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此情可待成追憶（四）
此情可待成追憶（四）
“聽人說以前林妙音與張桐是最好的朋友，可是現在，我瞧着怎麽不像是朋友，倒像是多年的死對頭呢……”
“這還用聽人說啊？上學期她們關系都還好呢！要我說這也就是女人，女人間哪裏有什麽真心？為了一個男人争風吃醋的事情還少了？不如咱們兄弟真心。”
“你還別說，還真有可能，你看張桐……她與林妙音差了不止丁點半點。”
“這話不對了吧，老兄，你們男人争風吃醋的事情少了？俄國那個誰還因為一個女人而被情敵給弄死了，要說你們男人真心，唐玄宗的事情忘了？”
“那還不是你們女人紅顏禍水？”
“禍水？哼，自個兒守不住江山就來怪旁人，不是怪宦官就是怪女子，就你們自個兒清清白白！”
“看看你們，是什麽回事啊？明明說的是林妙音與張桐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你們怎麽又扯到其他問題上去了？”
“誰知道某些人怎麽回事，心眼比針還小！”
……
夏歌埋頭讀書，對于這些話充耳不聞。這是她難得清淨的時候，她翻着剛從讀書角借來的書，只願心中能有片刻安寧。
“又在這裝模作樣了。”賈軍最看不慣夏歌裝模作樣的樣子，若說她成績好，看書自然是應當的，可她都淪落到藝體班了，裝什麽好學生呢！
“你們很閑？閑就去廠子裏燙衣服去。”張桐斜着眼看他們，賈軍心裏頭嘀咕着，這又不幹她事，她怎麽就跑來插手這些事情。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後嚼的那些舌根，人都說長舌婦可怕，卻不知男人嚼起舌根來絲毫不遜色于婦人，可惜，可惜，沒能夠把你剛才那番模樣給錄下來。”張桐沉着臉道：“你們編排我那些話，真以為我不知道，夏歌性子軟由着你們這些人編排，我可不慣着你們。”說罷，張桐走到夏歌座位前，拉着夏歌校服的袖子，“夏歌，跟我走。”
夏歌站起身，任由張桐把自己帶出教室。
“你就任由這些人編排你也不反抗？”張桐恨鐵不成鋼道：“你越是這樣保持沉默他們就越是要圍着你叽叽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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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歌臉上無悲無喜。
“夏歌？”
“任他們說吧。”晚風吹在臉上，夏歌眯起眼睛，道：“也就那麽一年時間了，或許我還能夠找到其他的辦法。”
“任他們說？你倒是脾氣好。”張桐語帶嘲諷。
她有些後悔了，她原本以為她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原來只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多可笑，她為了這麽一個軟弱的人，抛棄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你後悔了？”
“後悔？後悔了又能夠怎樣呢？事情已經發生了，在我這裏就沒了挽回的必要，我從不去修補一段已經破碎的關系，在我這裏，只有徹底斷絕關系這一個選擇。”張桐雙手撐在欄杆上，看着樓下風景。
“也是，你确實是個不會後悔的人。”
“你以為你很懂我？”張桐嘲道：“這世上誰能夠真正看懂誰呢？”
“是啊。”
晚風習習，遠處炊煙袅袅升起。炊煙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散，讓夏歌回想起了她的老家。這那是一個偏僻而安靜的村落，每到這個時候，村子裏的人大都早早就睡了，只有幾戶人家還點着燈光，偶爾有雞犬聲，增添了幾分熱鬧。
張桐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宛城高中讀書時的樣子。
那時候她穿着表哥表姐留下來的衣服，盡管那衣服算是合身，卻仍然有些舊了，尤其是衣服上面的補丁，尤為顯眼。
一套校服卻要一兩百，這樣的價錢對很多人來說不算什麽，對他們家來說卻有些棘手，特別是家裏原本還打算送她弟弟去讀更好的小學。
那時候她還沒有自己的校服，于是她找了還算是面善的張桐借了校服。
