勾纏在一起。

那些摻雜着背德感的記憶就這麽刺激着大腦皮層。

她的呼吸再起伏了一下。

周六下午,朱麗的那輛星空頂勞斯萊斯停在了她家樓下。

黎煙下樓的時候,朱麗正曲着腿打游戲,聽到拉車門的聲音,熱情洋溢地喊了聲寶寶。

與此同時屏幕再一次暗紅,她把手機丢一邊:“跟你說個事,寶寶。”

黎煙把給朱麗的三明治遞過去,系安全帶:“怎麽了?”

“我失戀了。”

朱麗叼着三明治,把車載電臺調到了《same old love》

黎煙醞釀着措辭打算安慰她,但朱麗完全不把這當回事,撐着下巴:“我打算泡個學弟了,還是學弟香一點。”

黎煙想了想:“祝你早日成功。”

她說得太認真太乖,朱麗噗嗤一聲笑了:“其實吧,我覺得百分之九十的男生都特別好泡。要真說難泡的,沈縱京絕對算一個,你不知道M大有多少女生想泡他,啧。”

她們到的算是晚的,沈縱京他們以前經常在京中湖這邊玩,所以他幹脆把附近的一個獨棟買下來了,還是三年前的事,他去波士頓後這個獨棟空了快兩年,除了有阿姨定期打掃,幾乎沒住過人。

裴嘉松已經到了,沈縱京沒打算叫上周昊,所以自然也沒叫吳方他們,除了留學圈的一幫哥們,倒是把DH的人叫上了。

黎煙下車的時候,沈縱京正抄着兜跟付略說話,人懶洋洋的,估計昨晚跟裴嘉松他們約過一場。

方卓縮在一邊,因為之前的事怵沈縱京怵得不行。付略不明就裏把人叫上,到這兒才知道前段時間GB的那出恩怨。

沈縱京這個人就是這樣,不碰他線什麽都好說,但凡碰他線,他的公子哥脾氣發作起來也挺要命的。

裴嘉松依舊一身松垮的紅衛衣,在研究附近的夜店,在這上邊他絕對算得上是扛把子。

黎煙跟朱麗進來的時候,裴嘉松揮手說了句嗨,又專程問候了朱麗一句分手快樂。

朱麗直接把一個抱枕往他身上砸。

沈縱京不怎麽來這兒,平時都交給阿姨打掃,這趟回國後估計還是第一次來。

黎煙坐在沙發上,安靜地打着一罐氣泡水喝,十幾分鐘後,外面的人進來了七七八八。

沈縱京也慢悠悠地抽一罐氣泡水打,領口被空調送出的風打着。

彭辰一進來就四處晃,這會兒不知道從哪兒翻出個煙盒出來:“縱爺,你不是習慣抽那個法國牌子嗎,什麽時候抽蜜桃雙爆了?”

彭辰一直挺想進沈縱京那個圈的,所以不放過任何一個套近乎的機會。

沈縱京的虎口鉗着氣泡水,細小氣泡翻湧着。

黎煙的眼睫顫了一下。

那盒煙是她落下的。

沈縱京不答,她也不答,彭辰就把那個煙盒明晃晃拿出來了。

朱麗探身看一眼,也看沈縱京:“你什麽時候抽這種煙了?”

沈縱京仍舊晃着那罐氣泡水,語調輕淡:“高中。”

“到大二。”

那個煙盒放在桌上,如果黎煙沒記錯的話,裏面應該只有一根煙。

那段時間她打算走好學生那條道了,只在偶爾跟沈縱京鬼混的時候身上才帶煙盒,裏邊只留一支,剩下的地兒都被沈縱京放滿糖。

彭辰把煙盒放在桌上,裴嘉松好奇,要伸手去拿。

沈縱京慢悠悠伸手,按住煙盒。

裴嘉松輕啧了一聲:“不會是有什麽奸情吧?”

黎煙的心跳快了一下,掌心有細密的汗。

沈縱京八風不動地坐着,不看她,只懶洋洋地回了裴嘉松一句:“不想給你看。”

裴嘉松再啧一聲。

沈縱京咔噠一聲打了罐啤酒,朱麗聽到聲響,扭頭:“也給我一罐,老娘失個戀難受死了。”

裴嘉松從果盤拿了顆櫻桃吃:“你早上不是說不難受?”

