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眼中的母親（三）
我眼中的母親（三）
那是一個女人。
留着中短發，沒有劉海。她指尖撚着一支女士香煙，嘴裏正吐出一圈……煙霧。見宋耀祖看她，她飛出一個吻，而後眨眨眼，點了點自己眼角。
王嘉君扯住宋耀祖袖子，“看傻了？呆鵝。”
“啊？”宋耀祖如夢方醒，搖頭道：“不是啊，我以前見過她的，只是忘記在哪裏見過，明明很眼熟，到底是在哪裏見過……”不等王嘉君再說什麽，宋耀祖一拍腦門，“啊，我想起來了！她是跟媽媽合照的那個人！我上次翻照片翻到的。”
“翻照片？”王嘉君狐疑地瞧着他，“你怎麽忽然想起翻照片了？”她印象中的宋耀祖，并不是一個心中有很多想法的人。直白點說就是有點蠢。
“嗯！”宋耀祖點點頭，“啊，這是我偶然翻出來的，沒什麽，沒什麽。”宋耀祖下意識摸了摸鼻尖，耳尖也泛着紅。
那女人見宋耀祖和王嘉君讨論着，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轉身離去，反而是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們。
“你媽媽應當提過我的名字，我是張桐，缺月挂疏桐的桐。”女人吐出一口煙圈，“初次見面，宋耀祖同學，還請多多指教。”
原來她就是那個同同。
宋耀祖一下子鬧出來個大紅臉。
“你是同同？”
“桐桐？她竟然這樣稱呼我，真讓我意想不到。”張桐掐斷了手中的煙，煙頭被她精準無誤地甩到了不遠處的垃圾桶裏。
張桐與林妙音相交多年，林妙音與她情濃時，自然什麽樣的昵稱都是有的，不說桐桐音兒這樣的大衆稱呼，就是獨屬于她們倆人的稱呼也是有的。
“我們要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喔！”一個女孩說。
“我們當然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另一個女孩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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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好朋友！”兩個女孩一齊說。
張桐按壓眉心，似乎有些頭疼。
“诶？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呢？同同。”宋耀祖在明白過來張桐的身份後問道。
“秘密。”張桐眨眨眼睛，“就跟女人的歲數一樣喔。”
“喔！”宋耀祖重重地點頭，也不知是否真的聽明白了。
“我呢，已經許久不在這個城市了，之前都在魔都發展，這些年過得還不錯，便想着回家看看，沒想到竟然能夠看到宋耀祖同學，實在是意外的驚喜。”張桐說着，走上前拍了拍宋耀祖的肩膀，“你媽媽最近過得好嗎？我也許多年沒見到她了，還想着去看望她，結果我那些同學沒多少人知道她現在的境況，讓她去同學會她也不帶去的，也不知她這些年過得可好……”
宋耀祖正要回答，卻被王嘉君給拉到一邊，王嘉君低下頭貼着宋耀祖的耳朵說：“你知道她是什麽人你就要把家裏的事情給往外說？”
“怎麽不能說！”宋耀祖小聲嘀咕，“她跟媽媽一起拍照，那就是好朋友啊，既然她是媽媽的好朋友，那就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啊？”
這話很難說，但是王嘉君很久以前就知道大人嘴裏頭的“朋友”“交情”都是算不得數的。這裏頭摻雜着太多的利益，比起小孩子純粹的感情，大人們要複雜得多。而這些，都不是現在的宋耀祖能夠接觸的。
“哎呀，我能夠對你們兩人做些什麽呢！我可不是什麽人販子呀，再說了，人販子就算要拐賣小孩兒，怎麽也得挑些年歲不大的吧，要你們這倆半大不大的，就只能夠撕票了。”張桐委屈極了，心想自己這出場方式難道不對嗎，怎麽這小姑娘這樣謹慎呢？
“阿姨，我們不是懷疑你，只是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阿姨而已。”宋耀祖捏着指尖，扭了扭身子，神情扭捏。
“這樣啊，我也是能夠理解的。”
“嗯嗯。”宋耀祖捏着胖乎乎的小手，“那阿姨可以來我家做客嗎？這麽多年沒見，媽媽看到你一定很開心。”
王嘉君聽得直樂，心想這哪裏是在讀六年級的學生，分明就是人販子最愛的那種小傻子。人身份都還不明呢，就這樣邀請對方到自己家裏。
“好啊。”張桐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口香糖，撕了外面的包裝紙後便将口香糖扔進了嘴裏，嚼巴了幾下後便吐出來放進裝吃了後的口香糖的錫箔紙裏，随後又仿若漫不經心似的将錫箔紙随手丢進了垃圾桶裏。
橙色的夕陽斜斜地打在張桐身上，這時人流湧動，車水馬龍，商鋪林立，高樓大廈鱗次栉比。清風徐來，月明星稀，零星幾個星子眨着眼睛，宋耀祖擡頭一看不時明滅的星子，只覺得心中的空白似乎被填滿了。他曾多次擡頭看這片天空，他在看《小王子》的時候就曾想過，他沒有狐貍，也沒有玫瑰花，但是他可以有一片只有自己知道的星空。