這件事情她一直都記在心上，盡管張桐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
盡管張桐覺得她卑躬屈膝，不值得相交，她也仍然記得張桐。
這是她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單方面的朋友。
“夏歌，你是後來才來到我們學校的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張桐忽然開口，“沒想到一下子就過去三年了。”
“是，是的，我之前在鄉裏讀書，中考之後來到這個學校，我以前，我以前……”
夏歌剛來城裏的學校讀書是自卑的，她曾經是在整個學校是數一數二的存在，她也習慣了別人的贊揚聲，然而到了城裏學校，才知道這樣的成績最多只是中等而已。
甚至，比她成績還要好一些的張桐甚至從來沒有努過力。這讓她覺得惶恐不安，也讓她更加的自卑。
特別是在賈軍時不時冷嘲熱諷她的成績之後。
“其實我以前也在鄉裏讀過書，後來我爸媽在城裏買了房，我便一直在城裏讀書了，不過我的戶口仍然是農村的戶口。”張桐嘆道：“奶奶說農村戶口以後會比城裏戶口更吃香，我爸媽怎麽也說不過奶奶，便也随我奶奶去了。”
“這樣啊。”夏歌看她神情輕松，也跟着放松心情。
“我以前想着要出人頭地的，不想被人看清，也想要成為他們的驕傲，可是這樣的願望太難實現了。”夏歌手撐着欄杆，看着樓下的風景，人來人往，底下的人那麽小，自己在站在上面的人看來也是那麽的小，站在更上面的人看上面的人也是那麽的小。
張桐伸了個懶腰，不置可否。
“我呢，其實一直以來都不是他們的驕傲，也不會是他們的驕傲。”張桐道：“一個人的一生實在太短，很多人都做不出什麽大事，與其浪費時間追求不屬于自己的成就，不如早點做打算，平安度過一生。”
“平安度過一生？”
“對，早點成家立業，結婚生子，這樣不會是幸福的人生，但起碼是大多數人走過的人生。”陽光打在張桐臉上，夏歌卻看不清此刻她臉上的表情。
“總以為這種事情離我很遠，沒想到也沒幾年了，早做打算沒什麽不好，只是總會覺得不甘心。”夏歌輕聲道：“我的出生不被期待，我的未來不被期待，我好像從未被人期待過，出生，死亡，有什麽是我擁有的？除了我自己，我好像什麽也沒辦法擁有。”
“你自己也并不屬于你自己，起碼并不完全屬于你自己。”張桐道。
夏歌想到很多事情，得了病被人嫌棄覺得是拖累的病人，被人欺負告訴老師卻反而被欺負的更狠的學生，出生在重男輕女家庭長大一直不被人期待的女孩子，這些人他們都有想過，如果我放棄活着，是不是就不再那麽痛苦呢？可是，他們無法選擇放棄自己的生命。
“如果有人可以自願放棄自己的性命，那麽就會有無數的人被迫自願放棄自己的性命。”
“其實也用不着這麽悲觀啦，就像是有句話怎麽說來着，風雨彩虹，铿锵玫瑰，不經歷風雨又怎能夠見彩虹呢？”
“你說話好成熟呀，像是我爸媽會說的話。”夏歌道：“只不過他們對我不說這些，他們會對我說，早點出來打工，好給我們家賺錢，去工廠工資還是挺高的，讀書還要倒貼錢……”夏歌說着也挺茫然，“可是我若是只能夠進廠，我讀這麽多年書又是為了什麽呢？”
“你真覺得我們學的這些東西有用嗎？”
“嗯？”
“就拿歷史來說，你知道幾個皇帝呢？總共有四百多個皇帝，學生學了這麽多年歷史，撐破天了也就知道三十多個皇帝，這麽多個朝代又有幾個人記住？恐怕不少人學了歷史都分不清楚五代十國和南北朝，更別說還有不少人以為唐朝過了之後就是宋。”張桐說着又自嘲道：“可是就算知道這些又有什麽用呢？我知道宋朝不是大一統國家能夠如何呢？以史為鑒？恐怕只是一個笑話吧！”
“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你以為自己很努力了嗎？但是課本上的東西你都不見得能夠全部記住，更何況是課本上根本就沒有的東西。”張桐道：“我聽人說現在的大學生很多，就像是大白菜一樣，所以我實在是憂慮自己的以後。”
“其實不用憂慮那麽多……”夏歌鼓起勇氣道：“我們村能夠來城裏讀高中的人就我一個，其實大學生多只是因為我們人口多……真要說，大學生還是很少的，就連大專生都很少呢。”
“那我們就是比較珍貴的大白菜。”張桐把冬季校服的袖子往上挽，估計是有些熱了，“或許，是叫翡翠白菜沒錯吧？”
“嗯。”
夏歌湊近她，張桐沒有躲開。
金烏西墜，太陽猶如半顆金色的鴨蛋黃，即将消溶在一片暗藍色的天空裏了。