“我TM剛發現是自己被綠了。”

沈縱京朝朱麗那兒瞥一眼,把酒往紮壺裏倒。

原本還在四處轉的幾個人這會兒都坐過來,光喝酒沒意思,沒一會兒就有人提玩游戲。

裴嘉松憋着要從沈縱京這兒套話,跟旁邊的朱麗打了好幾個眼神暗示。

沈縱京提着夾子往紮壺加冰,冰塊碰着壺壁,哐啷啷地響。

他在這種場合游刃有餘得很,夜店扛把子不是白叫的,朱麗對裴嘉松翻了個白眼:“你跟他玩,別拉扯上我,我玩不過他,還得留點精力罵前男友。”

裴嘉松吊兒郎當笑笑,從沈縱京那兒接紮壺倒酒。

往黎煙那兒推的時候,被朱麗擋了一下:“我們煙煙好寶寶,你先問人家喝不喝。”

那次便利店裴嘉松見到過她喝酒,但特別上道地沒提,問她:“要不要喝果汁?”

沈縱京在低着脖頸搖骰子,他在這上邊是把好手,骰盅嘩啦啦作響。

黎煙說:“我喝酒。”

骰盅嘩一聲開,搖到的是沈縱京這邊。

裴嘉松wow了一聲:“我縱爺也有失手的時候。”

沈縱京端着酒杯喝,搶先跟他坐一塊的彭辰他們也垂頭喪氣地喝,但沈縱京喝得慢悠悠的,沒有一點輸家的感覺。

裴嘉松說:“按規矩贏家能問輸家個問題…”

他也精,不問那盒煙了,另辟蹊徑:“你後頸骨的紋身有沒有什麽寓意,新的那道。”

“抓的。”

周圍一陣低低的wow聲。

裴嘉松追問:“誰抓的?”

黎煙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冰涼的酒杯,周身泛着麻。

沈縱京眼皮不擡:“小野貓。”

他就失手了這麽一輪,後面每次輪到他時骰子都搖到對面。

黎煙喝了好幾杯酒,她喝酒不上臉,喝醉了也一點不顯,只是特別乖,所以連坐在她旁邊的朱麗都一點沒看出來,還在誇她酒量棒。

後來轉了幾輪,終于輪到她。

方卓來了精神:“那我問吧,就問個特簡單的,妹妹跟初吻對象還有沒有聯系?”

黎煙擡起眼睫,看着對面的沈縱京,沈縱京也在看她。

目光在半空無聲無息糾纏片刻,她低頭,咔噠一聲開了一罐啤酒。

“我喝酒。”

她的頭腦已經有點昏沉了,喝得很慢,模樣特別乖。

沈縱京不出聲地看着,也打了一罐酒。

她喝到一半的時候,兜裏的手機開始震動。

是一串公共號碼。

她看了一會兒,起身去接。

電話對面是一個男聲:“你到底打不打錢過來,老子是你親爹。”

胸腔起伏了一剎,黎煙說:“既然是我生父,怎麽吓得只敢用公共電話?”

電話對面蹦出一串髒話。

她揉着額角:“我報警了,你只是一個逍遙法外的逃犯。”

對面冷哼一聲:“如果周家想的話,老子一輩子都能被弄得出不去。周家都不敢,你敢?聽說你現在還小有名氣了,真不怕名聲壞在這?”

“犯罪的是你,名聲會壞掉的也是你,我母親生前沒得到的公道,我得替她讨。”

黎煙咔嚓一聲挂電話。

接完電話出來,樓下已經安靜了不少。

沈縱京跟裴嘉松的座位都空了,還有好幾個男生也不在了。

黎煙撐着額看了一會兒,聽到樓下一個女生問了一句:“沈縱京去哪兒了?”

朱麗正在炮轟前男友,頭也沒擡:“跟裴嘉松他們打球去了吧,今天太晚了,他們打算打完球換個場子,明天再去雪場。”

黎煙在龍頭下沖着手,擡頭。

就這麽看到一個出去打球的沈縱京。

不知道剛才那通電話他聽沒聽到,此時他斜身靠在走廊,提着那盒蜜桃雙爆,一副來物歸原主的模樣。

右手虎口鉗着那罐她喝到一半的啤酒,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

藍牙音箱裏的《same old love》正撥到高潮,朱麗一邊罵前男友一邊跟着哼唱,混雜着球賽聲和女生們的交談聲。

酒精的熱意重新湧上來,臉頰一陣燒。

她還記得酒沒喝完,伸手去接沈縱京手裏那罐酒,她拿都拿不穩,沈縱京沒松手,也沒攔。

指骨交疊在一起,摩擦生出的細小電流被罐身漉濕的水汽浸沒。

她喝醉酒後的模樣乖得不行,一小口接一小口地喝。

在她喝到一半的時候,沈縱京抽了手。

剩下的一半在鋁箔罐中輕撞着。

胸腔輕微起伏着,她的手指還覆在啤酒罐上,擡起眼睫。

“算了。”

“好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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