“走吧。”張桐收起思緒，看向旁邊的宋耀祖。宋耀祖聞言點頭，與王嘉君一齊跟上前方的腳步。三人一前一後，穿梭于喧鬧的街區。
夜幕降臨，燈火通明，人流如織。張桐和宋耀祖沿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走。走到盡頭的時候，宋耀祖忽然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張桐疑惑道。
“在阿姨眼裏，媽媽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宋耀祖側頭看着張桐問道。
張桐愣了一下，她不解地看着宋耀祖，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我跟她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面了，我也不清楚現在的她是什麽模樣，你眼中的媽媽可能與我眼中的好友形象有許多不同。”
“阿姨你不用管這些，回答我就好了。”宋耀祖看着張桐，目光炯炯。
張桐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說道：“在我眼裏的林妙音啊，她一直是一個很耀眼的人，當時她是我們班甚至是我們學校的名人呢。”
宋耀祖聞言點了點頭，眼神卻漸漸暗淡了下去。
“為什麽？”宋耀祖問道。
“因為她長得漂亮啊！”張桐回答道。
“漂亮？”宋耀祖重複了這兩個字，他忽然有種恍惚感，仿佛他也看見了林妙音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龐，他忽然想起了林妙音那雙清澈透亮的眸子。
“只是因為這樣？”
“只是因為這樣，或者說，她有其他才華，但是這是最重要的一點。”張桐道：“對于世人來說，她是什麽樣的人不重要，她是什麽樣子很重要。”
“那為何現在她卻變成了這幅模樣？”宋耀祖繼續追問。
張桐微怔，她仔細回想着那段過去，忽然，腦海裏靈光一閃，她想起了什麽。
張桐記得他們家門口是有一顆老槐樹的。
那顆槐樹很老很老，得有一百年了吧。
在張桐小時候，每當她放學回家，路過這條街的時候，總會看到槐花在風中搖曳，像極了随風紛紛揚揚落下的小雪花。
有人在槐樹枝桠上挂滿紅色燈籠，那些燈籠有時還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夜間老人打着瞌睡的時候，嘴裏哼的調子，聽起來十分悠長、滄桑。
張桐背着粉色的小書包回家，奶奶會接過她手裏的小書包，“桐桐今天又做了什麽事情了呀？打架了？為什麽打架啊？”
張桐氣悶道：“他們都說我是沒有父母管的孩子，爸爸媽媽到底為什麽不回來看我呀？”
“那是因為要給桐桐掙學費呀！”奶奶背着小書包，牽過張桐的手，擡頭看着那潔白如雪的槐花，“這槐花又開又謝，總是看不到落完的時候，或許，等到槐花落完的時候，就能夠等到他們回家吧？”
“可我要他們現在就回家！”
“桐桐，聽話！”奶奶笑着揉了揉張桐的腦袋，“他們現在不回來是為了賺更多的錢，等他們賺到了更多的錢之後，才會回來找你的！”
張桐撅着嘴巴不高興。
“好啦，桐桐，別生氣了，快去洗澡吧！洗完了澡還要寫作業呢。”
“哦……”
奶奶轉身進了廚房，将廚房的門關上了，隔絕了外面張桐的抱怨聲和哀嚎聲。
奶奶走進廚房，将剛剛買來的新鮮肉後放進了鍋裏煮。等鍋裏的熱水燒開了以後，她又拿根筷子去戳那豬肉，在确認那肉确實是煮透了後，她便用筷子把那豬肉給拿了過來，放在了菜板上。“桐桐，洗好澡了嗎？”張桐遠遠回應了一聲“在洗了”，奶奶聽到應答後搖搖頭，把煮好的肉用菜刀切成細片後裝在一個碗裏，随後把鍋燒辣之後，倒了些油，油熱了後把肉倒進去，她聞着肉味兒，覺得這味兒還不夠好，于是又拿來醬油和辣醬，把醬油與辣醬都倒在鍋裏後，她聞着這香味，才覺得肉算是好了。她順手拿過放在筲箕裏的菜，那菜是早就淘好了的，随手把菜翻炒了一下，便端在了盤子裏。至于今晚上的湯，奶奶随手拿過一點菜，撕成條後撒上點蔥花，蓋上鍋蓋焖着。
張桐洗好澡從淋浴室走出來，一下子就看到桌子上已經擺好了的幾樣飯菜了。
“哇，好香喲！”張桐聞着那飄着食物香味的飯菜，饞蟲全被勾引了出來。
“吃好了睡覺，你爸媽也真是的，再忙也不至于養不了一個孩子，當年我那麽累不也把你爸給養出來了？不過也是，你剛回來，這裏沒有你熟悉的人，好在你快要讀一年級了，讀了一年級就會好過一些吧。”
張桐那時候并不明白奶奶是怎樣想的，現在的她也依然不明白，就像是她也不能夠理解十多年前的自己的想法一樣。
“那你呢，你覺得你媽媽是什麽樣子的人呢？”張桐問道。
宋耀祖聞言苦笑着搖搖頭：“我啊，我也不知道，媽媽總是要我聽話，她說我什麽事情都不做，跟我爸爸一樣當大爺，可是她也不讓我做任何事情，無論我做什麽，她都會說我應該去讀書，我不知道她曾是什麽樣的人，也不清楚她有什麽喜歡的事情，甚至，我不是那麽記得她的名字。”
張桐聞言不由皺起眉頭，她看着宋耀祖那略顯迷茫的表情，輕聲嘆息道：“你們真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